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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向您的父亲问道:“为什么您会觉得格雷爵士并不是简单的失踪呢,阁下?即使是格雷爵士心情不好,不告而别,也有可能是到另外的地方散心去了。”
      您的父亲坚持自己的观点,并且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封信递给我,我看到封面上有“斯罗纳广场159号,爱德华?华莱士爵士收”的字样,里面有一张白纸,有些漂亮的蔓藤水印花纹,被规整地折叠成了一个长方形,上面用很标准的正体字写了一首诗。
      我有些记不清楚了,大约是这样写的:
      大地再没有比这儿更美的风貌:
      若有谁,对如此壮丽动人的景物
      竟无动于衷,那才是灵魂麻木;
      然而这城市在暮色中遗失了美貌
      ……
      那塔,那博物馆,那大教堂
      融入暗夜之中,让人们无可寻处
      ……
      智者们无法入眠,在汉普顿宫如幽灵四顾
      他们忧虑于民众染恙,默默低诉
      这尘世分崩离析,希望长埋于地之深处
      看啊,格林威治台也消弭于背景群山
      ……
      啊,夜晚带走光明,掩盖真相,它还有更多可怖
      此刻午夜来临,让我们挥别过去擦干泪珠
      为了新一轮光明的来临,陈旧的这一夜必须被杀戮
      上帝呵!千门万户都沉睡未醒,
      这整个宏大的心脏仍然歇止停住!
      也许中间还有些别的什么词儿,原谅我的脑子,它已经老得实在是想不起来更多了。
      但是我读了那首诗以后,也有些不安。诗里说的几个地方,和“十二点”的终结,还有“被杀戮”这样的词语让我毛骨悚然。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开口验证爱德华爵士的担忧是不是因为有最可怕的猜想。
      “您觉得格雷爵士难道想……自杀……”我这样问他。
      爱德华爵士面色阴沉地看着我,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可我从他的眼神里已经看出他给了我肯定的答案。“这是格雷爵士的笔迹,”他说,“以我们熟悉的程度我相信我不会认错。”
      夫人和加达神甫都感觉紧张起来了,神甫很客气地要求看看那封信,于是我递给他。他读了两三遍,非常笃定地点点头。“我想格雷爵士的确是在传递自杀的信号。”他对我说,“探长先生,这一点毋庸置疑了,这封信中透露着绝望。”
      我一直搞不懂理想主义者的想法,但我知道他们疯狂起来是没有办法控制。当警察就是这样,各种各样的人我们都见过,有些缺乏理智的事情并不是只有下层人才干得出来的。于是我想,现在爱德华爵士,我和神甫,我们三个达成了共识,必须阻止这可怕的事情发生。再说,就算这是格雷爵士的玩笑,那么找到他,让他的恶作剧落空,也是件好事。
      神甫又反复地看那封信,甚至看了好几次信封,然后向爱德华爵士问是什么时候收到的信,第一个看到信的是谁。
      夫人说信其实中午十一点左右就收到了的,因为爱德华爵士早上吃饭以后回去散步,直接去下议院,处理公务,或者去俱乐部。而她习惯在丈夫离开时写信和处理一些事务,所以她留在书房。管家把信件送到书房,她就会习惯性地翻检一遍,将属于自己的拿出来。
      “这封信您一定注意到了,对吗,夫人?”神甫说,“毕竟这个地址是错误的。”
      夫人说的确如此,但是因为收件人很明确,所以熟悉我们地址的邮差仍然送到了正确的地方。我觉得幸好如此,否则我们就更难发现格雷爵士危险的想法。可惜他们一直等到爱德华爵士回家时才拆开信,耽误了整整6个小时。
      我当时有个疑问:格雷爵士如果寄出这封信,为什么又会写错地址呢?他难道其实并不想让爱德华爵士收到信?但是为什么又要寄出呢?
