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返回上一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四章 除夕突变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第四章 除夕突变



春节前夕,雪粒夹凝还不停地下,这是一个历史上少见的冬天,寒凝仿佛要 把大地万物凝固,雪粒夹着冰凝从早到晚不停地落,冰封大地,房檐角的冰凝晶 莹莹像一根根柱子垂吊着。山林树木都压弯了腰,不时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 那是雪凝太沉,树枝经不住垂压,断裂发出的。室外寒风冰凝、雪粒不停地肆虐 着大地万物,而监狱内节日的气氛愈加浓厚。从大铁门到各监室都挂上了楹联, 这些红彤彤火烈烈的楹联均出自犯人之手。犯人是垃圾和精英汇集的群体,垃圾 堆里没有文化,犯罪均属盗窃、强奸、贩毒这些粗犷型犯罪,而精英则是文化程 度高,有一技之长,聪明过人走向反面而犯罪的。



监狱大铁门上已经挂起了两个红红的灯笼,虽然距春节还有几天,但监狱都 提前渲染过节的气氛。



采煤监区教育干事陈松忙得不亦乐乎,他一手准备着犯人过节的教育讲话, 一边指点监区的墙板、黑板报栏的设计和组稿。每逢节日,分监教育科都要组织 进行全监评比。采煤监区在整个沙拉分监年年板报评比都荣获设计、版面内容一 等奖,主因是采煤监区有几个这方面有特长的人才,无论画画、字形、内容在沙 拉分监都堪称一流。



犯人们每天收工进入监房,都会被这些红红绿绿的东西感染。但他们最喜欢 听到的是食堂后面杀猪的惨叫声。这种惨叫声使人麻木,也从不被人同情,过年 意味着过幸福生活,这是犯人最眉飞色舞的事情。



春节前几天,铁剑收到了周瑾的来信。



亲爱的铁剑: 分别都一月有余了,这一月仿佛一年似的漫长。我现在已经回厂上班了,不知你的情况如何?甚是挂念。监狱于你是个陌生的地方,这既充满快乐,同时也充满挑战,快乐来自于工作,挑战来自于法律。



俗话说工作着是快乐的,但从事监管犯人的工作,又是危险的。火山口 易守,你知道它何时奔突,炸药库易看,但只要有一粒火星,就可能山摇地 裂。你的头上,悬着神圣的国徽,时刻体现着法律的威严。



犯人是人,是活生生的肉体和精神,只要有惩罚,就有反惩罚,只要有 改造就还有反改造。虽然如今不提无产阶级专政了,政府要求把犯人也当人 看,是垃圾通过改造要把他们变成良民,是棵歪脖子树,通过你们的矫正, 把他们变成有用之才,但危险依然无时无刻不在。



你的脾气是风风火火的直脾气。这不是部队,是监狱,希望尽快转变角 色,适应环境和工作,不辱没人民警察的光荣称号,不辜负头上高悬的金光 灿灿的国徽。



亲爱的,闹鹰岩的惊恐,把咱俩紧紧联在一起。住院时的痛苦,被深深 的爱冲淡!我怀念那段日子,仿佛爱因斯坦的时空观,我们虽然生活在同一 个时空,但是车祸前,谁都不知谁的存在,仿佛一个是地球人,另一个是外 星人,芸芸众生,我们互不相干。正是闹鹰岩的惊险,把我们紧紧联在一起, 让我们心缩短了上亿光年的距离,也许这就是佛家说的,命中注定。我虽然 不相信轮回,但仿佛我们前世曾在奈何桥上相遇,深深地埋下爱的种子,直 到今生才开花结果。



就啰唆这些。新春佳节快到了,祝节日快乐!吻你!



周瑾



春节前一天,采煤监区上最后一天班,因监区生产任务压头,往往要带犯人 生产到除夕上午,到下午方能放犯人洗澡、理发、洗衣,到监区小卖铺购物。



一大早,铁剑就来到杂工组集合犯人。他来得比谁都早,因杂工组其他杂工, 瓦检、安全、电工都完成了任务,唯独犯人吴应泉负责的厢木欠了百余架。采煤 中队和掘进中队的生产任务都受到了影响。这是一个链条,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都互相影响,是一个环环相扣的工作。



