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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成,我忙着呢。”
     
       “忙你个大头鬼!”赵萍萍轻踢他一脚,“你必须陪我,我下午去打胎。”
     
       过了五个小时,王大夫从产房出来,把老许拉到一边说,这个我无能为力,你的女儿根本不配合我们。老许没听明白,苦着脸等他说下去。王大夫给他打着手势模拟,我们让她扩张,往外顶,但她使劲往里缩,一点也不配合。
     
       不能啊,不能啊,玲玲一直特别乖,老许抓着王大夫胳膊解释,她是不是紧张啊?王大夫仰头苦笑,再紧张也不至于把话听反,还有,还有你怎么当父亲的?王大夫凝视着他,她晚产了二十天。
     
       老许从门窗上望着熟睡的女儿,想进去和她谈谈。但玲玲刚注射镇定剂,一时醒不了。已经是晚上十点半,王大夫说他今晚不回家,现在去吃饭,再过两个小时,看看十二点她醒来的反应如何,如果再抗拒的话,他摇摇头,就很难讲了。说完他大步下了楼。
     
       老许跟他后面下去,走出医院外面正在大雪,不时有零星的烟花在夜空闪烁。他踩着新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四商店广场,敲开一家水果铺要四箱苹果。店里也没这么多,老板问他苹果梨行不行?老许摇摇头,坚决不行,苹果有多少算多少,全部送到职工医院。
     
       本来他想一楼到四楼,病人大夫一人发个苹果,这个晚上平平安安。一楼发过一半他明白这个想法并不可行。十一点了,他不能总不能为一个苹果把人家叫醒。而那些没睡的人呢?都在被病痛折磨更没心思吃苹果。他把苹果匀成四箱,放在每层的大厅。这样也能有效果。他拎着最后一箱爬楼梯想,他们老许家一定会平平安安。
     
       四楼的护士看见他上来大声喊他,告诉他许玲玲醒了。产房又一次大乱,他望着那边着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居然跑不动。另一个从产房出来的护士冲他喊,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保大人,俩孩子我都可以不要,我就要我闺女!他吃力说着,可是嗓子又哑了,他要抓着裤腿才有力气走过去。玲玲在里面时不时地哀叫,这种事不能打麻药的吗?
     
       这回出来的王大夫,摘下口罩,抓紧时间抽了两口烟,烟雾在他嘴里一圈圈地绕。她确实开始配合了,但来不及了,他又抽了两口,快进快出,接过护士拿来的单子给老许,签个字吧,剖腹。
     
       不能剖,老许摇着头,双手还在抓着裤腿,他向后退一步说,不能剖。
     
       为啥不能刨?
     
       剖了就留疤了。
     
       笑话!命重要,疤重要?
     
       疤重要!
     
       王大夫又点上一支烟,使劲咬着烟嘴,离老远都能看见他气得青筋暴跳,他指着老许叫道,不剖的话,全死!孩子,大人,三口人,全死!
     
       那也不能剖!剖了就嫁不了人了!他吼出来,也不是针对谁,整条走廊都回荡着他的声音。我闺女脑子有毛病,是傻子!将来她照顾不了自己,以后我死了,谁也不要她,还不如就这么死了
     
       !产房的护士停了下来,玲玲侧过头,透过半开的门远远地看着爸爸哭。我救不了你,婷儿,老许死命抓着头发掉眼泪,你得自己卖力气救自己,爸把话给你撂下,一会儿你要是死了,爸在这儿陪你一起死!
     
       大夫介绍三种人流,无痛的,半麻醉的,还有个是不打麻药,就是很痛的。如果全麻醉,医师没法根据病人的痛感刮宫,多少会对子宫有点损伤。反过来讲,没麻醉对子宫危害最小,当然,特别特别疼。
     
       赵萍萍听他讲完,看着表格问:“子宫损伤会怎样?”
     
       “可能影响以后的生育,但其实可能性很小。”
     
       她伸手在这三栏点了几个来回,说:“那就无痛的呗。”
     
       站在一旁的修智博插嘴了:“半麻醉的不是挺好吗?”
     
       “嘿,”赵萍萍仰头笑话他,“你们这帮卖保险的最喜欢中庸。行就行,不行拉倒。就是你们,不行也行,行也不行。”
     
       “那干吗要我来?”
     
