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三勿猴
我朝前面走去，草丛里面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蹦出来。我绷紧心弦，缓缓地朝草丛里走过去，我看到一个身影，一个黑幽幽的背影，那个人蹲在地上，嘴巴里面发出滋滋滋的声音，津津有味地像是吃着什么。
我想喊他一声，他已经把脸转了过来，脸色很青，脸型很小，刘海遮住了他的双眼，嘴巴沾满了血迹。
我吓了一跳，不知道他在生吃什么，后退了一步，他朝我笑了笑，提起右手，右手里面抓着一条红色的小蛇，小蛇已经被咬得稀烂，血一直滴着。他把小蛇放到嘴巴里面继续吃着，我闻到了一股蛇血腥味，胃里面打滚，低头朝地上吐了不少东西。
那人没有理会我的感受，蹲下去继续吃着蛇肉。等他吃完之后，他撩起衣服擦了擦手和擦了擦嘴巴，跟着对我笑着。我愣愣地看着他，“你是谁？是你把我带到这儿的？”
那人没有说话而是把挂在胸前的那个面具戴到脸上，这个面具我认得，是和陈老大他们作对的家伙，他怎么会在这儿呢？他走到我跟前，我问他：“你是哑巴吗？”
他柔声说：“你落入养阴婆手里，本来已经死掉了，我救了你，你欠了我一个人情。”
“什么话？你救了我，养阴婆呢？”我没有想到会是他救了我，他把养阴婆怎么了？我现在又是在什么地方？他说：“养阴婆逃跑了，她很爱惜自己的命，跟她来硬的，她自然会为了保命先逃跑的。”
“跑去哪了？”
“不知道。”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我问完，他告诉我，他名字叫云游子，和我一样，他也是个傩雕师，至于他来自哪个地方哪个派系他没有说清楚，他跟我说，在贵台镇的时候他就注意到我了，后来发现养阴婆跟我在一起，所以一路跟着我和养阴婆，在我就快被养阴婆开膛剖肚的时候他出手相救。我听他说完，将信将疑地问：“你和陈老大他们之间……他们说你是小偷……”
提到这个事，他冷笑一声说：“这事与你无关，这是我和他们的恩怨。”
“你刚刚在吃蛇肉，你没事吧？”既然他不想我管他和陈老大的事，我自然也不管了，但是他刚刚生吃野蛇的事情让我的恐惧挥之不去。
云游子问我：“你怕我吗？”
我故作淡定地说：“没有，我就是好奇，你救了我，我怕你什么呢？”
云游子呵呵笑道：“你不怕我就好，世界上的人没有哪一个不怕我，我是个怪胎，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无法吃熟的东西，不管是肉类还是其他，只要是煮熟了，我都吃不下，稍微沾一点，我也会吐老半天。为了活命，我只能吃生的东西，蛇这种野味是我的家常菜，呵呵！你怕吗？”
看来云游子确实是个怪胎，不吃熟食的人世界上很少见，听了他的话，我开始有些同情他，我说：“我自己何尝不是一个怪人呢？之前遇到了一个猕猴种，他说我快死了。”
云游子问：“猕猴种？”
我点点头，云游子说：“猕猴种比我还难见到，你遇到他居然能识破他，厉害，据说猕猴种只会吃不死不活的人，你如果没有古怪，他不会找到你，哈哈！想不到你和我一样都是怪胎。”
“难道我真的快死掉了吗？”我看着自己，老倪头的话在我耳边不断回应着。
云游子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肯定是那个猕猴种搞错了，你说你也是傩雕师，你师父是谁？”
我见他脾气还不错，老实回答：“夏祖门奚灵石。”
“奚灵石？没听说过。”云游子淡淡地说，他居然没有听说过我师父，我讶异地看着他，我师父做了几十年的傩雕师，几乎已经到了天下谁人不识君的地步，至少在傩雕师这一行，估计没人不认识他。
云游子见我表情诧异，他说，“你不像是本地人，从哪来的呢？”
