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董世琦还记得他大学最后一年是怎么过的，那年周斌毕业了，在毕业前夕的明媚天气里，他跑来跑去地到处和同班同学一起拍照。
他也曾路过董世琦宿舍的阳台，也曾路过董世琦上课的教室窗口，不过两人依然没有讲话，董世琦看到他身边偶尔会跟着那个以前见过的可爱姑娘，看起来和周斌感情很好。
每次想起周斌与那个女孩子相处的模样，董世琦就感到嫉恨充斥他的大脑和心脏，那叫人难受的感情像烧灼的火焰般四下蔓延，渐渐从痛苦转而恨，本来是恨自己，可他那么自信，所以他教导自己去恨周斌。
而周斌对董世琦，则好像完全没有留恋了一样。
所以董世琦发现他聊天工具里周斌的名字不见了，出现在他的陌生人栏里，没有名字只有串数字，陌生无比。在周斌手机上自己的电话号码，估计也早就删除了吧。
董世琦当然不知道周斌在删掉他的所有号码前又喝醉了，大吵大嚷了一场，坐在电脑前边哭边骂娘。
别人都晓得周斌感情充沛，赢了游戏都能激动到摔键盘，临近毕业了，当然是和大家一起泪水横飞了，反正大家都在哭呢，一点都不丢脸。
董世琦恨着恨着，恨意又退去了，转而变成一种扭曲执拗地要让自己过得很好给周斌看的想法。
于是他接受了那些与他告白的女孩子，一个又一个，却没有一个让他能花心思去讨好。
他又跟那些女孩子分手，然后找下一批，换来换去，他又连女朋友都不想找了。
大三上到一半，周斌尚且没毕业，董世琦却见不到他，他这才发现自己是那么容易受打击，他的所谓自尊毫不值钱，以后再遇到周斌的话，他得问他讨回他的自尊才能过活。
大四第一学期第五周——以后再遇到周斌的话，他要跟他说他其实先前说的“喜欢”也确实是假的。
大四第一学期第十周——以后再遇到周斌的话，他要跟他说他也不在乎他。
大四暑假里——以后再遇到周斌的话，他要跟他说他确实骗他了，他就是骗了，可他是有原因的……
大四第二学期第二周——以后再遇到周斌的话，他要跟他说他有很多事情要解释要跟他说。
大四第二学期第六周——以后再遇到周斌的话，他只要跟他说他很想他。
大四第二学期第十周——以后再遇到周斌的话，他要跟他说，他真的喜欢他。
然后董世琦真的遇到周斌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拦住他，可这隔了两年的碰面，他发现自己心里的喜悦比紧张还多。
周斌却给自己武装了一身刺，那刺只对着董世琦张开，还好他看起来过得不错，有工作了，就是不太敬业的样子。
董世琦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周斌生病那次他过去，也没有发现女孩子用的东西。
太高兴了，喜悦席卷了他一身，顺道就助长了他的厚脸皮。
他知道周斌还记得他。
这边区的工作快结束了，结束后董世琦要另外考虑和周斌见面的种种借口，他倒不是嫌麻烦，可没有正当理由的话周斌也不会肯见他。
现在的周斌偶尔会给领导们跑腿，最后几天签协议书的时候，周斌是伺候在旁边端茶的。区政府办公室里空调呼啦啦的吹，董世琦漫不经心地给几个钉子户做思想工作，眼里都是周斌端着茶杯和热水瓶跑来跑去的身影。
自从董世琦上次去过周斌家后，周斌就不理他了，和他说什么都不理不睬，拿话激他，偷偷碰他，他都气得不行，炸毛炸了一次又一次，可到底还是忍住了没回话。
看来这两年成长的不仅仅是董世琦，周斌也长了呢，虽然只有一点点。
董世琦杯子里的水没了，他等周斌来倒，周斌明明看到了，却假装没看见，磨蹭到领导看到，喝了声：“小周！人家董师傅杯子里没水了！”
周斌背对着领导满脸愤怒地走过来，蹬蹬蹬，像马蹄子。
哗啦啦的水声里董世琦眉开眼笑：“谢谢师兄。”
