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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皮肤变白的军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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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笔记本上的记录表明,那个故事发生在1903年1月,当时布尔战争才结束不久,詹姆斯·M.多德先生找到了我。他身材魁梧而挺拔,是个皮肤黝黑、精神饱满的英国人。当时,我的老友华生因结婚而离开了我,在我们的多年交往中,这是我知道的他唯一自私的行为。因此当时我孤身一人。

  我总是习惯于背窗而坐,让来访者在我的对面坐着,这样光线能够充分对着他们。詹姆斯·M.多德先生看起来不太清楚如何开场。我也没引导他,他的沉默让我得以仔细地观察他。我有时迷恋于让主顾感受到我的力量,因此我告诉了他一些我观察到的结论。

  “先生,您应该是从南非回来的。”

  “是啊,是啊,”他有些吃惊地回答说。

  “而且在义勇骑兵部队,是不是?”

  “没错。”

  “还是米德尔塞克斯军团。”

  “全部正确。福尔摩斯先生,你简直就是个魔术师。”

  我对他的惊讶笑了笑。

  “要是一位壮硕的绅士走进屋来,肤色已经晒得超过了英国气候的影响程度那样黑,手帕不在衣袋里,而放在袖口中,那这个人从哪来就不难决定了。你蓄着胡子,说明你绝非正规军。你显示着骑手的体态,而米德尔塞克斯么,你在名片上印了自己是思罗格莫顿街的股票商,这样的话你还能是别的军团吗?”

  “你的洞察力真是非凡。”

  “你我所见的东西并无不同,但我受过训练,更加注意自己所见的东西而已。但是,你来这儿的目的应该不是和我讨论观察术的。我想图克斯伯里的旧园林应该出了什么事。”

  “福尔摩斯先生!原来你——”

  “这并不奇怪,先生。你来信的邮戳上显示了那里,既然你是如此急切地要约我见面,很明显是那里出了些不一般的事儿了。”

  “是的,确实如此,但信是我下午写的,而那之后又有很多事情发生。倘若不是埃姆斯沃斯上校一脚把我踢出来的话——”

  “你是说踢出来!”

  “嗯,是这样的。埃姆斯沃斯上校是个心肠很硬的人。当年他曾做过一个非常厉害的军纪官,而且还在一个粗话流行的时代。若不是顾及戈弗雷的面子,我是不会再容忍老上校的放肆的。”

  我把烟斗点燃,靠在了椅背上。

  “你最好简单把你说的话解释一下。”

  我的主顾有些讽刺般地笑了出来。

  “我习惯性地觉得即使不作说明你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说道,“看来我还应该简单地把事实再介绍一下,我真的很希望你能把这些事所说明的问题对我讲清。我整整一夜都没睡,就在努力想这事儿,却始终觉得这件事讳莫如深。

  “那是在两年前,也就是1901年1月我参军的时候,我们中队里还包括戈弗雷·埃姆斯沃斯。他的父亲就是埃姆斯沃斯上校,上校曾在克里米亚战争中获得过维多利亚勋章,因为流着战士的血液,他的儿子参加了义勇兵。在我眼里,戈弗雷是整个军团中最出色的小伙子。他是我的好朋友,那是种只能在战斗中才能结成的友谊。他是我最好的伙伴,是我在军队中结识的最好的友情。我们在那一年的艰苦战斗中同生共死。后来一场战斗在比勒陀利亚界外的戴蒙德山谷附近打响,他不幸被大号猎枪的子弹击中。我曾接到一封发自开普敦医院的信,还有一封从南安普敦发来的信。此后就再无消息,音信全无,福尔摩斯先生,整整六个多月毫无音讯,而他是我最好的知己。

  “后来战争结束,我们所有人都回来了,我去信给他的父亲询问戈弗雷现在何处。但未得回音。过了一阵子,我再次去信询问。这回终于有了回音,信很短,只说了戈弗雷已经去航海周游世界了,短时间内无法回来。仅此而已。

  “福尔摩斯先生,这怎会让我安心呢?这是多么奇怪的事儿啊!他是个很有义气的小伙子,怎么可能会如此随便地忘记他的知心朋友。这不像他的所为。后来我听说他能够继承一大笔遗产,而且他和他父亲的关系并不是很融洽。这老头儿常常会用他的姿态压人,而戈弗雷也很有火气。我难以相信回信里的内容,我一定要调查个水落石出不可。但我两年不在家了,很多事都需要我亲自处理,因此一直到上星期我才准备好处理戈弗雷的事儿。但只要我打算办这个事儿,我就会抛下别的所有事情,非要把这件事办完才行。”

  詹姆斯·M.多德先生看起来也是那种人,和他做朋友要比和他做对头要强上千百万倍。他的蓝眼睛直直地盯着别人,绷紧了方形的下巴。

  “我想知道,你已经采用了哪些方法?”我问他。

  “我首先就是去到他家里,也就是图克斯伯里旧庄园,我想亲自看看那里究竟怎么样。因此我给他的母亲写了封信——因为我已经不堪忍受他父亲的脾气了——而且还正面攻击说:我和戈弗雷是好友,我能够告诉她很多我们一起生活的有趣事情,我在附近路过,不知能否顺路前往拜访?就是这样。我收到的回信十分热情,并称允许我在那儿过夜。因此我星期一就去了那里。