      神甫还拿着那封信在看,他说,信封上的地址有涂改的痕迹。这我倒是看见了:那个斯罗纳广场的具体地址被划了几次,开始写的是“66号”,后来被两条横线画掉,在旁边写了“82号”的字样,似乎仍然觉得不确定,最后才写了“159号”,可惜还是错的。
      “他几乎很少给我们写信。”您的母亲很快就看出了神甫想的疑问,她说,“格雷爵士是个急性子的人,如果他有什么要说的,会直接冲到你面前,然后不管你想不想听,统统说出来。”
      “所以他极少写信给他最好的朋友,甚至是请柬?”
      夫人回答说:“是的,几乎没有什么正式的信函,而请柬是他的仆人亲自送来的。不过他对我们在林肯郡的庄园的地址倒是背得滚瓜烂熟,每年夏天我们回去的时候他总是往那儿写信。”
      神甫把信还给了我,觉得现在还是赶紧找到人比较好。我完全同意他的看法,而爱德华爵士也这样想。
      我说:“我们得从格雷爵士平时常去的地方开始寻找线索。我得先跟他的管家和贴身男仆谈谈。”
      你父亲告诉我:“格雷爵士的临时寓所在贝尔塔莱维亚,海德公园附近,我们现在就可以去。管家一直在守在那里,哪儿也不敢去。”
      于是我们决定不再浪费时间,立刻出发。我叫来一个巡警,让他找三个警察跟着我们,而神甫也表示希望能跟着去帮忙。我有些犹豫,但是爱德华爵士认为人多些能出主意,于是就这么决定了。
      夫人对格雷爵士很担心,她把我们送到门口,您的父亲又安慰了她几句,然后我们才动身离开。
      好了,我想这次就先说到这儿吧,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写这么多字了,我的手腕很疼,不得不休息一下。我也可以再好好地回忆回忆,说不定能想起更多的事。
      祝您一切顺利。
      西蒙?特雷尔
      1890年3月29日
      (三)
      尊敬的维克多?麦肯道尔先生:
      也许您这一个月来一直在迫切地等待我的来信,可惜关节炎让我很难迅速地把接下来的事情都写出并寄给您。我不能学着年轻人那样用打字机,一切都得靠我这双颤颤巍巍的手,上帝保佑,我的眼睛倒还算管用,能看清楚自己写的什么。
      在前段时间里我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尽量把格雷爵士留下的诗复述给您,应该是这样的:
      大地再没有比这儿更美的风貌:
      若有谁,对如此壮丽动人的景物
      竟无动于衷,那才是灵魂麻木;
      然而这城市在暮色中遗失了美貌
      夜的寒冷与黑暗,他们沿着街角散步
      那塔,那博物馆,那大教堂
      融入暗夜之中,让人们无可寻处
      当耀眼的阳光退散,寒气进驻
      智者们无法入眠,在汉普顿宫如幽灵四顾
      他们忧虑于民众染恙,默默低诉
      这尘世分崩离析,希望长埋于地之深处
      看啊,格林威治台也消弭于背景群山
      标尺被黑夜夺走,那么时间本身是否能够保住
      啊,夜晚带走光明,掩盖真相,它还有更多可怖
      此刻午夜来临,让我们挥别过去擦干泪珠
      为了新一轮光明的来临,陈旧的这一夜必须被杀戮
      上帝呵!千门万户都沉睡未醒,
      这整个宏大的心脏仍然歇止停住!
      (Earth has not anything to show more fair:
      Dull would he be of soul who could pass by
      A sight so touching in its majesty:
      This city, however, losing its beauty to the dusk flare
      Coldness and darkness of the night, along the street they fare
      The Tower, the Museum, and the Cathedral,
      Fade in the night, people find them nowhere
      While the blazing sun is gone and air gets chill (注二),
      Wandering along Hampton Court Palace, sage who cannot sleep;
      They whisper their worries that the crowd all is ill,
      World is falling apart, hope are buried deep;
      Look, Greenwich melts on its surrounding hill,
      Losing its label in night, will the meaning of time stay keep;
      Oh, the night took away light, covered truth, and more it will;
      Now that midnight comes, wave the past and tears we weep;
      To begin a whole new brightness on one side; the other so old has to be killed,
      Dear God! the very houses seem asleep;
      And all that mighty heart is lying still!