周斌再蹬蹬蹬走开，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这几天都是这样，可叹周斌身体也很好，果然笨蛋不生病，就算病了也好得快，董世琦去看他的借口更是没有半个，不过就算他过去了，周斌也不过会给他开门吧。
最后一天，终于协议全签完了，剩两个钉子户，领导说这就不麻烦董世琦他们了，晚上大家一起在翠跃居吃饭，最后一顿了嘛。
董世琦说好，眼睛看向旁边的周斌，周斌面无表情，眼睛看着另一个方向。
“对了我还没跟师兄一起吃过饭呢。”董世琦突然说。
“啊？小周啊？”领导说。
“是啊，过来这边以后每次吃饭他都不在。”董世琦笑里藏刀。
他预感周斌又要开始生气了，他眼角余光处看到周斌在瞪过来了。
“对啊小周你哪有这么忙诶。”领导是好人。
周斌忙说：“我是真的……”
“什么什么，你这样太不礼貌了啊，晚上一起去，不准不去。”领导是大好人。
董世琦笑眯眯地看向火冒三丈的周斌：“师兄，晚上要一起来啊。”
他知道周斌吃软不吃硬，就算是领导说话，估计周斌还是不会去吧，他就是这样的犟脾气，说好听点是不畏强权，说难听是不通情理。
所以董世琦尾随着周斌进了厕所，趁周斌爆发前摆出可怜的样子来：“师兄，这次结束后我就见不到你了，今天的晚饭你还是过来吧，行吗？最后一次了，你过来吧……”
他楚楚可怜，周斌就张口结舌，嘴唇颤抖着压抑了半天，吐出句：“我要尿尿，你出去。”
几个钟头一晃就过去，晚上周斌果然来了。
金碧辉煌的饭厅里他还是那件皱巴巴的西装，吊在大部队最后一个，吃饭的人里还是政府的人比董世琦公司的人还多，真不知道他们是要请别人吃饭还是请自己。
董世琦和公司几个人与领导们坐一桌，周斌他们坐另外一桌。两人隔得很远，实际上没有说话的机会，不过领导会时不时让大家一块站起来碰碰杯，杨平也会像新郎官一样绕下来敬酒，董世琦好歹也是跟着自己父亲在无数不认识的叔叔伯伯家玩过，所以他自然也会下来敬酒。
敬到周斌那边，周斌不想理他也不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没法发飙，多快好省为上，只能端起酒杯一口喝干。
董世琦夸赞道：“好酒量。”
然后又一杯给周斌满上：“刚才那杯是敬我们努力的周斌同志，现在这杯是敬我许久没见面没的好师兄。”
别人边拍手边夸赞董世琦的死精明，顺便还祈祷丫不要过来敬老子。
周斌不吭气，狠狠瞪了董世琦一眼，依旧喝干。
他满脸的红晕，看来酒量没随着年龄增长。
第三杯又很快满上了：“索性凑满三杯嘛，师兄先前都没过来吃饭，欠我很多杯了。”
周斌死不瞑目。
等大菜一道道上齐了，领导就开始夸赞这边的脆皮乳鸽多么多么好味道，还有东坡肉是烧得多么多么正宗，董世琦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时时关注着周斌的情况。
周斌开始摇头晃脑了；周斌开始发呆了；周斌开始垂脑袋了。
董世琦完全对眼前的食物没兴趣，可他越是没兴趣时间就越是难熬，勉为其难吃了点东西，时钟慢腾腾地走，终于要散场了。
周斌摇摇晃晃走不稳，领导出于关爱下属的心理让别人送他回去，董世琦正和领导们握手道别，马上跳出来说：“我来送。”
送人的那位乐得清闲，假惺惺与董世琦推脱一番，然后毫不犹豫地把周斌交给董世琦了。
周斌对那家伙比了个中指，回头又给了董世琦另外一个中指，然后摇摇晃晃地去打出租车。
他的样子一看就是喝醉了，过来一辆车，不肯停，直接往前开去载别人了，周斌骂了句脏话，推开过来扶他的董世琦，站在马路边吹冷风。
董世琦拦了辆车，让周斌上去做，周斌骂骂咧咧不肯上，董世琦的火气上来了，他很想一把搂住周斌往车子里塞，可忍住了。