“灵城，这地方你知道吗？”我问。
云游子笑道：“怎么不知道？我也刚刚从那边过来。”
“跟着白韦陀的傩戏班？”我想起来了，原来张无常嘴里说的跟踪戏班的人正是他而不是我和蓝灵珠，他为什么要跟着白韦陀的傩戏班呢？他的口音确实不是灵城人，他应该来自西南，也就是本地人，看样子他跟着白韦陀也不是一两天了，先跟到了灵城，又从灵城跟到这儿来。白韦陀在灵城南山镇山魈村偷走了我师父的本命猴，现在逃到了这边，云游子跟到了这边，难道云游子也想获得我师父的本命猴吗？想到这一层，我开始小心起来。
“你认识白韦陀？”云游子说。
我说：“知道他的名字而已，我跟他没见过面。”
“那就好，不然我会亲手杀掉你。”
“你和白韦陀有多大仇？”我想旁敲侧击一下。
云游子说：“与你无关。”
我自讨没趣，叹气说：“其实我也急着找白韦陀，他害了我师父，我……”说到这儿，云游子说：“看来咱们都是一路人，要不你跟着我走吧！”他朝前面走去，我想，蓝灵珠已经失踪了，她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如果要救师父，那就得找到白韦陀，找到白韦陀凭借我自己确实难以做到，我跟着师父多年，如今还是初次了解夏祖门的恩怨。
云游子既然一心想找到白韦陀，跟着他确实也方便一些。我大步追上云游子。云游子带着我朝山里走，过了几个山头，我看到前面有个庙宇，庙宇不大，由土砖砌成，茅草盖顶，周遭没有看到什么村落人家，这儿居然有个庙，看着挺突兀。云游子已经钻进庙里，我跟着进来，向四周看了一眼，庙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供台上面烧着香火摆着几个水果供品，看到主神的时候，我愣了一下，这个庙居然也是一座猴庙。
这使得我想起师父的猴庙，师父自幼多灾多难，为了活命只能建立一座隐秘的猴庙供奉夏祖灵根雕刻而成的本命猴。我瞥了一眼云游子，难不成这个猴庙也供奉着某个傩雕师的本命猴吗？
只是庙里面供着三只猴子，顿时让我打消了这个想法。那三只猴子，有一米多高，呈半蹲姿势并排列着，从左到右，第一只用手捂着耳朵，第二只用手捂住嘴巴，第三只用手蒙着眼睛，模样憨态可掬，活灵活现。
云游子给三只奇怪的猴子跪拜了几下，他告诉我，这供着的叫“三勿猴”，据说这是取自孔子的话：“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论语》载，颜渊问孔子，所谓“克己复礼”应该怎么解释？孔子回答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也就是不当看的不看，不当听的不听，不当说的不说。
日本同样有不少《三猿像》画像，画中三只猴子，一只捂耳，一只掩嘴，一只蒙眼，表示不听不说不看。此图画题材，源自守庚申习俗。中国道教认为人体中有作祟之神三种，叫三尸虫。《太上三尸中经》记载：三尸虫“为人大害，常以庚申之间，上告天帝，以记人之造罪”。为了防止三尸虫殃人，逢庚申之日。夜晚不卧，守之若晓，这就是古代的守庚申风俗。守庚申的风俗传到日本，人们取三尸虫之数——三，和庚申之申的属相——猴，绘出三猿图像。画面上猴子捂耳、掩口、蒙眼，这是针对三尸虫在天帝面前进谗言来构图。朝鲜半岛上对婚前女性告诫说：“见到了也当作没看到，听到了也要当作没听到，想要说也不能说。”印度的圣雄甘地经常以三猿之像来传达“不见恶事，不听恶词，不说恶言”的教导，在图书等处被记载为“甘地的三猿”。
云游子说，世人认为在家中摆置一尊三勿猴的雕像，更能提醒和告诫自己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与人打交道时都要小心翼翼，谨守这三只猴子所代表的“三不”之道：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不该看的不看，从而免招是非，免惹争端。
