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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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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怎么出来了。”子瑜在大堂门口拦住我,“文太医说了,要在床上躺足三个月。”
       我哈哈道,“子瑜,外面桃花都开了,你让我看看,我给你加月俸……”
       子瑜犹豫了一下,“加多少。”
       “半两。”
       “大人请回罢。上次您就是偷跑进院子里才着了凉,何况昨日御王大人刚吩咐过……”
       我忙伸出手指,在子瑜眼前晃了晃,“一两!不 能 再 加 了 。”
       “二两。”
       “好罢!”我咬了咬牙,痛苦道。
       子瑜连忙放下拦住我的手,转身提了件锦衣披在我身上,“多谢大人体恤!”
       
       我慢慢走到院子里,发现桃林下已经有了访客。
       “大人,你怎么又出来了。”
       小兔崽子在地上铺了一张席子,端着清酒,一瓣桃花正好飘进酒里。
       我靠这桃树,挨着他坐下,伸手将清酒夺过,一饮而尽,“小孩子不要喝酒。”
       小火球扑到我身上,我捏了捏它的小爪子。
       “我不是小孩子了。”小兔崽子站起来,光着脚在席子上转了一圈。“已经十五岁了。大人,你看。”
       他今日穿的是唐装,白衣胜雪,衣袂翩飞,过于纤细的肩膀似乎终于宽了些,却显得那腰更加的细了。
       他转的时候就像一只白色的蝶。
       不知为何,我心中竟然一阵悸动,忍不住就跟着站了起来,折下一枝桃花。
       捻在手里,转了圈手腕,稍微用了点内力,花瓣就雪花一样全都飘了下来。
       小兔崽子停下来看我道,“阳春三月,平安京会就开满樱花。每年我都会在樱花树下铺张席子,摆上茶点,然后听着远处赏樱的贵族,给少女们作情诗。”
       “想家了么。”
       “……”
       情诗我可不会,年少的时候,淫诗倒是读了不少。
       “大唐没有樱花,却有桃花。”
       我捏了捏手腕,感受到筋脉已经完全愈合,“都是一样的。”
       拉他重新坐下,我在小兔崽子的面前,以桃枝充剑,舞了起来。
       直到将一套落梅剑法的初式舞毕。我才转身问他,“好看么?”
       “好看。”小兔崽子又重新倒了杯酒,端起来,懒洋洋道,“比西域女子跳的还漂亮。”
       我不高兴道,“这不是舞,是功夫。”
       “我不懂,不过若是杀人,大人这根桃枝,还杀不了我。”
       小兔崽子将清酒一饮而尽,“大人剑花再快,我也是看得清楚的。”
       我倍受打击,“你是妖怪么?”
       “我是呀。”
       “……”
       我丢下桃枝,垮了肩膀重新坐下。
       伸手弄乱小兔崽子的头发。
       “你个小兔崽子,还真别得意,跟你说,这落梅剑法,我只不过偷学了些皮毛。 ”
       见他似乎很好奇,我便开始胡诌起来。
       “当年师父还在世的时候,曾经以落梅剑和乐杀闻名武林。可惜他将剑法传授给了师兄,却将乐杀传给我了。
       “乐杀?”
       “乐杀,自然是用乐器杀人。”
       我笑道,“想当年我年少时,曾经佩戴过一阵竹笛,笛尖磨得尖利,取其短小精干,而又不失文雅……再后来,跟着师父去了凉州,那儿的少年正巧流行古琴,我就跟着背了一把,只不过琴键可以穿骨,琴弦可以碎肉……再后来,遇见过一群西域的乐师,从那里得来了一样乐器,那种琴是用弓割在琴弦上发音。可是我发现,那弓也能割人。所以……”
       “大人。”
       我正编得天花乱坠,神乎其神的时候,却被小兔崽子突然出声打断。
       “大人骗人。”
       我惊,“你怎知道。”
       “大人说得这般骇人,却从未沾染过血腥。”
       “哎?”