厢木供不上影响掘进的进度,掘进上不去,打不出巷道,采煤又受到影响。 这几天因吴应泉的厢木缺了百余架,掘井中队中队长大为恼火。因杂工组属监区 直管,两个采煤中队队长把火发在掘井中队长头上,掘井中队长就给监区提意见, 闹得周世恒把铁剑狠批一通,让铁剑这段日子不好过。还是周瑾的来信拨亮了他 心中的曙光,否则,他的愁绪老笼罩在心里。对吴应泉他有束手无策之感。



“报告铁干,全组集合完毕,除吴应泉因生病未参加外,十六人中十五人到齐。报告人,方智。” 铁剑瞅瞅队列中没有吴应泉,血一下往头上涌。 “这个杂种。”铁剑嘴中冒了一句咕哝,“咚咚咚”往寝室里冲。心想:不给这杂种点厉害,不知马王爷几只眼。 他来到房间,吴应泉还在磨磨蹭蹭。不由分说,铁剑一个箭步跃到吴应泉身边,右手抓着吴应泉的左手腕,左手闪电式对着他胳臂肘一扭,一个漂亮的擒拿 动作,把吴应泉的左手扳到身后,真是“穿衣服提领,抓鸭子抓颈”。铁剑像提 一只小鸡,只用三分之力,吴应泉就弯曲着腰,“爹”一声、“妈”一声地叫着 被铁剑提下楼来。



来到队伍前,他松了手,双手轻轻拍一下吴应泉的双肩,同时右脚掌轻轻叩 击一下他腿的膝关节处。“啪”一下,吴应泉毫无反抗之力,像一堆软骨般跪在 众犯人面前。



“吴应泉,你装病,抗拒劳动改造,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认为政府干部 的眼睛都瞎了,什么是伪病什么是真病都分不清。原本政府干部讲政策,不能体 罚虐待你们,但泥人经不住雨淋,伪病抗不住验证。我已经问过医务室,你啥病 都没有,体壮如牛。你是懒病,抗拒改造的病,要不要当面锣对面鼓,请医务室 的医生来检查?你个心怀脏痢的白眼狼。”



一急,铁剑粗鲁的教育方式暴露无遗。 方智瞅一眼“花匠”吴应泉,嘴中唠叨道:“罪有应得,盐在哪咸,醋在哪酸都不知。人家铁干是特种兵,又是政府干部,你是鸡蛋碰在石头上,准叫你破 烂不堪。”

但嘎鲁则不然,他斜方智一眼道:“甭看‘花匠’脸方脖子短,鹰鼻鹞眼不 可交,怀中揣着杀人刀。‘花匠’要的就是这遭,走着瞧吧,他那花花肠子一动, 不知啥歪歪点子又出来了。”



杂工组的其他犯人都指责吴应泉抗拒劳动改造,消极怠工,咎由自取,都为 铁剑露的这一手啧啧称道。



铁剑惩罚性教育完吴应泉,带着队伍来到一号井,简明扼要交代道:“今天 是春节前最后一天班,大家有力气就使出来,早完早收工,早回监房,喜迎新春 佳节。监区已经开通了亲情电话,每逢佳节倍思亲,没人接见的都给家中挂回电 话,报个安问个好!”



犯人们各就各位,那空中的雪粒夹着凝越下越大,从北边吹来的寒风毫不掩饰地肆虐着大地。到中午时分,地上叠起一层雾幔,罩住这一地区。这种初春和深秋才有的白雾,浓稠得像乳白色的纱幔,把这一带遮得严严实实。 午后,方智看守的工棚内火越烧越旺,那些烧红了的煤块发出热能,烘烤着从井下回到地面的民警们的脸庞。春节来临,部分民警请假回家过年了,工地上 警力更显不足,除监区领导外,监区三大干事都下到中队协助管理犯人。



采煤监区只要有教育干事陈松在,那牛皮就吹得响。 那天陈松是协助采煤中队带犯人,他把犯人送进井口,有人守着,他就到工棚里取暖。陈松的牛皮吹得响,只要有人和他瞎吹,天南海北,从天上吹到地下, 从国家大事到生活中的鸡毛蒜皮。他仿佛满肚子都是知识,总有一群民警围他转。 铁剑在各个工种巡视完,犯人们都按民警的安排干着活,他还特意到“花匠” 吴应泉的厢木工地瞅瞅。不知是铁剑出手太狠制服了他,还是春节放假的驱动力,总之,吴应泉这一天的表现特积极,五十架厢木早完成了,正在追赶前些日子所 欠数量,铁剑看吴应泉满头大汗,干得很欢,微笑着来到工棚。



