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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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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苒没有劝他,只是握着他的一只手,展开刚才买的报纸,轻声的念着上面的新闻,念完一段,也不先等看护来,自己替他换衣服,换下来的病人服湿漉漉的,全是冷汗。
     过了中午,周群睡着了,任苒拨开他额前的头发,原来显得敦实的一张脸,渐渐瘦了下去,方正的轮廓看起来有了几分硬朗和坚韧。
     任苒觉得微微心酸,怕把他弄醒,但是指尖像是有自己的意志,恋恋不舍,迟迟没有从他的脸庞上移开。
     
     
     
     又下过一场秋雨之后,秋天彻底离去,这个城市的冬天带着南方特有的潮湿的冷,与北方的严寒不同,这种冷是一直透到骨子里的。
      孙浮白站在会客室里,隔着玻璃看着病房,病房外头有个小阳台,周群已经可以起床,但是仍然不能自己独立行动,任苒扶着她出去坐在椅子上,问他要不要喝水,周群摇摇头。
      孙浮白看到他低下头和周群说话,脸上的神情温柔,孙浮白听不到他说了什么,但是他想,他的声音一定很温柔,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看起来干净而精致,发丝是金色的,鼻尖额头都像是玉雕一样。
      任苒帮周群倒了一杯橙汁,转头看到孙浮白站在那里,他和他对视了几秒钟,把手里的杯子放下,转身出来。
      “你怎么过来了?”
      孙浮白点了下头:“他的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恢复得很好。”
      孙浮白的掌心里有一串钥匙:“带你去看个人。”
      他的语气并不是征求任苒的同意,而是直接这样说出来,像一个命令。任苒对这人的了解至深,拿起搭在一旁的外套:“中午之前我要回来。”
      “来得及。”
      任苒进去和周群说了一声再出来,一路上他都极沉默,路两旁的树叶已经泛黄,秋色明艳而斑斓,阳光的碎影投在车上和脸上,,车转弯时,孙浮白打开了音响。
      钢琴声像清泉一样流泄在车里,任苒的头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他的手搭在膝上,换挡时孙浮白偏过头,看到那指尖被阳光照耀得看起来像是半透明的一样。
      他最近瘦得很厉害。
      孙浮白心里的感觉很复杂。这个一眼看上去单纯简单,通透得没有任何秘密的男孩子,实际上,却有着许多令人费疑之处。
      他查到一些东西,他相信那些就算不是全部,也已经相差不远,可是那些资料和眼前的人完全对不上。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只是他还没有找到。
      他们在一扇铁栅门前停下来,门口挂着的牌子写着的是一家疗养院,铁栅门里有着现代化的建筑和高大的乔木,草坪翠绿平坦向深处延伸。铁门打开,车子缓缓开了进去。
      任苒一语不发的跟在孙浮白后头,有一个穿着淡绿色护理袍的女人领他们进去,一道走廊又一道走廊,这里错综复杂得像一座迷宫,越走越觉得身上的寒意越重——但这里是有中央空调的,温度并不低。
      这种寒意来自心底。
      前面那个女人停了下来,打开一扇门,门里是个纯白色的隔间,再过去还是一扇门,门上有小小的玻璃。
      孙浮白朝里看了一眼,让到一旁,示意他过去看。
      任苒缓缓走过去,脸庞凑近,从那小玻璃窗向里看。
      屋子里也是一片纯白色的颜色,固定的煤油棱角的桌子、椅子,还有一张床,挂在墙壁上的小的液晶电视。有各穿着白色病人服的女人脸朝床里侧躺着,她的头发被剪得极短,人也瘦。任苒惊讶的砖头看孙浮白。
      “她······”
      “这是老爷子的安排。”孙浮白说:“老爷子说,四小姐需要静心疗养,对她自己、对旁人,都好。”
      任苒觉得背上窜过一阵寒意,肌肤上立起颤栗的小疙瘩。
      他转过头不再看那块玻璃。
      和孙世辉相比,孙浮白以前对待他的手段······还算是直接,并且留有余地的。
      他们从里面出来,任苒觉得有点透不过气,孙浮白指指走廊尽头:“那里还有一间病房,住的事老爷子以前挺喜欢的一个女人。”
      他们从里面出来,见到第一扇窗子的时候,任苒几乎是扑到窗边,拉开窗子,深深的吸了口气,又重重的呼出去。
      孙浮白问他:“要喝水吗?”
      任苒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领路的女人递过一杯水,和孙浮白点了下头,转身离开,任苒注意到她走路几乎没有声音,简直像个幽灵一样。
      任苒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把那杯没有温度的水一口口喝了,孙浮白让他休息了几分钟:“走吧。”
      回去的路上任苒无意思的弯着腰坐在那里,是一个略微瑟缩的,环抱自己的姿势。
      孙浮白把车开进了医院,停稳了之后,任苒僵硬的说:“再见。”
      但是他试了一下,车门没有打开。
      孙浮白摸出一张照片递给他:“你认识他?”
      任苒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把那张照片接过来。
      照片上的人有着完美的容貌,笑容光芒四射让人几乎不能直视。任苒觉得自己的指尖冰凉,声音干干的:“他是谁?”
      “你该知道。”
      是的,他还让孙浮白的人替他查过医院的数据,如果说不认识,那是说不过去。
      孙浮白的目光锐利而深沉,没放过他脸上然后细微和表情。
      他记得第一次看到他,他站在走廊下,马灯昏黄的光照在她身上,孙浮白一瞬间以为——他不是他。
      他是另一个人。
      相貌不相像,可是气质、神情、站立的姿势······
      都让他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那种感觉,他曾经有过。
      那是几年前,他去一个地下俱乐部,那里不是他的地盘,但是那里的老板是他的手下。他进去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在议论,说来了一个跳舞的男孩子,漂亮、勾人,跳得也好,而且很缺钱。
      等他看到舞台上那个男孩子的时候,他觉得他先前听到的描述,对,可是不全对。
      他有一种言语无法描述的魅力,眼神、动作、神情,仿佛一根尖针,瞬间刺中人心口最敏感的一处,那种触动不是简单的惊艳,那种完美给人的视觉冲击简直是摧毁性的,看到他的时候,你觉得这世上除了他,一切都不复存在。
      他的动作、他诱人的身姿,那种美的力量像把刀子一样扎进眼睛里,狠狠烙在人的灵魂上。
      孙浮白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渴望过,一样东西,一件事,一个人。
     就算是小时候总是吃不饱肚子,在街头流浪——对食物和金钱,他也没有这样渴望过。
     那个男孩子叫任苒。
     他后来捏着他的下巴逼问过,他的肌肤娇嫩,一下子就泛红,眼睛里充溢着水光,科室眼神倔强明亮。
     任苒。
     我叫任苒。
     他这么说,声音像是酒杯里德冰块轻轻地相互撞击,发出冷而清脆的声音。
     “我是孙浮白,你给我记住。”
     记住谁是你的第一个男人。
     记住是谁占有了你,得到了你。
     记住我的名字。
     他用强悍的暴虐的姿势占有他。
     他难以抑制自己那种强烈的,想要摧毁它,完全拥有它的欲望。
     后来孙浮白想过,他想,任苒的美,并不是没有人比得上。
     但他的倔强、纯粹、诚实······他再也没有遇到过像他那样的人。
     可是任苒······他已经死了。
     眼前的少年不是他。可是······有些地方,很相像。
     