       “紫气。”
       小兔崽子淡淡道,“大人心中未曾过歹念,所以紫气才会如此清明。”
       他一提起龙气,我顿时想起皇弟来,心思也随即沉重下来,拨弄着桃花树,渐渐无言。
       “大人。”子瑜这时赶了过来,“宫里稍来了口信……皇上……想您入宫。”
       “我不去。”
       我一头载倒在小兔崽子的大腿上,小兔崽子猛地一震,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喝酒。
       子瑜为难道,“大人。这个月来已经三次了,皇上可能想念您得紧,您一直不去……恐怕……”
       “子瑜……别说了。”我将清酒洒在席子外面,看着酒水渗入土里。
       “是……”
       小兔崽子装作毫不在意地摸了摸我的头,
       “我不能去见他。”我看着子瑜离去的背影,“我怕见了,就会忍不住问他,我怕我一问他,我们的关系,可能就要变了。”
       “这样躲着。好么。”
       “我不知道。”
       “他也可以来看你。你躲得掉么。”
       “能躲多久,就多久罢。”
       小兔崽子的大腿很舒服,我翻了个身,阳关刺得我睁不开眼。
       “那大人的乐杀,现在还会么。”
       “会。”我嘿嘿一笑,“御王大人最近喜欢我给他吹箫,所以我现在用萧杀人。”
       “说这种话也不知道害臊……”
       夜不知什么时候飘了过来,听见我们的对话,又冷哼一句飘走。
       小兔崽子疑惑道,“夜为何这么说。”
       我难得老脸一红,“所以说你还小……”
       “大人。”
       子瑜刚离开不久,又回来煞风景。
       “宫里来了口信……”
       “都说了我不去。”
       “大人……”子瑜犹豫道,“这一次……是御太妃……”
     
     
       “参见太妃娘娘。”
       我绕过御花园,被内侍从侧门引去后宫,御太妃正坐在内室中庭院里赏花。
       一盆天竺波头摩花开正艳。御太妃小指捻着花盏,正在往里浇养料。
       “你来了。”御太妃微微抬手,身边的宫婢就会意接过花盏,“清禾呀,你这孩子离宫这些年,哀家也不总见着你,还真是生的越来越俊俏了。”
       “多谢太妃娘娘赏赞。”
       “清禾呀,你跟哀家何必这么见外呢。坐啊。”
       我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小心翼翼地落座。
       御太妃慵懒地倚在贵妃椅上,轻拄下巴,姿态优美,抬头低眉都带的一股无比的风情。
       说实在的,她真不愧是御王的母妃,比起御王给我的气氛紧张,她更加令我胆战心惊。
       这一点御王还真是学她了个十成十。
       前一刻还笑靥生花,下一刻,就可能要你死。
       “清禾呀。”
       茶点端了上来,我和她隔着血红色的波头摩花,几乎是面对面地坐着。
       “哀家听说除夕之夜,皇上遇刺,清禾你护主有功,受了重伤。哀家这里有一棵千年雪参,你带回去补补。”
       “多谢太妃娘娘关心。”
       宫婢将一只镶金嵌玉的锦盒递过来,我双手接过。
       轻轻打开。
       “太妃娘娘!!”
       锦盒在打开的一瞬间,就被我丢在地上,我只看了一眼,就吓得惊立而起,那锦盒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甩了出来,竟是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混账!”
       御太妃顿时拍案而起,“哀家要拿的是千年雪参!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然把西域血参给拿来了!”
       御太妃身后的宫婢立即跑出来,跪倒在地,“太妃赎罪!是奴婢疏忽!”
       “疏忽!疏忽!”御太妃怒指着这宫婢,“你这个小贱婢!惊到哀家也就罢了!这西域血参剧毒无比,季大人重伤未愈,再被这毒物伤到你担当得起么!!”