  “图克斯伯里旧庄园地处偏僻,距离任何车站都差不多还要走五英里左右。车站那里并无马车,我只能步行。我就这样提着手提箱,直到傍晚才走到那儿。那是一个相当大的园子,里面则是一座曲折的大宅子。这个大宅子应该是不同时代、各种建筑的杂糅,伊丽莎白时代的半木结构地基和维多利亚时期的廊子交相辉映。屋里装饰着嵌板、壁毯以及褪色的古画,可以说这古屋神秘十足。庄园里还有个与这间屋子一样古老的管家拉尔夫,以及他更古老的老婆。她曾做过戈弗雷的奶母,我听他提到过她,地位稍稍次于母亲,因此尽管她样子古怪,我对她还是颇有好感。他母亲我也很喜欢——她是那种特别温柔的、小白鼠般的妇女。唯一令我别扭的是上校。

  “我们刚刚见面就吵了一架。最初我打算直接回车站,如果不是觉得这样就便宜了他,我可能就离开那里了。我被直接带进他的书房。我看到他在凌乱的书桌后面坐着,身体高大,背部略有些弯曲,肤色很深,胡子乱糟糟的。带红筋的鼻子突出如鹰嘴般,浓密的眉毛下两只灰色凶狠的眼睛盯视着我。见到他我这才理解,为什么他总是难得被戈弗雷提起。

  “‘先生,’他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声音,‘我现在倒对你此行的真正目的十分感兴趣。’

  “我说这目的在写给他妻子的信中已经说明白了。

  “‘是的,没错,你自己说曾在非洲和戈弗雷认识。当然,这也仅仅是听你这么说而已。’

  “‘他曾写给我的信就在我口袋里。’

  “‘能让我看看吗?’

  “他看了看我递给他的两封信,然后随手又把信扔还给我。

  “‘是他的信,可那又如何?’

  “‘先生,你的儿子戈弗雷是我的好朋友,很多一起的经历让我们得以友谊长存,可他突然杳无音讯了,这如何不让我感到奇怪呢?我试图打听他的近况难道不自然吗?’

  “‘先生,我没记错我已经去信给你,已告之他的近况。他已经去航海周游世界了。从非洲那地方回来,他的健康情况很不好,我和他母亲都觉得他该好好休养一下,换个环境。还请你把这个情况转告给一切关心这事儿的朋友们。’

  “‘我会照办的,’我说,‘还烦请你把他乘坐的轮船及航线的名称告之于我,以及起航的日期。或许我能想办法给他写一封信去。’

  “似乎是我的请求令主人既为难又生气。他那浓黑的眉毛几乎低到他的双眼上,他烦躁不停地用手指敲着桌子。终于,他把头抬了起来,就如同一个下棋之人发现对手走的一步很有威胁的棋,而应对方法他已想好。

  “‘多德先生,’他说道,‘很多人都会把你的固执当成无礼,并且还会觉得这种要求简直是无理取闹。’

  “‘那还烦请你原谅我,我的所作所为皆出于对你儿子的友情。’

  “‘这没问题,对这一点我已作充分考虑。但我还是不得不劝你放弃这个请求。每个家庭都有内情,这很难向外人说清,即使是心存善意的外人。我的妻子对你讲的戈弗雷过去的事情十分关心,但我认为这种关心仅限于过去,这是种无益的打听,其结果只能令我为难。’

  “瞧瞧,福尔摩斯先生,我碰了个根本无法绕过的钉子。我只能装作尊重他的意见,但在心里我发誓要弄清我朋友的下落,否则绝不罢休。那是个十分沉闷的夜晚。我们三人沉默无言地在一间阴暗的老屋中进餐。女主人虽然热切地询问我关于她儿子的情况,但老头子的脸上写满了烦闷。整个事情都让我感到极其不快,于是我在礼貌所需的最早时刻就离开主人前往自己的客房。那间屋子就在楼下,宽敞而空荡,就如这宅内别的房间一般。但任何在南非草原待过一年的人都不会太在意居住条件。我把窗帘拉开,望向园中,发现这竟是个晴朗的夜晚,半圆的月亮挂在空中。我很快又坐回到熊熊的炉火旁,借着身旁桌上的台灯,我准备读小说以便分散自己的心神。但这计划被老管家拉尔夫打断了,他把一些备用煤拿到我屋里。

  “‘先生,夜间你可能还要加煤。天气很冷,这间屋子不怎么保暖。’

  “但他没有马上出去,而是在屋内留了一会,当我疑惑地回头看他时,他正站在原地盯着我看,似乎心中有事要说。

  “‘请你原谅,先生,我禁不住对你在餐桌上提到的戈弗雷少爷的事儿有所耳闻。你知道的,他的乳母就是我的妻子,所以我几乎和他的养父一般,当然十分关心他。你提到他表现很不错,是吗,先生?’

