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回家
三年纷扰，战火喧嚣。
一晃眼，离我们出征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年的时间，三年里，北蒙大汗奥尔格勒亲征助阵，全力以赴助憬国攻打西欧，仅仅三年的时间，我们从憬国打到西欧，三年战乱，三年沧桑，三年离索，三年付出，终于，西欧的统治者向我们俯首称臣，当我站在金碧辉煌的城堡前，遥望着遥远的东方，心里却分外平静，我只说了一句话，但是，在场所有憬国的战士们却纷纷流下了眼泪，那些在战场上不畏生死，浴血奋战的大男人们，只因为一句话，流下了最深情的眼泪。
“我们，回家吧！”
小时候一直听老师讲哀兵必胜，那时候一直没有想通，现在，却是完完全全了解了哀兵必胜的真意。小池的死，给我们造成了莫大的哀恸，无论是对我个人还是对整个憬军而言……
我们，都变了很多……
那一日，弥漫在山谷中的烟尘迟迟没有退去，没有沉淀，没有挥散，直到我的穴道自动解开，失魂落魄得走出山洞，却发现，什么，都不剩下……
小池，你在哪里？
傻瓜，你躲到哪里去了？
你还活着，对不对？你还会笑着叫我绯然，对不对？
世界一片漆黑，就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
静谧，血腥的味道充斥人的口鼻，我无意识得缓缓往前走着，一路上，踩踏过无数残肢烂体，一不留神，被脚下四分五裂的尸体绊了一跤，我倒在地上，楞了很久，突然失声痛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当西门将军带着憬军找到我的时候，我就像一个无助的小孩，坐在满是尸块的地上，哭得动弹不了，哭得不能自己……
四周被火把点亮，西门将军手足无措得看着我，周围的憬军们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没有人敢说话，只是默默得看着我，我也不顾他们奇怪的眼光，借着亮光跑到山谷的中央，那里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坑洞，就像是陨石坠毁时遗留下的痕迹，我在坑底傻乎乎摸索了很久，除了泥土，还是泥土……
那个时候，心痛得几乎没有办法呼吸，他还那么年轻，未来的路还那么长……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狠命得挖着细碎的泥土，脱下自己的外衣，将那些泥土小心翼翼得包裹起来，周围的人纷纷有些诧异，西门将军终是憋不住，冲到我面前喊道：“台辅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我没有看他，只是静静抱住那些炸得粉碎的泥土，就像抱着他可爱的笑容：“小池，就在里面……”
忘不了他的笑意，忘不了他的愁容，忘不了他的嗔怒，忘不了他的天真，忘不了他的作弄，忘不了他的一切……
小池。
你，还在微笑么？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你我害了你，是我没用……
为什么我那样得对你，那样得不在乎你，你还这么傻，为什么要牺牲自己？傻瓜，你以为你牺牲了自己，我就要永远感恩戴德，铭记你于心里？
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
去他妈的狗屁英雄，我只要你好好活着，你懂不懂！
没有人该为谁去牺牲什么！我不要你只成为一个记忆，你知道么？
你真是，这世上最傻最傻最傻的傻瓜！
我也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大笨蛋……
呵，现在才明白，原来，我们都太过执着……你，我，阎麒，皇甫景瑞，我们都太执着，执着着自己，执着着信念，却不知道，伤害就这样越积越深……
小池。
这一切，是否意味着结束？
我好累。
真的好累。
之后的日子，我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想了很多事情，也看清了很多事情……玄青被救回来，一直昏迷不醒。后来的某天，看护他的人跑来告诉我说玄青不见了，要不要派人出去找，我摇摇头，说不用了。我心里清楚，他是自己走了，他跟我们一样，亦执着着他自己的使命……
再之后，一直没有消息的宣阑枢居然带着北蒙大汗前来助阵杀敌，从没想到，他竟然连北蒙大汗都能说动！这确确实实给我们所有人吃了一记定心丸，而我们对西欧的反击也由此开始！
小池舍身歼敌的行动，让每一个憬国的军人都深深震撼，他们把所有的怨恨都放在了西欧兵的身上，原本那些与小池感情很好的士兵们，各个都红着眼冲在前面，吼叫着要为小池报仇……
刀光剑影，雨血纷纷。
三年，整整三年，这其中的痛苦历程，委实难以言尽，但是，最后，我们胜利了。