方智见铁剑进来,忙递来板凳叫他坐。上班这段时间采煤监区的民警们彼此 熟悉了,铁剑也不客气,接过方智递来的小板凳坐下。



“铁剑,你姓铁,准是叱咤草原铁雄鹰的后代喽?否则,咋会姓铁呢!”陈 松见铁剑边喝茶边坐时问道。



“说真的,我原来姓杨,但前几年不知咋就说我们杨姓是南下干部,是铁木 真的后裔。政府要求我们改姓嘞!”铁剑听陈松今天谈论的是他的姓氏,也来了 兴趣,为自己有铁雄鹰这样的祖先而骄傲自豪,便随口回道。



“铁雄鹰可是名垂千古的人物,幼年丧父,随母亲和几个弟弟在草原逃难, 忍饥饿,还要躲过仇敌部落的追杀。正是有这样的磨难,铁木真练就了浑身的本 领,特别是军事才能。他从小就识弯弓射大雕,还凭着儿时磨炼出的一身本领, 长大后统一草原各部落,成了千古帝业。”



陈松充分展示他渊博的历史知识,这些铁剑都不是很清楚,只知铁木真是草 原雄鹰,统一了蒙古部落为统一中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政府喊姓铁就姓铁,追 那些根、溯那些源干啥?祖先的荣光又不是悬在头上的佛光,改姓改为蒙古族都 是为民族大融合,只要是国家喊做的事,都是无比正确的,谁追根追源干吗?! 陈松呷一口茶,对着铁剑又说:“这国家追根溯源让你们改姓改民族也有道 理。你看,大中华五十六个民族,但百分之九十多是汉族,不搞大汉族主义都不行,古代原本就没这样多民族,汉族皇帝居多,他们歧视少数民族,谁还活得了, 不是汉族的都改成汉族,少数民族不就越来越少了。如今民族政策好,能靠谱的即要求改成少数民族,苗族、彝族、侗族、蒙古族等等,改成少数民族,子女上初中加分,上高中加分,上大学还加分。上大学本身就是过独木桥,加十分二十 分的,在独木桥上可踩死多少人?你算算,一分难倒多少英雄汉。”



铁剑还没结婚,自然没子女读书,但他下面的弟妹却也享受了这样的民族 政策,对陈松的高谈阔论心有灵犀,便回道:“所以歌中唱道‘五十六个民族 五十六朵花,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古时候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不也是 一个价值取向嘛!”



他们聊着,其他民警也七嘴八舌。闲聊时间过得快,不一会儿,一号井口就 传来犯人“陈干事,你带的犯人收工了”的喊声。



陈松走出工棚,其他民警带的犯人也陆陆续续走出井口。铁剑要方智快收杂 工,当方智收人时,咋都找不到“花匠”吴应泉,他忙报告铁剑道:“吴应泉没 了,吴应泉脱逃了!”



铁剑作为一名新入道的监狱民警,方智的报告仿佛晴天霹雳,当头一棒,他 一下被击蒙了。



监管安全以“四防”为主,罪犯脱逃对社会危害最大。铁剑胸怀凌云志,一 心想干出一点事业来,这当头一闷棒,怎能不敲蒙他呢?



周世恒很快闻到风声,把在家的民警都招集到一号井口。分管改造的副监区 长罗耘、在家的十多个民警匆匆赶到一号井。周世恒简单听了汇报,当教育干事 陈松请示周世恒要不要立即报告分监时。周世恒气呼呼地说道:“报告啥,先分 组追捕再说。”



“花匠”吴应泉从入监起,就产生脱逃的念头。在入监队时,他就四处窥视, 但监狱民警直管天衣无缝。三个月的入监训练,监狱民警二十四小时监控,让他 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只有规规矩矩接受改造。他把脱逃的期望留给监区。



分到采煤中队后,他知道在井下脱逃难上难,他就抗拒改造,以自杀威吓民 警。他充分掌握民警面对“四防”的心理,防自杀也是“四防”的一个硬指标, 于是他想以自杀引起民警的恻隐之心,瞅准了犯人出入大巷多,不容易自缢死亡。