  “‘嗯,全军团也没有比他更勇敢的人了。我记得有次我被他在布尔人的枪林弹雨中救了出来,否则我也无法在今天来这儿了。’

  “老管家不停地搓着他的瘦手,显得十分兴奋。

  “‘没错,先生,是那样的,那就是戈弗雷少爷。他从小就非常勇敢。他爬过庄园里的每一棵树。我都不知道他怕什么。他可曾是个好孩子啊,是啊,曾是个多棒的小伙子啊!’

  “我猛地跳起来。‘嘿!’我禁不住大声说,‘为什么你说他曾是棒小伙,就像他已经不在世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戈弗雷出事了?’

  “我用力抓着老头儿的肩膀,但他却退了回去。

  “‘先生,我不太明白你说的话。你还是去问主人吧,他或许明白。我不知道别的事。’

  “在他马上要走出去时,我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臂。

  “‘你听好,’我说,‘你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才会被放走,否则我就一直拉着你不放。戈弗雷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吗?’

  “他低着头,避开我的眼睛,就像是被人施了催眠术。他最后勉强从嘴里挤出一个回答,那个回答既可怕,又十分出人意料。

  “‘我倒是宁愿他已经死了!’他喊道。说完他就用力一扯,跑出了屋子。

  “福尔摩斯先生,也许你现在都能想象出,当时我坐回原来的椅子,心情有多么沮丧。在我看来,老头儿给我的答案只有一种解释。我的朋友显然和某种犯罪事件有所牵涉,或者是别的什么影响名誉的事儿,而且是家庭荣誉。因此,严厉的父亲送走了儿子,藏起了他,以免家丑外扬。戈弗雷确实有些冒失,不管不顾。周围的人对他影响很大。显然他被某些坏人影响并由此犯罪了。倘若确实如此,真是十分可惜,但就算是这样我也有义务找出他来,并想办法帮他。我正在椅子上冥思苦想时,偶一抬头,突然看到戈弗雷就站在我的面前。”

  当我的主顾讲到这儿时,他突然若有所思地沉默下来。

  “你能继续讲下去吗?”我说,“你的案子的确有些特别之处。”

  “福尔摩斯先生,他当时在窗外站着,脸紧贴玻璃。我刚才提到过我曾看着窗外的夜色,因此窗帘一直没有拉上。他的身影就出现在窗帘拉开的地方。因为是落地大窗,我得以看见他的整个身形,可是最让我吃惊的还是他的脸。那是张我从来都不曾见过的苍白的脸。我甚至觉得鬼魂也不过如此。但我和他的眼睛还是相对了,我确定那双眼睛只能属于活人。他看到我发现了他,就跳到后面,在黑夜中隐匿了。

  “有某种十分让人惊讶的东西在这个人的样子中,这不仅源自那张惨白的面容,还包括一种更加微妙的东西,也许是一种难以见人的罪责感,这种东西与我稔熟的那个坦率痛快的小伙子截然不同,让我感到十分恐怖。

  “不过要是一个人当过两年兵,每天和布尔人战斗,他的胆子总会不错的,即使遇到变故也会马上行动起来。戈弗雷一闪开,我随即就跳到了窗前。窗子的开关有些坏了,我弄了一会才打开了它。然后我就跳了出去,快步奔到花园小路上,向着我自认他的逃走方向追去。

  “这是条很长的小路,光线也很差,可我总感觉前面跑着什么东西。我一点点跑过去,喊着他的名字,但毫无用处。我奔到小路的尽头,这里有好几条岔路分别通向几个小屋。我停在那里,就在这时,我明白无误地听到了关门的声音。这并非从我背后的屋子传来的声音,而是来自前方的黑暗处。福尔摩斯先生,这就说明我刚刚见到的绝不是幻影。戈弗雷的确在我眼前走掉了,并且他还关上了某扇门。这应该是没错的。

  “我一点办法都没有。那一夜我在极度的不安宁中度过,心里始终作着盘算,试图找到某些理论来诠释这些现象。第二天,老上校的态度多少有些缓和。而且女主人向我介绍了这附近的几个好去处,我因此趁机问道,我能否再停留一晚。老头子没有拒绝,我因此而争取到一天的时间观察这里。对于戈弗雷就藏在这附近这件事情,我已经十分肯定,我要调查的是具体的地点和原因。

  “这座楼房大而曲折,即使一个军团藏在这儿也没人知道。倘若他藏在楼房的内部,那我几乎没有找到他的机会。但我听到的门响却并非在楼内。因此我把目标锁定在园子里。这样就简单多了,因为庄园中的那几个老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我有机会施行我的计划了。

  “园子里主要是几个小屋,但在园子的尽头处还有一座很具规模的建筑,至少足够园丁和护林人居住。难道关门声是从这里传来的吗?我假装漫不经心地、随意散步的样子向它走去。这时从那个屋门里走出一个矮小精干、蓄有胡须、身着黑衣、头戴圆礼帽的男子,看起来并不像个园丁。他出来后回身就把门倒锁上了,然后把钥匙丢进口袋里。他回身一下子发现了我,吃惊地对我说道:‘你是本宅的客人?’我如实回答,并且告诉他我是戈弗雷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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