       “太妃娘娘赎罪!太妃娘娘赎罪啊!”宫婢吓得面无血色,泪流满面。
       “来人!给哀家拉下去!”
       两名内侍冲上来,将哭喊的宫婢拉走了。
       这种戏码在后宫也许天天上演,但是在我看来,还是有些惊悚。
       “清禾你呀,可别在意,这些个贱婢就是这样,稍微不管教一些就玩忽职守。该死。”
       几名宫婢将地上血淋淋的东西清走,又撒了鲜土,掩去了血腥。
       御太妃顿了顿,眸子斜斜向我看来,“这就像有些的人呀。你对他好一些,他就不知好歹,胡作非为,还以为自己是九天玄冥的凤凰,张牙舞爪,说到底,还不是哀家手上的一只雀鸟,只要哀家玩腻了,随时都能拧断他的翅膀。”
       我背后已经冷汗淋漓,忙俯身道,“太妃娘娘说得极是。”
       御太妃倾城一笑,柔声道,“所以说呀,哀家打你进了宫就特别喜欢你,就知道清禾你是个好孩子,懂进退,知分寸。 清禾呀,你看哀家这盆波头摩花如何呀。”
       “太妃娘娘恕罪,清禾不懂文雅之词,不知如何赞美。”
       “哎,哀家今日邀你前来不过是叙旧,清禾怎么这般拘束。”
       “……”我又坐下,却如坐针毡。
       “这盆花是御王昨日差人送给哀家的,据说是天竺难得的珍品,想必夜是经了外司省的路子……清禾应该见过才对。”
       “实不相瞒,清禾府上还留有一株红莲,虽然未到季节,红莲却已怒放,这是大吉之象,若是太妃娘娘欢喜,清禾这就回去取来。”
       “罢了,养在池子里的,总比养在水盆里的强。”御太妃越说脸色越差,顿了顿,突然扬声道,“来呀,给哀家将这盆花拔了,丢到宫外去!”
       我惊魂未定,一言也不敢再多发。
       眼瞅着难得的红莲被拔起,那股藕断丝连的痛楚,似乎直直传到我的心坎里去了。
       “太妃娘娘!”
       不知中了什么邪,我竟然冲过去推开拔花的宫婢,将波头摩护在怀中,“太妃娘娘请息怒,清禾愿意养它……”
       哪知道御太妃突然收起所有笑容,指着我尖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左右哀家!你以为御王宠着你!哀家就拿你奈何不得了么!”
       我这才惊醒过来,忙松开莲花,跪倒在地,“太妃娘娘恕罪。”
       御太妃叹了口气,又心平气和地重新坐下,“你这孩子呀,哀家当年留你贱命,不过是看在御王喜欢你,那孩子从小就要风得雨,谁也得罪不起,偏偏就着了你的道,哀家想罢了,由着你们去闹吧,这下可好,这一闹就闹出了断袖男宠,闹出了媚主佞臣,哀家花了多少年的心血,才为御王扫清登基的路,他竟然为了你放起帝王之位,弃哀家于不顾!清禾呀,不是哀家不想留你,而是你不懂廉耻,做得实在太过了!!”
       话音刚落,几十名宫婢已经团团围住了我。
       我心下猛叫不好,这一趟入宫,竟然成了鸿门之宴。
       “哀家听说你能发现兵刃反光,特意命她们将兵器藏于内衫,哀家就知道,端给你的茶水你定然不敢喝,下毒不过都是小伎俩,对付你,哀家——有更好的戏码……”
       御太妃再一次懒洋洋地倚在椅子上,轻轻一挥手,这群宫婢全部从内衫抽出兵刃。
       “这些人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女刺客,是哀家特意为清禾你准备的。”
       我站起来,颤抖着唇,汗水直从额头滑落到耳边。
       我竟然要命绝今日!