这一招还真灵,由于监区长周世恒的仁慈,“花匠”吴应泉如愿以偿。从井 下走到地面,加之管教他的是新民警,他就不断尝试着一边窥视脱逃最佳时机, 一边触怒民警,让别人觉得他吴应泉是因民警粗暴的管理而脱逃,有嫁祸于民警 之嫌。因犯人脱逃民警脱不了干系,所以,他以侥幸让民警不幸,以加刑扼杀民 警的前途。真可谓“长期养蛇蛇伤人,长年劳累累伤身”。



春节前几天,吴应泉就瞅准了机会,这个阶段监区民警少,一部分民警已陆陆续续回家过年。采煤监区长年生产任务紧,不到大年三十不收工。监房中新年的气氛越浓,工地上吴应泉脱逃的机会就越多。他不完成任务,不是他完不成, 而是他有意设下的圈套,激怒民警,让不知深浅的铁剑钻进圈套。

在工地上,他已经窥视很久,从脱逃线路到躲藏地点,对监狱民警的追捕能 力和方法线路心知肚明。正应了“疯狗背上无好肉,豺狼肚里无好心”的俗话。



春节头天,机会来了! 早晨,他被铁剑扭跪在众犯人面前,从铁剑强有力的手腕,他已经知道对方非一般人,内功了得。铁剑一手熟练的擒敌动作,就好似老鹰抓小鸡。吴应泉还 没反应过来,眨眼工夫就被乖乖提下楼来。特别是铁剑双手轻轻一拍吴应泉的双 肩,他就像吞下半斤花椒,全身一下麻了。同时,铁剑右脚“啪啪”轻轻击两下 吴应泉膝关节处,吴应泉“啪”地一下跪在地上,这几个连贯动作干净利落,让 在场的犯人目瞪口呆,“啧啧”之声不绝于口。



早上灰蒙蒙的天空正飘落着雪,但视野宽阔。采煤监区一号井是一处开阔之 地,虽然井口不远有疏疏散散十多户村落,但谁家都知道监狱规矩,更不会给犯 人躲藏之机,脱逃的犯人躲藏在这些人家等于自投罗网。一到中午,地上雾幔叠 起,先是淡淡的,后越来越浓。白茫茫的雾,呼呼吹的寒风,夹着雪凝,又把大 地的脸蒙着。铁剑见雾大就转到吴应泉的工地,见他十分卖力,转移了防逃的注 意力,他转到工棚和陈松聊起家事来。



正是铁剑转身走回工棚的刹那间,吴应泉知道铁剑暂时不会返回,撂下斧头, 抄小路迎着刺骨的寒风逃离了监管警戒线。



天渐渐黑下去,雪粒打在吴应泉脸上,寒风像细细的刀片刮在他那张黑褐色 的脸上。虽然头发已经被雪凝冻紧,但他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如漏网之鱼,急 促的脚步让他汗从头发中脖子上流下。他怕遇到人,因那天蓝色、白杠杠的囚服 格外显眼。好在冬雾很大,雪凝飘飘,很少碰到人,他坚信监狱追捕干部反应没 这样快。他急走了一个来小时,避开小路,脚“咔咔”地踩着冰凝,向着半山中 一棵漆树的草垛走去。



他深知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道理,要躲开监狱的追捕人员和警犬,必须地上不 留下任何痕迹。好在他脚印刚踩下,不久就被雪覆盖。他相信猎人再凶,也难发 现他的踪迹,警犬嗅觉再好,也只能嗅到雪凝的冰冷。



吴应泉气喘吁吁,拼命爬上半坡,在漆树的草垛中刨开一个洞。他贼眉鼠眼 四处瞅瞅,除呼啸的寒风,再没其他声音。



他拱进草洞,草垛完全覆盖了他全身,还天衣无缝,形状如初。



他从衣兜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馒头,狼吞虎咽哽下肚,眼一闭,躲在暖烘烘的草垛深处睡去了。



周世恒在采煤一号井安排出去的几个追捕组都陆续回来了,都报告没发现吴 应泉任何蛛丝马迹。



其实,有一个追捕小组追捕的方位是正确的,但雾太大,天又黑,很难捕捉 目标,也就悻悻然回来了。



周世恒有侥幸心理,对沙拉分监迟报几小时。他想通过自己的力量抓捕,能 不报尽量隐报。不想大海里捞针,茫茫雪雾天,能见度又低,追捕难上难,他无 奈地向分监报告了罪犯吴应泉脱逃的事件。



正端碗吃饭的分监狱长梁翼接到报告,叫上狱政三科科长赶到采煤监区,一 到监区,容不得周世恒汇报,劈头盖脸吼道:“好你个周世恒,你真要捅出点事, 让大伙年都过不称心才甘是吗?”