这些我似乎曾有耳闻，只是没有见过“三勿猴”罢了。
云游子笑着说：“其实，他们哪里知道，三勿猴真正的意义，呵呵！”
我问：“三勿猴真正的意义？那是啥？”
云游子没有回答我，他朝猴庙外面看了一眼，说：“三勿猴是我的本命猴，可恶……”他朝自己的心口打了一拳，我问：“你怎么了？”
云游子忿忿地说：“白韦陀把我的本命猴拿走了，如果我再不把它拿回来供奉，我很有可能会死掉。”我身子一颤，两眼傻傻地看着云游子，他居然和我师父一样，我根本无法想到云游子也有一个本命猴，我说：“白韦陀为什么要这么做？”
云游子说：“谁知道他呢？他拿走了我的本命猴，他这是自取灭亡，呵呵，你跟我走。”
“去哪儿？”看到云游子朝猴庙外面跑去，我叫道。
“去找白韦陀。”云游子回头应了我一声，听到去找白韦陀，我快步跟着。
从山上下来之后，我跟着云游子回到了贵台镇上面，我们包了一辆车朝一个叫“葫芦镇”的地方去。这个镇子在贵台镇北面三十里左右。到了葫芦镇，云游子找了一辆车准备去康城。
上了车，我问云游子：“咱们去康城，这是去四川了啊，难道白韦陀在那边吗？”
云游子说：“白韦陀的老窝就在四川，咱们直捣黄龙总比追着他跑好。”
我点点头，说：“也许跟着你没错。”
云游子说：“每年白韦陀都会带着他的傩戏班到各地去演出，这年头带着傩戏班到处跑的人不多了，而且看戏的人也越来越少，傩戏班根本赚不到什么钱。你知道白韦陀为啥这么卖力吗？大家都以为他是真的爱傩戏，嘿嘿！他不过是接着傩戏班的名义到处寻找别人的本命猴罢了。”听了这话，我有点想不通的是白韦陀要拿走人家的本命猴做什么？他和师父是仇家，他拿走我师父的本命猴是为了谋害我师父，可他为何连云游子的本命猴也偷走了呢？我看着云游子，云游子到底是个什么人？他不是夏祖门的人，为何会有本命猴呢？
我们很快到了康城，云游子似乎很熟悉这个地方，他带着我找了一个地方住下，把我安顿好了之后，他出门去了。我在房间里面闷了几个小时，实在待不下去只好开门出去走走。新地方总能给人新心情，我在大街上走着，看到一个小吃店子，碰巧肚子饿了，师父在的时候，他从来不会让我在外面吃别的东西，各种小吃我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吃了。
嘴巴馋了，走进店子，点了几个自己中意的食物。等着老板弄好的时候，我看到蓝灵珠坐在我对面，她向我招招手。我挪到她那一桌，问：“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呢？”蓝灵珠瞪大眼睛看着我，我一出现，她确实吓了一大跳。
“我跟别人过来的。”我说。
“别人？谁？我不在了，你找到了新欢？”蓝灵珠问。
我说：“我找不到你能有什么办法？我还以为你被白韦陀干掉了。”
“他杀不了我，放心，我就是跟着白韦陀他们一起过来的。”
“白韦陀呢？”
“回家了。”
“咱们去找他。”
“你没有听说过狡兔三窟的故事吗？白韦陀这个人哪有那么容易找到，他的傩戏班分了三路回来，我跟着的这一路就没有他。”
“为什么不等等我？我找你找得挺辛苦的。”我委屈地说，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蓝灵珠了，她追着白韦陀都快把我忘记了，我成了冤大头，早知道不跟她出来了，可为了救师父，不跟着她我还能怎么办？现在遇到云游子，我反倒是多了一个选择。蓝灵珠白了我一眼，“呸，我找你也很辛苦，后来干脆不找你了。”
“你还真狠心，算了，不跟你一个女人家计较了。对了，问你个事，你是我师父本命猴的掌管人，你老实跟我说，除了我师父的本命猴之外，还有其他本命猴吗？”我希望她能帮我解释一下云游子的猴庙问题。