“师兄，你听我的，我送你到家就走，行吗？”
还是装可怜最有用，周斌瞪着他，瞪着瞪着，就自己乖乖地往车里钻了。
路上车开得很稳，周斌慢慢地睡着了，其实他强忍睡意忍了不知道多久，就差往眼皮上支火柴棍了，不过周公到底还是强大的，意志抵不过生理需要，他只有在游戏机面前可以拿出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的精神来不吃不喝不睡觉。
到了周斌家里，董世琦伸手探他的裤子口袋，右边大腿的口袋塞的是手机，左边大腿的口袋是钥匙。
掏出钥匙，毫不犹豫地开门，董世琦动作潇洒熟稔地像在自己家一样。
然后把周斌搂搂抱抱带进卧室，扒衣服盖被子，反正以前做过多次了，现在也不手生。
等把周斌收拾好了，董世琦本来要走，想起来周斌家里连热水都没有，便去厨房烧水。正烧着呢，听到外面有动静，走出来看，周斌颤巍巍地扶着墙出来，去浴室了。
然后便是惊天动地的呕吐声。
过一会声音停了，董世琦又听到水声，他赶紧关了热水壶跑进浴室，周斌正在脱内裤，浴缸里哗哗地开着水。
“你！！你怎么还没走！！！”周斌一惊，踉踉跄跄差点被内裤绊倒。
“我在帮你烧水，烧好就走。”董世琦说，看到周斌没拿换洗的衣服，便转身去给他拿。
周斌房间里开了盏台灯，可以很清楚看到房间里凌乱的格局，董世琦开了衣柜找干净的内衣裤，可衣柜里也乱得不行，堪比那堆满了玩偶模型零食漫画书的桌子。
董世琦找了会，往下触到个硬硬的东西，埋在衣服堆的最下面，他翻出来一看，是某品牌精装的烟盒，盒子是类似木料的质地，设计得很雅致，董世琦虽然不抽烟也是知道的，这是很贵的烟，立面零散的一包大概要一百多。
他很好奇周斌家里怎么藏了这么一盒烟，周斌也不抽烟，难道是收受贿赂？可谁又会去给他一个看着就仕途不顺的家伙送这么贵的香烟呢。
烟盒包装是打开的，董世琦想了想，还是打了开来。
然后他触摸到一片柔软细致的布料，那是很贵的衣服的触感，抖开来，是一件灰色的薄外套。
那是董世琦以前送给周斌的唯一一件衣服，也算是他送给他的唯一一件礼物。
其实他一直想送东西给周斌，可每次周斌生日，董世琦问他要什么，他想了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所以每次都是买堆吃的大家一起吃了了事。
实体的物件就这一件。
董世琦以为周斌早就把它扔掉了。
可周斌却把那件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坚固的盒子里，塞到衣柜的最里面。
好像要尘封什么东西一样。
等董世琦找好了衣服出去，周斌正好挂着条毛巾出来，看到董世琦，又是大骇：“你为什么还没滚！！”
董世琦把衣服放到沙发上：“去帮你找衣服的，你家太乱了。”
“你放着吧。”周斌不满道，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表情大变：“你，你有没有去找衣柜！”
“当然找了。”董世琦做出副无比自然的样子来：“你的衣服都不好好叠，我找了很久。”
周斌狐疑地盯了董世琦好一会，董世琦表情无辜，周斌松了口气：“那你快走吧。”
董世琦说好，叮咛道：“那你别忘了冲水，刚才水开了，我拔了插头，现在最好再烧一会。”
周斌不理他，董世琦又道：“师兄，我以后还能不能和你联系啊？”
“不能，我会换手机号的。”周斌说。
董世琦叹了口气，走到周斌家门口，开门走出去。
突然门又开了，董世琦说：“我会找你的。”
然后“嗙”一声，门一关，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