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医院(1)

     
     
     
     　　当于鉴醒来的时候，他躺在病床上，似乎整个身体的任何部分都不再属于自己。他的两条腿被吊在了一个高高的架子上，从脚趾到大腿，全部被白色的绷带包裹着，就像两条假腿。而他的上身，紧紧地贴在床上，后背承担着支撑整个身体重量的支点，这使得于鉴有一种被倒挂的感觉——就像在演杂技一般，下肢向上伸展，而手臂却要支撑整个躯体。他的脖子也被包裹起来，被一个圆柱形的颈托围在一起，使得头部没有半点活动的余地。他轻轻地睁开了眼睛，模模糊糊地看着空荡荡的病房，似乎没有人，于是他再努力睁大眼睛，这时，他看清楚了，房间里的确没有人。这时正是深夜，窗外一片沉寂，他本想起床活动一下身子，但是当他看到自己的双腿被固定在高架子上的时候，他放弃了这种想法。
     
     　　于鉴的两只手是完全可以活动的，于是试图想抓起一点东西。无意中，他抓起了一部手机。于鉴知道这是素类的。想到素类，他才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躺在医院里，为什么两条腿会被吊起来。
     
     　　于鉴打开了手机，当他看到手机上的日期时，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了两天。他发现有一条短信，于是他按了一下确认键。
     
     　　“鉴，都是我不好。如果你真的能够醒来，再次看到这个世界，就请你原谅我的任性。素类。”
     
     　　第二天，当素类来到医院的时候，于鉴还在熟睡着。当她推开门的那一刹那，看到的仍然是于鉴那可爱的脸庞和被吊起的双腿。于是她像往常一样，把松软的被子向里掖了掖，便坐在床前，仔细地瞅着于鉴。
     
     　　于鉴已经熟睡了两天两夜，她这样瞅着他，就像在守候一个满月的婴儿。当她想起于鉴的那纵身一跳，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但是，她却没有得到快乐，更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当她从楼上发疯似的跑到楼下，看到在血泊中呻吟的于鉴，她相信了自己的选择，也相信自己得到了真爱。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应该兴奋才对，但是她却没有，她有的只是惊恐和痛心。于是在她完成对整个人生的承诺之后，她痛苦地哭了，或许这是一种幸福的流泪，一种满足的流泪，一种洒脱的流泪，她的哭似乎就是胜利，但脸上却写满了悲伤。
     
     　　素类将手轻轻地贴在于鉴的脸上，她好想让于鉴醒来，但是，她又害怕于鉴醒来。当她把于鉴送到医院的时候，她甚至以为于鉴会死去，她惊恐地摸了摸于鉴的手腕，发现还是温热的，并且心脏在有力地跳动着。可是她还是很担心，担心于鉴会变成一个瘸子，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就真的对不起于鉴了。
     
     　　她还胡思乱想着，当她离开了于鉴，于鉴一瘸一拐地走在大街上，遭遇到行人的嘲弄，甚至是蔑视，她心痛地抽泣了起来。与此同时，于鉴从睡梦中醒来，当他看到泪流满面的素类，他想张开嘴巴说句话，但是由于他刚刚输完血，张着嘴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表达不清楚。素类一愣，当她看到于鉴醒来的时候，她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她仔细地瞅了一眼于鉴，看到他那面色如土的脸颊，随即就抱住了于鉴的头抽泣道：“鉴，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于鉴却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努力张开了嘴巴，流着泪沙哑地说：“我终于可以……证明给你看了……”
     
     　　素类一边摇着头，一边亲吻着于鉴的额头。而她脸上的泪珠在亲吻的那一刹那，滴落在了于鉴的脸颊上。于鉴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素类的面颊。
     
     　　这个时候，护士推着药箱走了进来。“10床，这是你早晨的药，饭前服用，记住了，是饭前服用。”说着，她又推着药箱走了出去。素类从护士手中接过药，为于鉴倒了一杯水，并小心地把一片药放在于鉴的嘴边。于鉴很听话，张开嘴，用舌尖接住了药片。于是，素类用小勺送去一勺水，于鉴便把药咽了下去。
     
     　　根据医生的要求，于鉴要住院两个月。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素类还是托爸爸的朋友请来了骨科专家刘义夫来会诊。刘义夫是一个临床经验丰富的医生，他曾经是素类的主治医生，当他来到这家医院的时候，还以为请他来为素类看病，但是当他看到病床上的小伙子的时候，他才松了一口气。当他仔细了解了病情后，才对站在身边的素类说：“幸亏是从三楼跳下来的，如果再高一层，恐怕就要截肢！”
     
     　　一日，婉梅来医院看于鉴，虽然表面上很放松的样子，但是脸上浮现出一种沮丧的情绪。经过素类的再三询问，她才告诉素类，她和方雪燃分手了。当问到原因的时候，婉梅十分气愤地说：“那个梅绎涵真不是东西，你说她那么大年龄了，找什么样的不好，偏偏喜欢上了小的。方雪燃也像着了魔似的，他也会喜欢这个可以当他妈妈的黄脸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素类悄悄地瞅了一眼于鉴，这时于鉴也正在悄悄地瞅她。当于鉴发现素类在察言观色的时候，便迅速把目光转移开了，脸庞上透出一丝绯红。素类心知肚明，便不再去瞅于鉴了。
     
     　　当天下午，梅绎涵抱着一大束鲜花来看于鉴——这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当时素类去买水果，房间里只有于鉴和婉梅两个人，当婉梅看到梅绎涵的时候，她睁大眼睛，使劲瞪了一眼梅绎涵，便走出去了。梅绎涵也没有想到婉梅也会来看于鉴，意外的发现，却带给她心理上一个沉重的打击。在她迈进病房的一刹那，她就注意到了婉梅，有心想退出去，但已经来不及了。她本来是想来看看于鉴，并且向于鉴倾吐一下自己的心声，但是这所有的一切，都被婉梅打乱了。
     
     　　婉梅走出去后，于鉴第一句话就大声呵斥道：“你来干什么？”
     
     　　这是在梅绎涵的意料之中的，她想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一边微笑着，一边把鲜花放在床头柜上，并且伸手把花瓶里的鲜花抽了出来，又把自己买的花插了进去。“为什么我不能来看你？我是你在北京唯一的亲人。”
     
     　　“我不要你的鲜花，你拿走！赶快走！我不想见到你！”
     
     　　“你这个孩子，真是……”
     
     　　于鉴瞪了一眼梅绎涵，却没有言语。
     
     　　“唉……”梅绎涵长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把你当做我的亲人。你离开我的这些日子里，我感觉自己老了许多，似乎一下子就进入了更年期，但是每当想起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心中就会开朗许多。噢，昨天你爸爸给我打电话了，问到你的近况，我只告诉他你离开了杂志社。当我告诉他你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的时候，他执意要来北京，但是被我劝住了。我看你今天的精神挺好的，最好给你爸爸打个电话，让他放心些。我知道你不欢迎我，最主要的是素类不欢迎我，不过你放心，我说完话就会走的。”
     
     　　“方雪燃……”说到“燃”字，于鉴不好再问下去了。
     
     　　梅绎涵却是心领神会，她转过头来，冲于鉴笑了笑，表现出很和蔼的样子：“是婉梅告诉你的对吗？其实也没有什么，自从你离开我以后，我自己一个人睡在别墅里，特别地冷清，一到晚上老是做噩梦，梦见有人在追杀我，于是我就让方雪燃搬到别墅去住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