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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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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都知道张干是六山矿的老板,这就好比谁都知道矿区上那一家春衣饭庄是张干的相好宋春衣开的。据说饭庄的资金是张干出的,宋春衣好像饭庄上飘扬的那张酒幌,只是一张摆在外边给人看的旗子。
       整个矿区就这一家饭庄,饭庄的饭菜有时做得好吃,有时做得不好吃,但从来不缺客人。因为,矿上那些长时间回不了家的男人,很乐意将种种实现不了的念头扔到饭庄里。饭庄卖得最好的是酒。厨房里有炒菜的师傅,宋春衣亲自给客人上菜或斟酒。有人说宋春衣本来打算请个姑娘干这份活的,但她担心店里有了其他花草,张干不安分,所以作罢了。
       黄羊每次推开饭庄的玻璃门,看到坐在柜台边上的宋春衣,就觉得那里悬着一轮月亮。宋春衣有一张白如凝脂的鹅蛋脸,细细长长的颈脖,还有一双十指尖尖的玉手。看到黄羊进门,宋春衣会站起身招呼,给他比别人多几分的笑容,这笑容让那轮皎月冉冉升上天空。黄羊这时候总会自卑,他觉得自己身上的肮脏和粗野都毫无遗漏地在这月光下暴露了。来到六山矿,一呆就是五年,自己身上还有哪个毛孔不被煤烟找到呢?连掌心最细微的纹路也被煤灰封死了。何况还有香烟和烈酒,几年来它们毫不手软地掳掠了他肌体中的坚强。想到这些,黄羊在进入春衣饭庄大门的时候,头会低下去,背会佝起来。他在矿上没有朋友,经常一个人光顾饭庄,找一张靠角落的位置,点两个菜,喝一壶酒,想自己的事,听听旁人的闲聊。
       今天是大年三十,店里没有一个人,黄羊推门进来,依旧是找了一张靠角落的桌子坐下了。宋春衣端了一盘菜从厨房里走出来说,你来了,再坐一会,还有两个菜。黄羊点点头,从碗橱里找了碗筷在桌上摆好,还从柜台里的大酒缸里斟了一壶米酒。
       这已经是黄羊在矿上度过的第五个大年三十,矿上又只剩下他和宋春衣两个人。春节期间,矿上的人都陆陆续续回家过年。黄羊没地方可去,依旧留在矿上。宋春衣也没有地方可去,因为张干回城和老婆孩子一块过节,她只能在矿上等。两个没有去处的人就在春衣饭庄里过年三十,他们就是这么熟络起来的。宋春衣做他们两个人的饭菜,两人吃着聊着一年就过去了。
       宋春衣一手端着一碗扣肉,一手端着一盘辣子鸡出了厨房,搁到桌上。她把腰上的围裙摘了说,菜齐了,倒酒。黄羊把他和宋春衣跟前的酒杯斟满,举起酒杯说,春衣姐,我祝你新年万事如意。宋春衣笑了笑把杯中的酒一口干了说,其实没有什么话比这几个字更好了,想什么就有什么,其他什么都不用说了。
       宋春衣重新把酒杯斟满,举杯敬黄羊说,姐祝你早日找到心上人,成家立业。黄羊也笑着把酒喝了,说春衣姐,我们同样的话都说了五年了吧?宋春衣蹙起眉头想了一会说,可不是,五年就这么不知不觉过去了,我想不老也不行啊。黄羊说,谁说你老,我觉得你一点没变。宋春衣说,少说我了,老弟你都30了,你不要嫌姐罗嗦,30而立,姐帮你说一门亲事好不好? 黄羊说,我一个人过得挺好的。宋春衣说,一个人过怎么会好呢?像姐这里平时热热闹闹的,等别人一家子热热闹闹的时候姐孤家寡人一个,这份冷清你也是看得见的。
         黄羊说,春衣姐,有些话我说了你可别生气,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张老板呢?为什么不找个人嫁了好好过日子?黄羊和矿上的人都不喜欢张干,每次看到张干一张干瘦无肉的脸,黄羊就觉着这人心里透着狠和硬。