周世恒一个劲地说:“工作没做好,对不起省一监领导,对不起沙拉分监 领导!”



梁翼是省一监的党委委员,是班子中的重要成员之一,所以,周世恒把省一 监放在前,沙拉分监放在后,以彰显主次之分。



接到报告,狱政科科长杨灵第一时间拿来罪犯吴应泉的一级档案,因一级档 案在分监,二级档案在监区。



一级档案是原始档案,除判决书、起诉书、入监通知书这些法律文书外,还 有减刑、假释等重要文书,一般老犯的很厚,新犯的很薄。



二级档案是生活文书,考核奖罚这些考核罪犯的基本材料在二级档案文书中。 杨灵掏出吴应泉的档案材料,细阅后说道:“这个吴应泉犯的是花案,由于长期在三山五岭弹棉花,油且滑,山间又熟,抓捕难度较大。” 教育科科长杨显能说:“过年了,只有年后再追捕!” 他的理由很充分,他说:“监狱干部原本就两眼一睁,忙到熄灯,偶尔出点差错在所难免,千万不要小题大做,叫花子都有三天年过,何况我们的民警!” 分监狱长梁翼接过话茬批评道:“发生犯人脱逃是我们工作中的重大失误, 前因后果可以年后分析,当前必须连夜追捕,堵路守卡。他让我们过不成年,我 们更让他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怕刺的人,采不到红玫瑰;怕苦的人,喝不下黄连汤。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杨显能没说完,遭到梁翼劈头盖脸的训斥,也就不再说话。



“周监区,安排人追捕吧!赶在天亮前在车站堵卡,正月十五前他准回家,不在车站抓获,就应在他家抓捕归案,除非他不回家。”狱政科科长杨灵是追捕 高手,把时间放宽半个月,分析入情入理。大家一致同意。



凌晨三点,一辆北京吉普车开出沙拉分监。雪粒夹裹着凛冽的寒风打在吉普 车昏暗的玻璃窗上,“沙沙沙”的响声刺击着车中的几个人。坐在副驾驶员机位 的狱政科科长杨灵一脸沮丧:今年在外地工作的弟弟妹妹好不容易赶回沙拉分监 和父母大团圆,就被吴应泉脱逃搅局了,他肚子气得鼓鼓囊囊的。因罪犯吴应泉 脱逃与坐在后座的铁剑有关,心中无名火不点自燃。平时犯人脱逃都不用大科长 亲自出马,但春节期间属非常时期,科里的一些同志都请假回家过节去了,狱政 科不派人,监区有意见,光说是基层的责任也不对,在管犯人上狱政科和监区是 一根绳头拴的两只蚂蚱,跑不了我也跑不了你。狱政科没有人,杨灵只能一马当 先。梁翼看看杨灵,心想他父母年高,弟妹们又回来了,恻隐之心泛起。但春节 期间犯人脱逃,万一搞出啥惊天大案,动不动报省里和中央,那沙拉分监就高山 上倒马桶--臭名远扬了。大年三十都派狱政科科长出去追捕,也足见梁翼对这 桩脱逃案的重视。所以,也不管杨灵大年三十出去追捕是发自肺腑还是谦虚托词, 也就准许他带队追捕。坐在后座的铁剑自不必说,那脸扭得出水来,他是直接责 任人,如果吴应泉短期内追得回来还好,追不回来,分监纪委、驻监检察室,那 些爷们儿等着给他好看,这是他心知肚明的事,因此一脸惆怅。

坐在他身边就等开春考律师的陈松去年回家过大年三十,今年轮不到他。他 虽然心中嘀咕,但谁家都有父母,好不容易一年有个三十夜,不能自己又占了, 也让让别人。他不跟监区提回家,但正月十五是可以回去的。这一追捕,要求到 正月十五才收队,心中也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都呛人,也披着国家发的那 件深蓝色警大衣裹着身子闭目养神。凌晨,他眼皮已经睁不开了。