      总之当天那首诗是放在我的口袋里,然后我和您的父亲爱德华爵士,以及亚森?加达神甫一起去格雷爵士的家里,询问一些情况。
      格雷爵士的家在海德公园附近,贝尔塔维亚15号,家里除了管家之外有五个仆人,两个男仆一个女仆,还有车夫和厨娘。我们到的时候,我通知集合的三个巡警也到了。
      我问清楚了格雷爵士这天的行程,管家告诉我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就跟平常一样。在失踪的那天早上,格雷爵士照例在七点起床,七点半的时候吃了早餐,八点到八点半开始处理信件,然后看看报纸,或者去公园散步,十点钟出门到“船夫”俱乐部去,俱乐部在圣詹姆斯街,马夫把他送到那里以后,一般会在下午茶时间去接他,因为那个时候通常会有人邀请格雷爵士参加一些聚会。但是今天马夫去了以后一直没有看到主人出来,于是他等在那儿,直到爱德华爵士没有看到他约的客人,看到了家里那封不祥的信,就派人去询问了格雷爵士的管家,又到俱乐部里找到马夫,才发现爵士失踪了。
      我将那封信递给管家,问他是否看过这个,管家摇摇头,告诉我他只负责每天把主人的信交给邮差,并不会一封一封地检查,所以不能确定这封信是否在早上被寄走。
      “需要找到负责这个地方的邮差。”我说,“他能把地址错误的信送到,是件了不起的事。”于是我吩咐一个巡警去找邮差,接着问管家和仆人这段时间格雷爵士的情绪状况。开始他们都有点犹豫,但是爱德华爵士强调这很重要,于是他们松口了,承认自从大选以后格雷爵士就很焦躁,常常怒气冲冲。教育改革法案的实施进程让他更加地忿忿不平。“看报纸的时候开口大骂是常有的事,”贴身男仆回忆说,“不过我觉得他更多的是伤心失望,说英国的政治已经是污泥,也许他该做点什么让所有人看看。”
      管家还说,格雷爵士生气地时候会哀叹大不列颠的精神没落,“他最近的情绪的确很糟糕”。
      这个时候我的担忧理所当然地加重了,每个人都是,爱德华爵士紧紧地皱着眉头。
      “他会去哪儿呢?”我们都在讨论这个问题,爱德华爵士说了几个格雷爵士经常去的地方,但那都是他心情好的时候去享受的。
      这个时候神甫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也许我们应该去他的诗里提到的地方?”神甫这样说,“他如果要做傻事,我相信他会去这几个地方的。”
      我很奇怪为什么神甫会有这么笃定的想法,他耐心地向我解释道,在诗中能感觉到格雷爵士的愤懑,这样的情绪决定了他想要发泄怒火,而用自杀这样极端的方式,就必然会选择意义非凡的场所。如果他想要达到震撼效果,那么在伦敦古老而有尊严的古迹总选择其一是很自然的。
      爱德华爵士同意了神甫的看法,我也觉得有道理。我又把那封信掏出来,仔细地阅读上面的诗歌,很明显,他在诗中提到的“塔”,应该就是伦敦塔,而“博物馆”毫无疑问是大英博物馆,但是“大教堂”却稍微有些令人费解,伦敦数得上名字的教堂可不止一处。对了,还有汉普顿宫和格林威治皇家天文台。
      于是我们决定分头去这几个地方找找他,为了预防他突然改变主意,管家和仆人们仍旧留在这里,而爱德华爵士也说他嘱咐夫人呆在家,万一格雷爵士去了那边,也能想办法将他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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