       修智博白她一眼,提着她包到走廊候着。两分钟后赵萍萍穿着消毒衣服,跟着大夫推开门走向处置室,似乎心情不错,从他身边经过时,还对他打了个V。修智博也不了解这种事要多长时间,也没带本书出来。等着无聊他偷偷翻她包里有什么好玩的,竟然有个IPad,打开看看,可以无线上网。他先发条微薄,说他此时正在医院等一个女孩做人流。点击发送前又修饰了一下文字,估计看着了会想,这女孩谁?干吗要你去陪?他的生活平淡如水,这可能是他今年最酷的一条微薄了,他故意给粉丝留点想象空间。其实只有十几个人关注他。
     
       然后他挂了会儿QQ,也不知道找谁聊,直接进到欢乐斗地主。第三局过半,一个女网友跳出来招呼,说你在用IPad上网哇。询问两句他搞清楚了,原来对方的QQ显示修智博IPad在线。这也挺酷的,他尽量不往虚荣那方面想,但起码说明他步入潮人行列了。
     
       他忍不住跟每个在线的人招呼,试图想用这个下午让所有人改变对他长期以来的古板看法。他越聊越高兴,直到赵萍萍踢了他一脚。
     
       “这么快?”他说。
     
       她指着IPad说:“送你了。”
     
       “我不要。”
     
       “你干吗不要?”
     
       “我干吗要?”
     
       赵萍萍握紧拳头吓唬他:“你敢不要,小心我揍你!”
     
       她开车问他吃什么。他说你请吃饭,干吗问我?他们去了越南餐厅。上菜以前他俩都没怎么说话。听说有手撕的鸡,赵萍萍起身去洗个手。修智博留意着那个细节,不再有了,她再也不用拽一拽衣摆,遮住肚子了。
     
       她坐回来,修智博低头看菜单,就是不理她。赵萍萍在桌下踢了他一下,问他是不是不高兴。
     
       “对呀。”修智博有气无力地应着。
     
       “我打胎,你哪门子不高兴?”
     
       “我好心喂驴肝肺了。”
     
       “什么驴肝肺?”赵萍萍抢过他菜单,卷成一筒要敲他脑袋。
     
       “当时你那么有决心说要生出来,我都被你感动了。我请了假,自己掏钱去上海请人做DNA报告,你这个单子我顶着压力,迟迟不结单。还有,我只负责保险,他画卖多少钱跟我没关系。我花钱请律师帮你申请的资格。现在呢?我就知道你三天热乎,你对谁都不可能持久的。”
     
       “我爱不爱他,跟我是否生他孩子,没有联系。”她十指紧扣,沿着右手拇指说,“你给我打个电话。”
     
       “干吗?”
     
       “打吧。”
     
       修智博拨给她。手机在萍萍包里响起。萍萍掏出来给他看屏幕,来电显示是佳明,见鬼了。她摁下接听,对着电话说:“是你打来的吧。”
     
       修智博的手机传来一样的话。他挂掉电话,点点头,说:“是。”
     
       “要看下我通讯录吗?”萍萍望着她说,“我把所有的电话都存成了佳明,二百多个号码,连10086都是。每个电话都是佳明来电,我得跟人家聊上上几句,才知道对方是谁。我的世界只有佳明。”
     
       护士喊生了的一刻,老许从座位上站起来,隔着产房的门他问男孩女孩。那边死寂般的沉默。他听见护士拍打婴儿的屁股,但没有一丝的啼哭声。老许转身求助外面的人。望着所有人他指着门里面,上下牙颤了半天也没能问出口。玲玲在里面又一次大哭起来,哭声渐弱的时候,一个护士端着托盘走出来。
     
       一点活气也没有吗?老许靠在墙上问。
     
       死胎,她已经尽量地轻声说。还没有人告诉玲玲,第一个孩子已经没了。
     
       留着,我们许家埋。老许跟着护士往前走,还有一个,是不是?我想剖腹,救活一个算一个,是不是?
     
       护士停下来,回头审视着他,说,来不及了,真的晚了。
     
       老许从后门去住院部,他想一切结束之前看看小吴。真的很讽刺,算上一对儿女,五个人,这个植物人会最长寿,无忧无虑,长命百岁。他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有那么几个月,他都是把这个孩子当儿子待的。以前是你对不起我们,老许说,现在我对不起你,玲玲也对不起你。他看着一滴滴的输液,真均匀,一秒半一滴,这就是你的生命单位,你好好活着吧。
     
       雪停了,天也快亮了。老许躺在雪地上想,应该再周全一些,他不能马上就死,他得把女儿和外孙、外孙女埋好了,再找个荒郊野地慢慢死。想到这些,他鼓足力量又站了起来。路过大厅时,还捡了个苹果咬一口。
     