开吉普车的是工人小王。 工人在监狱是最好使的,能在分监开上小车那是工人最最理想的工作,啥时走就啥时走,他无怨无悔,只是这恶劣的天气让小王绷紧神经。天上雪粒夹着冰 凝不停地下着,狭窄的山路像浇过了桐油,弯弯曲曲的公路被桐油凝浇了厚厚一 层,油玻璃铺设似的,纵然是前后轮同时驱动,吉普车行驶中还是屁股不停地甩, 像灌醉酒的汉子,歪来倒去。到了闹鹰岩,那里要高出矿区一百米,路被冰雪盖 得严严实实,吉普车的灯光压根儿射不远。司机小王头上都冒出冷汗,开到山脚 就无招了,实在看不见路,怕过闹鹰岩时稍不留神车往岩下翻。小王停下车问杨 灵科长咋办。开车十分老到的杨灵让小王和他交换了位置,用命令的口气对铁剑说:“铁剑,你沿着公路中位线在前小跑带路,我开车顺着你的中轴脚印走,过闹鹰岩时千万不要跑偏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铁剑答应一声:“是!” 铁剑披着深蓝色大衣下了吉普车,找准公路的中位线,放开双腿小跑起来。



凛冽的寒风仿佛无数个刀片,不断往铁剑的脸上、眼中刺,雪粒悚悚地打在他身 上,反弹着落在地上。铁剑不敢有丝毫马虎。他穿着厚厚的大衣,刚跑时还有点 寒冷,但短短几分钟,头上就冒出汗来,全身热乎乎的。跑了半个来小时,车驶 过闹鹰岩的山口,他内衣全湿了。杨灵把他叫上车,不一会儿热气消去,全身又 冰冷得像铁片,从内体寒到骨髓。



他们的车轮一圈三滑,晨曦初露,吉普车开到城南,这是通往沙拉分监唯一 的路口,杨灵指挥司机小王把车停在路口边,好等有车路过时查车。杨灵睡眼惺 忪地瞅瞅表,时钟已指向七点,他忙吩咐道:“吴应泉就是插上翅膀也没这样快, 大家先在车中眯一觉。”说完自己先把警大衣的毛领翻起来,捂着脖子睡去了。



其实,他下命令时,陈松已经被警大衣捂得发出“呼呼”声,那错落有致的 鼾声把陈松带入梦乡。



铁剑一路上眼睛都没闭一下,大脑乱极了。上班才一个多月,就发生罪犯脱 逃事件,年后纪委、检察室追究责任不说,单就职业风险而言,这一行当比公安、 边防这些行业风险大。公安、边防这些行业是面向社会的,虽说有风险,但有很 大的公权,他们可在社会上发号施令,吃香的喝辣的,有享不尽的褔,而监狱、 劳改队,虽说都是警察,却像陈松讲的,天天守着垃圾站,没有丝毫的公权。行 业上如履薄冰,一出事,一级吓一级,一直到管段民警,早就吓得魂不附体。



在边防军时,虽说比监狱苦累,但哪有这样的风险,那是劳其筋骨,练其心 智,爽其精神。铁剑又想到家庭背景,自己仿佛是茫茫大海中飘零的叶片,浪掀 到哪里就去那里,根本没有认真规划自己的人生,没有找人“研究研究”(烟酒 烟酒),这都是自己不重视造成的,受“万事莫强求,一生终在命”的思想影响。



他又想起周瑾,这是他唯一的寄托。收到她的信,他原想到春节好好回一封 信,确定回老家办喜事的时间,让在家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双亲老人高兴。 农村喜欢“早栽秧,早打谷,早生儿子早享福”。他都二十六岁了,正是结婚的 年龄,农村和他同年的,娃娃都上学了。可还没等放假,该死的吴应泉就脱逃了。 一个螺蛳打坏一锅汤,这个死螳螂,看我逮住他不给这龟儿子点颜色,他不知马 王爷长几只眼。