       扯下腰带,充盈内力,腰带顿时僵直,边角锋利,要活命,就要先发制人。我先动了手,击倒一名女子后,逃出了包围圈。
       几十名女子顿时一齐向我冲了过来。
       “姑娘们先慢着。”
       御太妃端起清茶看向我,仿佛在欣赏一折好戏,“哀家这么做,也有哀家的苦衷。”
       我大口呼吸,平定乱腾的内息。屏住神思,随时等待那群女子出招。
       御太妃放下茶盏,揉着额头轻轻一叹,“小皇帝马上就要命不久矣,夺得朝纲的大好时机眼看又来,御王那小畜生,昨夜竟然跟哀家说,说要让位与你,你叫哀家怎么能放过你。所以你也别怪哀家绝情。要怪,就怪你太妖孽,哀家决不能让你乱了御王的大好前程!”
       “什么!”
       我听到她说完,仿佛掉进了冰窟,“皇上,皇上他怎么了!?”
       “怎么?季大人还不知,小皇帝染了病症,卧床三个月,马上就要归西了。”
       我后退一步,完全不敢相信我听到了什么。
       御太妃笑道,“不过算算时辰,没准你还能在奈何桥等着他。哀家这就先送你去罢。你去阴曹地府,再继续做你的媚主佞臣吧。”
       十几刃兵器顿时朝我的各个要害挥舞而来,我常年不动武,手腕又刚刚恢复,又加上皇弟的噩耗给了我沉重的打击,一时慌乱,竟然瞬间就被划了十几道伤口。
       偏偏今日还特意换了白衣才来,此刻顿时血迹斑斑,我一把挡开一柄长剑,又飞身避开一把短刀,腰带被我冲着内力才能抵挡,说白了,我是赤手空拳,靠着内力在保命。
       小兔崽子对不住了。
       早上你还夸我紫气纯正,但是如今我已命在旦夕,顾不得了。
       心中发狠,我杀意渐浓,本身的功夫也慢慢熟稔,越来越得心应手,不出一刻,一半刺客已经被我击伤药害,倒在地上不能再起来。
       御太妃摇摇看着好戏,竟然还拍拍手,“不错不错,清禾确实生的美艳动人,这般受伤的模样也叫哀家看的楚楚动人呢。不过清禾要想等御王来救,那哀家劝你还是别作梦了,要知道十六卫可是哀家亲手挑的,到底谁是他们的主子,哀家想,他们比谁都要清楚。”
       刺客还剩两人,我却已经支撑不住。
       听到此言,我已经怒火冲天,再也顾不得礼仪教养,一剑再刺伤一个,转身直接拿着抢来的血剑指向她。
       “擒贼先擒王!清禾就算一死,也可以拉太妃娘娘您陪葬!”
       “是么!”
       御太妃呵呵一笑,“哀家倒是很好奇,清禾你的手筋,真的不要紧么。”
       她不说还好。
       她这话一出,我的右手腕竟忽地剧痛起来,剧烈颤抖的手指再也握不住剑,嗙当一声落在地上。
       “你!”
       “哀家听说文太医给清禾你治手,就暗中命他多加了一味药……清禾你妄动真气,那只手,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再用了罢。”
       我咬着唇,满口血味,“你太狠毒了!”
       “最毒妇人心……哀家不吝啬教给你!清禾你不就必谢恩了!!!”
       身后的刺客一剑刺来。
       我一转身,血色已经模糊了双眼。
       我看到自己飞扬的衣摆已经血红了一片。
       不知为何,我竟突然想起了夜……
       一瞬间仿佛一切都静止了一般。
       我听不到尖利刺穿血肉的声音。
       脑中却有人在暗暗低语。
       ……把你的衣裳弄脏了……
       ……没关系……我这就陪你死,下辈子,下下辈子,我还做你下面的那个……
       ……好呀,那就这样吧……一千年后,再让我忘了你……
       夜里,那个透明的少年曾说。
       ……我哪儿也去不了……他们请了南海观音,把我的魂封在这里,这一锁,就是千年,生死薄上,早把我的名儿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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