     
     “我认不认识他,有什么区别呢?”任苒把自己的照片轻轻放下:“他已经死了,你应该知道得比我还清楚。人死如灯灭,以前有什么事情,现在也没有追究的必要。”
     他以为孙浮白一定会追问,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如何应对。也许只有搪塞一时,可是······孙浮白只是把相片又收了起来,炳没有问什么。
     车门门锁“卡”的一声全部弹起,任苒有些不确定的看了他一眼,开门下了车。
     孙浮白的车平滑的驰出,兜了一个半弧,朝外驶去,黑色的车身显得优雅、危险······有如潜伏的猎豹,躲在暗处,伺机给猎物致命一击。
     任苒站了一会儿,慢慢转身离开。
     他按了楼层,电梯的门缓缓合起,他的脸映在光亮的像镜子般的金属门上,任苒发现自己有些分不清楚,镜子里的人到底是谁,一时时平凡的现在的他,一时似乎又成了耀眼的从前的他,两个影像缓缓合在一起。
     任苒想要看清楚自己的样子,电梯门又开了,他穿过走廊,打开病房的门。
     阳台的门还开着,日光照进屋里来,床边的仪器已经被关上,屋子里安静得让人甚至感觉到轻微的晕眩和耳鸣。
     他竟然一时没想到什么地方不对,差不多过了一分钟,任苒忽然醒悟过来,他环视着病房,又大步走过去,一把拉开了洗手间的门。里面空荡荡的。阳台上没有人、走廊上没有人,周群不在这里。
     任苒到处寻找,他问了所有能问的人,可是谁也不知道周群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怎么离开的。
     他一张纸、一个字也没有留下。
     还放在任苒的房子里的东西他一样夜没有去拿,离开医院之后,他就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消失得那样彻底,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
     任苒坐在空荡荡的门口。已经到了冬天,平实光亮的木地板坐上去和看上去一样冰冷。
     他们从开始到现在的情形,,就像放电影一样从眼前闪过。
     那些往事、那些相信、那些相互用体温取暖的时光,他并不是没有察觉,也许······他也大约猜到,周群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任苒曲起腿,额头抵在膝上。
     他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知道他是否会回来。
     不知道他们将来还能不能,再重遇到彼此。
     这个世界这样大,即使共同生活在一个城市里的人,也许一生都不会遇到从前认识的人。
     远远地,不知道哪里传来的音乐声,隐约缥缈,像一首挽歌。
     他觉得胸口有什么地方很疼,疼得他喘不过气来,像是硬生生的,从那里剜走了一块,血淋淋的伤口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大大的落地窗外市晴朗的蓝天,一群鸽子在高楼大厦间盘旋飞过,鸽啸的声音忽远忽近,远远地扩散了开去。
     