       宋春衣说,我从20 岁开始跟张干,跟了十几年,爱也爱了,恨也恨了,早错过嫁人的年月,懒得去想了。宋春衣说着又给自己和黄羊和倒满酒,她把杯子举到黄羊跟前说,喝吧,多喝点,喝了好睡觉,睡了什么都不想了。说这些话的时候,宋春衣的眼睛溢满了五颜六色的彩光,黄羊知道宋春衣又进入那种状态了,每次喝酒喝到一定的程度,宋春衣就开始尖着嗓子唱歌。唱的是黄羊听不懂的家乡小调。唱歌的宋春衣是一个小女孩,在水上飘流,在林间奔跑。她的脸色透明,在另一个地方快乐。宋春衣的快乐只有在酒后,在迷离与虚幻之中。这种时候黄羊会在一旁静静看着,听着,他遗憾自己不能进入她的世界,与她畅游,更不能为她保住这份快乐。
       酒喝干了,菜吃残了。宋春衣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黄羊从柜台里取了一张小毯子盖到宋春衣的身上,把饭庄的灯熄了,门轻轻带上。
       从饭庄到黄羊的住处就十来分钟的路,黄羊的脚软软地踏在地上,他也喝了不少,眼睛随时可以闭上,身子随时可以倒下,他只用一点理智把这念头控制住,其他的信马由缰。他早爱上这种飘飘忽忽的感觉了,那些过去的,现在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他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今夜他想着宋春衣说的话,30岁了,他已经30岁了。不用别人来提醒,他应该比别人更清楚。十年前的一切如同在昨天,一路奔走的不仅仅是他,还有时间。
       黄羊推开宿舍的门,摸到床边,倒下。床是冷的,他的身体是热的,他知道今夜一定有梦。这几年,他收拾胡金水的那部电影已经很少播放,偶尔有的却都是有关胡金水在坡月镇上的日常生活,胡金水不是死的,胡金水是活生生的,早上起来刷牙洗脸,骑着自行车上班,下班在街边的菜场带回一两块肉……做这种梦,黄羊的心情会晴朗许多,在暗无天日的矿下挖煤眼前也会掠过一两道彩色,因为他觉得那个在坡月镇上生活的胡金水是替了他,替他在做一个脚踏实地的坡月镇人。
       今夜的梦确实离奇,黄羊梦到胡金水和明媚结婚了。胡金水穿着黑色西装,明媚穿着红色套装裙,两人并排站在家门口迎客。胡金水和明媚看上去不是特别的光鲜,脸上挂着那种大龄青年过了适婚年纪不得不仓促地凑合到一起的尴尬,这尴尬不奇怪,怎么说他们也是30岁的人了。黄羊奇怪的是,他们怎么等到现在才结婚?黄羊虽然有疑问,梦仍继续上演。客人一一被请进内堂去就座,人群中除了一个人大家都喜气洋洋,摩拳擦掌等着开吃。刘兰香一个人落寞地坐在酒席的最后一桌,最靠边的位置上。她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过胡金水和明媚,她的神情复杂,有时似乎很迷茫,有时又很愤怒。黄羊能看清母亲的白头发,电风扇的风将这些白头发吹散,吹到黄羊的手边,近在咫尺的距离,可是,当他的手伸出去的时候,抚到的却是冰凉的夜气。
       黄羊醒了,他真不愿意从这种梦里醒来,因为,他和坡月镇的联系全靠这些梦来维系着。
       第五个春节似乎是平静结束的,却带来了不平静的春天。张干年后回矿山特别晚,回来的时候还带了另外一个姑娘,说是他的表妹罗舒。罗舒那张脸虽然木无表情,却青春秀丽。张干让宋春衣把罗舒安排在饭庄里。宋春衣就安排罗舒做上菜的服务员。罗舒做了一两个星期突然不干了。张干来到店里找宋春衣商量,让罗舒管收银。宋春衣说,为什么?张干说,上菜的活又累又不体面,人家一个大姑娘家的做不来。宋春衣一口气堵到嗓子眼,张干,饭庄里一直都是我上菜,怎么就没听你说过不体面呢?你体恤她,让管收钱,我干什么?张干说你看着办吧,摔门走了。
       宋春衣头一阵眩晕,她感到自己胸口里那颗心破碎得再也无法收拾了。这些年很多事情清楚,明白,她只是不愿捅破,她还想维持最后一点自尊,可张干连这点自尊都不给她。宋春衣立在空荡荡的店堂里,她摸了摸身边的一张红漆木方桌,这些餐桌椅子是她一张张从老远的地方运回来的,桌布是她用缝纫机一张张车出来的,还有厨房里的灶台,锅碗瓢盆那一样不在她的手下滑过。这些年,她把春衣饭庄当作自己的闺房,当作家,她守在这里等一个人。既然那个人已经等不来,这饭庄要来又有什么用呢?