踏上回国之路的那一刻，不是满心凯旋的喜悦，挥不去，抹不散的，都是一个人的身影……一直以来，他都默默为我付出了那么多，甚至到最后，毫不犹豫得献出自己的生命。还记得，被东阳来使囚禁的那个时候，他对我说不想死……可如今，我却再也找不到他的音容笑貌……
他是个勇敢的孩子，至少到最后，他抛开了自己所有的顾忌，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所要……所以，小池，谢谢你，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几个月后，终于回到了那个开始的地方——京城。
回来要面对什么，我脑中突然变得很清晰。
京城，落景繁华，红葩流火。
在很远的地方，就看见阎麒身着着朝服列队迎接，三年未见，他的眼睛似乎深邃了不少，却也少了几分澹然，多了些成熟的魅力，自从见了我，他的眼睛就没有从我身上挪开过，那种火辣又直白的眼神……以往要是碰见这种情况我一定会把目光移开，但是这次没有，我朝他微微笑着点了点头，他有些错愕，但很快就恢复过来，以一个君王的姿态迎接我们，迎接完胜归来的战士们！
回到芜繁宫后，便是论功行赏，我忘记听了多少封赏，只知道听到一个名字的时候，浑身怔了怔，微微抬头看了看御座上的阎麒，他依旧一直看着我，毫不避忌自己的目光……
“左丘池大人尽忠职守，报效为国，于危难之际舍生取义，忠孝节义，姜桂之性，追封为护国大将军，赐左丘府御笔亲书‘忠义’匾额，采邑五千，金银十万。”
胸口难以压抑得难受起来，嘴里开始苦涩，小池，你听见了么？你曾经说过，好男儿当为国为民，你最想要当的，便是大将军一职，如今，终于实现了！你，高兴么？
“老臣带犬子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我转过头，只见左丘鹤蹒跚着苍老的身体，直直跪在地上，头埋得很低……
“平身吧。”
“谢万岁。”他抬起头，满是皱纹的脸上刻满风霜，刚站起身，身体便有些摇摇欲坠得要倒在地上，我想过去扶他，身边却已经有人扶住了他的身体，他微微摇了摇头，正了正站姿，腰杆挺得很直。
长长的论功行赏完后，所有人都得到了加封和赏赐，惟独一个人没有，但是，却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因为那个人，是我……
到了我这个位置，早就赏无可赏……
我知道，是时候了。
华灯初上，宫宴伶舞，觥筹交错。
许久没有见到那么歌舞升平的景象，一时间，竟有些难以适应，我独自喝了一会酒，看了看那些喝得醉醺醺的战士们，不禁有些感概，看了一眼左边，只见左丘大人正一个人愣愣得发着呆，不免有些哽咽，我起身走到他身旁，站了好一会，他才回过神，忙朝我行礼道：“台辅大人……”
我按住他的手，示意他坐下，顿了下才道：“左丘大人，我受不起你的礼……”
左丘鹤怔了下，苦笑道：“台辅大人言重了。”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虽然小池殉国的事他应该在三年前就得知了，但是，如今看到我们都凯旋，曾经的那段回忆势必会再一次回来，爱子丧命，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他们最避之不及的事，再看看左丘鹤，跟三年前相比，的确衰老了很多很多……
“台辅大人，您不用自责，老臣知道，池儿是为了我们憬国，他……是我的好儿子，好儿子啊……光耀门楣，老臣，老臣应该高兴才对……”说着说着，他眼角开始湿润，泪水顺着深刻的皱纹缓缓流下，他赶紧用衣袖抹去，笑道，“让台辅笑话了，老臣，这是高兴的，高兴的……”
“左丘大人，是我没有照顾好小池，你要怪的话，就怪我吧！”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总觉得怎么说都是一种罪孽，那孩子，如果还在，是不是会骄傲得在他爹面前炫耀自己的功绩呢？
左丘鹤看着我，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大人，这不怪任何人，天意如此，更何况这一次我们憬国能够大获全胜，其实是大人您的功劳最多……只是……”
我打断道：“多谢左丘大人谬赞，我明白。”
左丘鹤顿了顿，欲言又止道：“大人，高处不胜寒啊！”
我点点头，又安慰了他几句，转身离开了，我知道，他说这话，是为我好。
回到自己的座位，便见到阎麒身旁的小太监正在四处张望，见我回来，他慌慌张张道：“祈王殿下，陛下让您过去他那边坐。”
我抿了抿唇，看了一眼最高处的王者，沉声道：“带我去吧。”
小太监弯着腰给我带路，离御座上的人越来越近，我的心却越来越沉，终于，来到他的面前，他朝我笑道：“皇叔，过来与我同座，待会可有我精心安排的节目！”
我定了定神，一下子跪倒在他的面前，朗声道：“陛下，请允许微臣辞官归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