       才到三楼就有护士冲他尖叫。开始他听不清,那边反复叫,是这四个字——母子平安。老许咽了口唾沫,涨了半天嘴问不出话,又咽了几口唾沫。
     
       他没急着去看孩子,先去了产房。门推开的一刹,玲玲对他笑了,此时他再也绷不住了,靠在墙上哭起来。然后他抱了抱女儿的头,把眼泪抹在她头发里。
     
       我刚告诉小吴了,我说,你有儿子了。
     
       孩子能姓吴吗?玲玲问。
     
       不能,他得上到许家的户口上。
     
       你跟小吴说什么了,爸?你有告诉他,我那天去斯大林大街了吗?你告诉他,我等了一个上午,我想嫁给他。
     
       我说了。我说,孩子不能随你姓,但应该用你的名字,他会像你一样好。
     
       真好,许佳明,他是我的,以后谁也不许从我身边把他抢走。我现在就想他了。爸,我从小就没妈妈,天生就笨,自己名字也不会写,连新娘都当不上,老天爷欠我整整一辈子。玲玲晃着食指,哭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我以后不要老天爷还我了,爸。我就让他保佑许佳明是个聪明孩子,让老天爷保佑他以后能有个特别特别幸福的一辈子。
     
       赵萍萍说自己一定是蔡文姬、李清照转世,要么就是司马迁含恨投了女儿身,反正就是冰雪聪明,人家五六年都过不了的专业,她不到两年就赚满学分,拿到学位。
     
       “你想啊,我二十三岁,跟那些寒窗苦读的学生一个年纪毕业。”坐在一茶一坐,她对修智博张牙舞爪地比划,“我下一步就是,报比较文学的研究生。”
     
       “比较什么?”
     
       “切,你们这帮做保险的就是没文化。”她接过菜单,报菜谱似的一气儿说了十几个,还问修智博记住没有。
     
       “记住了。”他挑了三个菜报给服务员下单。“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工作?”
     
       “不知道,你说什么职业最适合我?”
     
       “总之不可以教外国人中文。”
     
       “为什么?”
     
       “你会被他们勾引的。”
     
       “得了吧,”萍萍往后靠,笑着说,“都两年了,也没见你勾引过我。”
     
       “我是不好意思杀熟。”
     
       “来呀,你杀呀。”
     
       第一个菜端上来了,萍萍叫服务员开瓶红酒,庆祝她的大学毕业。她说,要是一会儿喝多了,你有责任送我回家。修智博看着她身后说,早讲嘛,这样他路上就买两个防止生宝宝东东过来了。
     
       “你用得着俩吗?”萍萍这回没拧着他来,似乎他们对今晚已经心照不宣。过去的两年,他们有太多心照不宣,可全都错过了。谁都不确定,对方是否爱自己,但两个人都很享受这种口无遮拦地唧唧喳喳,而且都不急着上床。
     
       修智博说年后他差不多要升到部门经理。赵萍萍恭喜他,说这回再贪污就没人敢查了吧。他说也不行,权限之内最多就是给你下十份保单,自己受保,再偷偷把你做掉。
     
       一时没什么可聊的,萍萍提议讲笑话,一人一个,看谁最先讲不出新的来。萍萍有小白兔系列做本钱,修智博可不成,他又没事先温习,没讲出五个卡壳了。好半天他想出个老段子,大致是两人一起养狗,叫屁股那狗先死了,两年后见着叫脸的狗,跟主人唏嘘,要是我屁股没死,也有你脸这么大了。接着就冷场了。
     
       修智博明白他说错话了,赵萍萍听后一语不发,就跟初次见面的情形一样。赵萍萍在包里一阵乱翻。其实她早就戒烟了,但她需要找个托辞去自我调整。她说她去买包烟,提包下了扶梯。虽然这回她不会再泪奔星光天地,但同样也不会再回来了。
     
       最后两个菜端上来,修智博还是看着红油翻滚,直到消停下来。他早就知道,从第一次见面那天,就爱上了刚刚离去的那个女孩;他也知道,这个女孩忘不了佳明,即使他有幸跟赵萍萍白头偕老,也无法取代佳明的位置。他没胃口,连筷子都没掰,直接开车回了家。
     
       夜里十一点半,他被电话吵醒。赵萍萍怪他怎么那么狠心,看见她喝了酒还不送她回家。什么逻辑?修智博睁大眼睛看无尽的黑暗,问她在哪里。她说簋街的火锅店。
     
       进门的时候他扫眼她桌下有没有纸团,还真有十来个。他弯腰捡一个放桌上,她挥挥手:“拿下去,恶心死了。”
     
       他坐下来,摸摸她的脸,说:“又在这儿坐一晚上?”
     
       “我不是气你,我气我自己。一旦跟佳明有一点联系的,我听到就受不了。老这样,我和你什么能有结果呀?你又对我那么好。”
     
       “得,你可别把我说得太苦情。”
     
       她破涕为笑:“你不生我气吧?”
     
       他摇摇头。
     
       “你知道吗?他是个孤儿,我总会想象他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于是我就把他想得很悲惨。我想他好容易熬过他的童年、少年,终于长大了,到了二十五岁,他刚要开始自己的人生,就结束了。”
     
       “他不是孤儿,我以前骗你的。他爸妈都还活着。”
     
       萍萍嘟着嘴看他:“你又哄我。他没继承人,我又不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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