       宋春衣把饭庄的账本收拾好,拿到张干的办公室。宋春衣将所有账本推到张干的跟前说,这是春衣饭庄这几年的账本,我把饭庄还给你了。张干瞟了一眼账本说,你有什么打算?宋春衣说,离开六山矿再作打算。张干说,你用不着闹得这么僵,我张干是那么无情无义的人吗?宋春衣还没应对,罗舒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她目不斜视地走进来,拉开一张椅子坐在张干和宋春衣对面。宋春衣看着这张冷漠美丽的脸,心更冷了,转身出门。罗舒看宋春衣出门赶紧把账本捞到跟前说,我看看她这几年赚了多少?
         
       张干已经把衣服穿上,正在系扣子,罗舒从里床翻滚到床边,伸手抱住张干的腰说,不准走。张干说,好几天没到矿上走了,左眼皮老跳,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我那几个侄儿平时就懂得喝酒,矿交给他们管我的心老悬在半空中。罗舒说,我可以帮你管。张干拿起枕边的皮包说,你先管好饭庄吧,听说现在吃饭的人越来越少了?罗舒说,这些煤黑子,我提了点菜价,他们就一个个怨气冲天,放心,过一阵子就好了,不上我那吃还能上哪去。
       往矿上去的路上,张干的手机就响个不停,果然出事了——井下坍方。张干赶到出事的井口边,原本齐刷刷伸长脖子探往黑咚咚井口的人群拥到他身边,七嘴八舌地要给他说明事况,有人说是放炮炸穿了顶,有人说是这段时间的大雨把土泡软了……说来说去,没一个人说得明白,张干知道真正的知情人都在井下。他问,今天下井的有多少人?一个管事的侄儿拿着登记薄翻看说,好像有8个人。什么好像,怎么没有一个准数?下井前不都是要登记名字的吗?侄儿说,今天下井的人分了几拔,来得早的先下了,第二批刚要下去就出事了。张干听了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矿警和救护队也到了,干坐着,没有采取什么行动,都等着张干他们把井下的情况弄清楚。张干的几个侄儿一边看张干的脸色,一边忙着分析下面的矿道走向。在谁也不注意的时候,一个黑乎乎的人缓缓地从井口爬上来,像从地狱里冒出来似的,走了两步栽倒在地。救护人员上前把人扶起,扛到担架上,给他喂水。张干像见了救星,两眼发光,快步凑到担架前问,下面情况怎么样?那人想坐起来,身子动动又倒下了。张干抓起一块布,亲自给那人擦脸说,不急,你先休息一会。有人叫起来,黄羊,黄羊。那人脸上的黑灰被擦掉,露出一张胡子青茬茬的脸,这胡子是黄羊在矿上的招牌。不少人也跟着叫起来,是黄羊。
       尽管张干心急火燎,也不得不等黄羊缓过神来。黄羊在逃出生天的路上耗尽力气,而且为突然遭遇的险情心悸气短,足足休息了半个时辰才开口说话,离井口最近的平台上还有四个人,他们都活着,只是找不到出口。黄羊发布的消息鼓舞了大家,矿工们议论纷纷,赶快把下面的人救上来。