蓝灵珠摇摇头说：“从未听说过，夏祖灵根本来就只有一根，一根只能雕刻一个猴子，哪来其他的本命猴？”她的回答使得我心里面动荡不已，云游子是骗子吗？蓝灵珠回答得很干脆，看来云游子的来路我还得摸清楚。
我六神无主，蓝灵珠拍了我一下说：“咱们分头行动，有什么事我再联系你，虽说不知道你跟着谁来的这儿，但我知道那个人肯定是为了白韦陀而来，人心险恶，你小心点。”蓝灵珠说完把她那份汤喝完摸着肚子走掉了。我想跟着她，刚刚好小二把饭送来挡了我一下，我追到门外，蓝灵珠已经不见了。我回来把饭吃完后回到云游子给我找到的住处，进门看到云游子坐在床上，看到我回来，他显得很紧张，问我：“你去哪儿了？”
“肚子饿，出去吃了点东西。”我说完，云游子把我拉了过去，他说：“我已经摸清楚了，咱们主动去找白韦陀还不如让他亲自来找咱们，白韦陀这个老狐狸，咱们想找到他太难了，加上他做了亏心事，躲得更严密了。”
我说：“你想引蛇出洞？”
云游子冷笑一声说：“不，我想敲山震虎。”
我不明白地说：“你的计划是？”
云游子说：“白韦陀在康城产业很大，咱们想对付他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破坏他最宝贝的地方，所谓打蛇打七寸，时刻要他的命。只是他这门门徒众多，咱们还得小心点，要是被他们抓走了，有九条命都不够。”他后面的话对极了，我已经领教过张无常了，可想而知，白韦陀为了自己的目的，杀人什么的估计跟吃饭差不多。
云游子又说：“白韦陀属于夏祖门，这一门的傩雕艺术很高深，骨头派又属于最大的支系，他们的傩雕艺术一直被视为珍宝，听说白韦陀最擅长的属于骨雕，嘿嘿！旁人说，白韦陀所雕刻出来的玩意，吉祥者能使人发家致富一世平安，倒霉者能让人发病或者死亡，听说他利用这种手段给不少有钱人做事，自己赚了不少钱。”
“呃！看来他是个贪财的人。”我说，白韦陀的手段自然不会假，这种手段我师父也能做，师父的木雕技艺不输白韦陀，只不过我师父安得清贫，他不会利用这种异术去谋财害命。
云游子笑道：“不，白韦陀他不是贪财的人，他不过是利用财物来巩固自己的势力罢了，不瞒你说，他是康城的大善人，他这个人很大方，遇到有困难的人，他都会慷慨解难，他在康城里面搞了不少的善事，在康城，他口碑很不错，咱们要动他必须得小心再小心。”
“呵呵，谁想得到他是个小偷呢？”我嘲笑着白韦陀。
“不管了，反正我得把我的本命猴拿回来，咱们今晚就行动。”云游子沉声说。
我问：“咱们怎么做？”
“晚上跟着我就知道了。”云游子说完，要先睡一觉，晚上好活动。
二更时分，云游子才醒过来，他看到我呆呆地坐在一边待着，爬了起来拉着我就往外走。
之后，我们来到一个偏僻的山林里面，我和云游子朝山林走去，走了没有多远，前面出现一个石窟。看到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云游子戴上他背着的那个黑色饕餮傩雕面具，这个面具坐车的时候他都藏着，他把面具戴好之后递给我一个猴脸面具，说：“戴着，它能保护你。”我拿过面具，看了面具一眼，赶紧戴上。
我跟着云游子潜入石窟里面。石窟像是刚刚开凿出来的，里面像个仓库一般摆放着很多东西，有箱子，也有瓶子罐子这类的。云游子带着我往石窟里面走去，看到前面有个小石窟，里面亮着一盏灯，云游子轻声对我说：“就在那儿。”
我们走过去，进入石窟里面的小石窟，小石窟如同一间房子，里面摆着一个个白色的袋子。云游子把其中一个袋子解开袋子口的绳子，然后把袋子倒过来，哗啦啦，一堆长长短短的骨头洒落一地，其中几根朝我滚过来，吓得我急忙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