铁剑天南地北地胡思乱想着,车停下来时他也迷迷糊糊睡去了。



“花匠”吴应泉钻进那堆草垛,从怀中掏出精心准备的馒头,啃着哽下肚。



这是他三天前就准备了的,每天采煤监区食堂早餐都只能吃馒头喝稀饭,这三天 吴应泉每天都多拿一个馒头,自己少吃一个,三天攒下六个馒头,这是为脱逃做 的粮食准备。



他钻进草垛,草垛外虽然冰雪覆盖,但草内热烘烘的,一点儿凉意都没有, 加上他发热的体温,不一会儿昏昏沉沉就睡去了。等他醒来,他轻轻拨开苞谷草。 天亮了,他抬头看看天,雪粒还在下,雾罩在山腰。他脱去标志明显的囚衣,好 在冬天穿得厚,脱去一件衣裳没有什么。他瞅瞅四下无人,做贼心虚地钻出草垛, 心想往大路走会撞鬼,他的脱逃肯定使监狱充满惊恐,会派出几路人马追捕。因 此,他决定家不回,大路不走,车不坐,逢山就爬,逢河就过,绕开他认为会被 追捕的路线。这一带是大山区,找人只能是大海捞针,这他心知肚明。他走啊走, 到天快黑时,见远处有几户人家,冰天雪地,几缕青烟缭绕,他只好病笃乱投医。 走到村口,一阵阵犬吠传来,同时亦传来“咚咚咚”的弹棉花的声音。他循着声 音走到那户人家栅栏门前。两声犬吠惊动了主人,一个妇女“咿呀”一声推门出 来。那女人约摸四十来岁,看着栅栏外的吴应泉,那妇女先问道:“老乡,大年 三十的,你这是要往哪赶?”



“她大婶,我是弹棉花的,过河时不小心工具落了,大年家是回不去了,哪 有活干,就干点,攒点盘缠钱就行。”吴应泉受到“咚咚咚”弹棉花的提示,投 其所好地回答道。



“我家正想翻弹几床旧棉絮过冬,没工匠,我家那死鬼不懂装懂正瞎弹嘞, 这不正好,如不嫌弃工钱低,请师傅帮帮忙喽。”那妇女一副瞌睡来遇棉枕头的 兴奋样。



“她大婶,工钱好说,有碗饭吃就行。”吴应泉十多岁就和老“花匠”学艺, 四处闯江湖,练就一肚子心眼,混江湖这一套于他是狗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小样。



那女人拴好狗,放他进门。吴应泉忍住饥饿,从那男人手中接过木槌,熟练 地敲在弧上,那声音清脆悦耳,和那家男主人弹出的音大不一样。锤落处那弧不 轻不重,落在那棉絮上,棉就浮起来。几锤下来,乐得男女主人心花怒放。



农村年饭简单,那个妇女烧了一盆芸豆酸菜汤、一盘老腊肉,杀了一只自养 的公鸡。平时男主人不喝酒,今天是过年,拿出一瓶散装酒,和吴应泉你一杯我 一杯地喝。酒足饭饱,吴应泉假装还要弹几下子,但被男主人止住道:“夜深了, 明天再有劳师傅。”



吴应泉几杯酒下肚,走了一天,早就上眼皮搭下眼皮。也不论心中有鬼无鬼,倒在主人家床上就呼呼睡去了。



杨灵领导的追捕小组在南路口守一天,一个鬼影都没有,大年三十哪还有车 过。咋办,这样厚的桐油凝,除非司机真吃了豹子胆,要钱不要命。



杨灵忍着饥饿反应过来今天是除夕。只听城中家家爆竹声音,是家人吃年饭 的时间,不由得心生闷气。要不是发生脱逃案,他也和一家人一起,其乐融融, 但有啥办法呢?先有国后有家,这是从古到今的古训。位卑未敢忘忧国,军人如 此,警察何尝不是呢?头上悬着齿轮麦穗的国徽,这头上的国徽不是谁都可以悬 的,那是一种威严,更是一种职责、一种神圣的使命,它让你代表着伟大的国家 执行庄严的法律。只是一个年饭,纵然是让你下刀山入火海,警察的神圣使命感 有所不辞。杨灵斜一眼愁眉锁眼的铁剑,心想在部队你可能是英雄,换一个环境 你可能就变成狗熊。

“看来今天追捕是徒劳无功了,进城吃饭。” 陈松早就饿得难以支撑,回道:“一整天一粒饭都没有进肚,苦头倒是吃够了。”听杨科长下达命令,嘴中嘀咕着。 “吃苦是监狱人民警察的特点,不能吃苦耐劳就不能做一名合格的监狱民警。



再说这叫啥苦,和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比,和长年驻在雪域高原的戍边战士比, 这点苦算得了什么?”杨灵瞅一眼陈松说道。



只有司机小王和铁剑没吱声。因在监狱从来没工人说话的份,铁剑祸因他起, 只能三缄其口,否则只能自讨没趣。



他们一行人上了吉普车,司机小王启动车向城里开去。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返回顶部
本站推荐
梅溪边
二号首长2
禁爱之将宠
弯腰就能听见幸福
恶之花
系统之半身动物
血蔷薇守护
份子钱,暴露了友情的真面目
物件构成
都市修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