       救护队的小头目问黄羊,矿道坍塌的情况怎么样?黄羊说,当时我只感觉脚下晃动,下意识就往出口跑,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但是那几个在井口附近的,只要有人下去给他们带路,肯定能把他们带出来。救护队还是不愿立即行动,说谁能保证下面没有坍塌了,再等等。黄羊说,不能等了,矿道里开始透水了。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张干。张干的心很乱,井下有活人不实施抢救说不过去,可弄不好又会再添一两条人命。黄羊见张干迟迟不表态,猛地从担架上站了起来说,我下去,你们赶快给我准备照明灯和绳子。一些平日和黄羊熟悉矿工说,黄羊,这里这么多人,你逞什么能?你的命也是刚捡回来的。黄羊说,下面的地形我熟,我知道他们困在什么地方。张干的脸松弛了,看着黄羊,眼里充满了渴望,他当然希望黄羊下去,矿上出事他一肩扛着,多救出一个人,他的罪就少一分。他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说,你的身体吃得消吗?黄羊点点头。张干拍拍黄羊的肩膀,头转向他的几个侄儿,学学人家,平时给你们好吃好住,关键时刻一个也用不上。
       一切打点妥当,黄羊说,张老板,我争取这一趟下去带回几个人,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不管我还回不回得来,你要答应我办一件事。张干和言悦色,说吧,什么事?黄羊说,把春衣饭庄还给春衣姐,那是她多年辛苦应该得的。张干一脸尴尬,他以为黄羊会提钱的事,没想到黄羊是替宋春衣说情。张干挤出笑脸说,当着大家的面我把话说清楚,今天黄羊自愿下井替我找人,他交待的事情我一定照办。
       四个小时之后,黄羊带回了五个人,比他预计的还要多一人。
       张干兑现他的承诺,把春衣饭庄还给了宋春衣。
       宋春衣依旧回到春衣饭庄。选了一个日子她早早关门,做了一桌好饭菜,宴请黄羊。
       宋春衣在饭桌上摆的是大杯子,她说,我们今天要喝个痛快,像过春节那样。来,每人先干三大杯,喝痛快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黄羊说,今天我也特别想喝,三大杯就三大杯。
       几大杯酒下去,两人的喉咙和胸口都被点着了火,谁也说不出话来,手中的筷子飞快地在盘里拈夹,把各种菜蔬塞进喉咙,把酒力打压下去。一轮猛攻,等稍事休息的时候,两人坐着看着互相指着鼻子呵呵笑了。
       宋春衣说,黄羊,我还没跟你说谢谢呢,谢谢你为我要回这家饭庄。不过,当时我要在场,我一定不让你下井,为张干你犯不上把自己的命送了。
       黄羊说,我不是为了张干,为的是井下的人,他们一个个有妻儿老小,不像我黄羊孤身一人,能把他们救上来,我一辈子都开心。
       宋春衣说,就像你帮我,你是不是也特别开心?