     
     
     
     第十七章
     
     任苒把一个纸箱放在桌子上。
     屋子里其他东西都不属于他,书、计算机、衣服,那些必需与不必需的东西。
     任苒的东西不过只有这么一只小纸箱就装完了。
     他最后环顾了这间屋子一眼,把还带有体温的钥匙掏出来放在桌子上,抱起纸箱。他朝落地窗的方向看了一眼,对面的阳台上空荡荡的,窗子开着,窗帘被风吹得摆动,任苒往那个方向看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出门。
     不知道任舒是不是还住在那房子里头。也许对他来说,对自己的弟弟见死不救也不会令他觉得心虚甚至愧疚。
     关上了门,走廊里空旷安静。
     任苒抱着纸箱,用手肘碰了一下电梯向下的按钮。
     卡里还有一些钱,任苒想,离开这里以后,先找个住处——其他的事慢慢再说。
     
     
     一楼大厅里空荡荡的,玻璃与金属门窗反射着阳光,任苒眯着眼,匆匆向前走。
     “陈然。”
     任苒停住脚,转过头来,程士祥隔着花坛,朝他点了下头。
     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
     不好形容。
     眼神不像平时那样锐利,腰身还是挺得直直的,可是却给人一种不那么踏实的感觉,仿佛······风大一点,就能将他吹折一样。
     这个人一样如松石坚硬,任苒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小小阳台。从十四楼到一楼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已经阻断了一段爱情。
     “昨天我们······分手了。”
     程士祥的笑意显得苍白,那笑意比悲戚更让人觉得心头苍凉,脚边一地的烟头,不知道他已经在这儿站了多久。
     “有时候,我觉得很奇怪,要了解另外一个人的心,有多难啊,就算认识得再久······”程士祥顿了一下:“你们昨天说的话,其实我都听到了。”
     任苒觉得心里咯的一声,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我认识任舒,其实,我先认识的是他弟弟。那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很少能看到那样精彩的任务,后来,任舒第二次因为车祸入院,又成了我的病人,他的弟弟却已经死于车祸,他再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没有了。”
     “晚上我查房,他渴得很,我替他倒了一杯水,他抱着水杯发呆,就像······无家可归的小动物······我也没有什么亲人了,看着他的时候,总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后来,他每周来复健,我们时常见面,渐渐走到了一起。”
     任苒问:“你和他分手,是因为那天我说的话吗?”
     程士祥摇摇头:“也是,也不是。我们性格不合······”
     任苒忽然向他身后看去,一瞬间他脸上的神情凝固了。
     程士祥转身时,只来得及看到任舒的身体砸到地上的一瞬间。
     血在地下蔓延开来,浓稠腥腻,刚才那个还活生生的与他说话、与他争执的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尸首。
     那血色渐渐发暗,变成了黑沉沉的颜色,充满了任苒的整个视野。
     
     
     这一幕后来无数次出现在任苒的梦中,黏稠的腥红色,无边无际的向四周蔓延,任舒就躺在那片血色中间,脸色惨白、毫无生气。
     阳光很明亮,风吹在脸上却刺骨得寒冷。
     任苒眯着眼,抬起头来。
     孙浮白站在床的旁边:“醒了?”
     任苒听到许多杂乱的声音,起先他觉得是自己听错了,但是等他彻底清醒过来,外面很是吵嚷,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人声,像是突然打开了的收音机,世界一下子不复安静,各种声音让她觉得自己是真是存在的,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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