       黄羊说,我是希望你开心,我觉得这个饭庄应该是你的,你付出了很多。
       宋春衣说,其实我对张干的心早死了,这个饭庄对我意义已经不大。宋春衣酒劲上头,沉重的脑袋一顿一点地就要埋到手臂里去了,她说,想来想去,我就想不出一个可以去的地方,可到什么地方去也比这好。宋春衣手一挥说,我要离开六山矿,走,走得远远的……
       宋春衣白晰的颈脖在黄羊的眼前晃来晃去,他很想伸出手去摸一摸,他的手伸不出去,他能帮她什么呢?把她留在身边还是让她远走高飞?黄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仰头扔进喉咙。黄羊还是觉得喝得不痛快,干脆拿了碗倒酒,一仰头又是一碗下肚。
       宋春衣用手托住下巴看黄羊,眼前这男人身上的男人味越来越浓了。五年前这小伙子刚到矿上的时候还略显单薄和柔弱,吃了几年矿上的煤灰,迅速长成一个标青的男人。矿上没有一个男人比他更威猛,更有男人味。每当他穿着单薄的衣衫,风就经常流连在他的身上,非把衣衫底下的硬块肉摁出原形不可。还有他那一脸络腮胡永远泛着青黑的光,她曾经发现他刚刮了胡子进饭庄吃饭,几个小时后离开饭庄时下巴又是青黑一片了。如此旺盛的生机是从哪里来的?这么棒的男人偏偏孤身一人,就像一窟无人开采的上好富矿呆在寂凉的深山中。宋春衣的目光有些痴迷了。
       皎白的月亮这么近距离地照着黄羊的眼睛,他发现这月亮不像往常那样清凉,变成一轮火烧月,火焰扑扑地跳动,每一跳都牵着他的心。
       两人不知不觉坐看了很久。一只蛾子从灯上掉下来,落到杯里。宋春衣醒过来,掩饰着将杯里的酒泼掉说,蛾子真多,看来又要下雨了。
       黄羊的心也有些躁动,这段时间雨总是不断,我还是早些回去吧。说了这话,他人慌乱地站起来。
       听黄羊说要走,宋春衣的心头莫名涌上一阵悲凉,鼻子竟酸了。她用手撑着桌子站起来说,我送你。
       宋春衣摇摇晃晃像要摔倒,黄羊伸出手扶了一把,这一扶手是放在宋春衣的腰上,宋春衣的人往前倾了,黄羊突然看到宋春衣的眼里有泪水,吃惊地说,春衣姐,你——
       宋春衣把黄羊推开说,走吧,赶快走吧,我送不了你了。
       黄羊再也压不住,双手紧紧地叉住宋春衣的腰……他们是如何离开饭桌,是谁拉住谁的手,是谁的嘴挨上谁的嘴,是如何紧紧拥抱在一起,问他们他们也不知道……
       蛾子在无人的灯下越聚越多,扑腾着翅膀往灯上撞,跌落了再飞起来,继续往灯上撞……
       黄羊说,春衣姐,你是我的第一个女人,我在这个世上活了30年,第一次晓得女人的滋味。我真的很喜欢你,很早以前就喜欢了。
       宋春衣爱怜地把黄羊抱紧说,我知道你对我好,你如果不嫌姐老,姐愿意跟你一辈子。
       黄羊说,姐,我有十年没回家,刚才那阵子我以为我已经回家了。啊,姐,回家的感觉就是天上飞,在云里走……
       心爱的女人躺在臂弯里,黄羊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将他隐藏了十年的秘密全说出来,在他和心爱的人之间还有什么秘密呢?他从此以后要轻轻松松地做一个好男人。黄羊说,我的家乡在坡月镇,杀了一个叫胡金水的人……黄羊说他的坡月镇,说他的亲人和爱人,还有他的罪。说着说着,他的身体轻了,他轻轻飘飘地飞到云上。
       黄羊是被窗外的雨声唤醒的。他翻了一个身,手触到身边的席是凉的。黄羊闭着眼睛继续躺了30秒,省起什么不对,人忽地坐起来,屋里一片漆黑,宋春衣不在床上,她搁在床边的衣服也不见了。黄羊到厕所店堂门外去找,什么地方都没有宋春衣,宋春衣像是被这场狂暴的雨溶掉了。这样漆黑的夜她会到哪里去呢?也许——可能——黄羊记起昨夜在最狂乱的时刻,他告诉她——他杀过人,他是一个杀人犯。她是害怕逃跑了,还是告发他去了?毕竟,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需要舒适安稳生活,需要男人支撑的弱女子。
       黄羊站在雨里,一个闪电,闪过他那双聚集了云和雨的眼睛。他想起多年前忠伯说的话,一个杀过人的人是无论如何做不了普通人了。T,xt,小;说,天'堂www.xiaoshuotXt,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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