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官事：皇帝其实都知道(1)
保举——左宗棠督办陕甘军务时，肃州镇挂印总兵出缺，皇帝特简只字不识的陈春万补任。照例该职应由左宗棠密保，可他并没有保举此人。原来湘淮军赏提督记名逾八千，总兵近万，副将以下不可计数，都无实职。皇帝翻开名册，御笔蘸朱太饱，未曾看清左宗棠保举的人，朱点已滴在陈春万名字上。皇帝说：就是他了！
嗜睡——张之洞为封疆大吏时，有个嗜睡的毛病，吃着饭，喝着茶，不管座上何等贵宾，说睡就睡着了。有人说这是居官傲慢，有人说这是魏晋风度，有人却说：张之洞晚年入相，怎么不见他在皇上和慈禧太后面前说睡就睡？原来，做方面大员时，身边都是下属，爱理不理都由他了。
狗卵胞——读近人轶事，有熊十力一则颇有趣。当年湖北财政厅厅长张难先与熊有旧谊，便多有逢迎之徒欲托熊介绍。熊不胜其烦，居然发启事说：仆本散人，雅不欲与厅长通音讯。厅长何物？以余视之，不过狗卵胞上之半根毫毛而已！
功夫——康熙登镇江之金山，欲要题字却胸中无词，提笔犹豫了很久。高士奇忙写了“江天一览”四字在掌心，凑到皇帝身边假装磨墨，故意稍稍露出手心的字。皇帝会意，欣然命笔。世人如能有高士奇的拍马功夫，何愁不飞黄腾达？
皇帝——康熙讲究所谓以宽治天下，曾对大学士们说过一番话，大意是说，治国宜宽，宽则得众。若吹毛求疵，天下岂有完人？康熙还举例说，赵申乔任湖南巡抚的时候，大小官员都被他参劾过，难道全省没有一个好官？官之清廉只可论其大方面者。张鹏翮居官很清廉，但他在山东兖州做官时，也曾收过人家的规例钱。张伯行居官也清廉，但他刻了那么多书，而刻一部书非花千金不可。这些钱哪里来的？只是朕不追究而已。两淮盐差官员送人礼物，朕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追究！读了康熙这番话，方知官员清廉与否，皇帝其实都是知道的。
忠臣——清末民初徐珂《清稗类钞》载一趣事，说的是乾隆皇帝出巡到山东，想体察民间疾苦，召一个农夫到御舟上，询问农事丰歉，地方官好与不好。农夫的回答很让皇帝满意。弘历高兴起来，就恩准农夫同扈从各大臣一一谈话，并可询问大臣们姓甚名谁。因为农夫是奉了圣旨的，群臣不敢怠慢，均报以实姓实名。大臣们又怕农夫在皇帝面前讲坏话，居然战战兢兢大失常态。农夫遍观诸臣之后，回奏皇上：“满朝皆忠臣！”皇帝问他怎么知道都是忠臣，农夫奏答：“我看见演戏的时候，曹操、秦桧的脸上都涂着雪白的粉。今天见那些大臣没有一个脸上涂了白粉，所以知道他们都是忠臣！”皇帝听了大笑。
坦率——曾遇一官员，每说一句话，必有一句口白：容我坦率地说云云。我第一次听他这么说，以为他要对我提意见了，准备洗耳恭听。结果他说：王老师，您容我坦率地说，您的小说我太喜欢看了！一顿饭下来，这位先生不知坦率地说过好多话。
领导抓——本人写官样文章多年，曾被某领导在文字上把关。该领导喜欢题目整齐，改作：一、重点抓，抓重点；二、中心抓，抓中心；三、反复抓，抓反复；四、领导抓，抓领导。没几年，这位领导真的被抓了。一语成谶啊！
致悼词——一干部去世，领导前往致悼词。悼词第一句是：我怀着沉痛的心情云云。该领导大概英语学得太好，知道比较级、最高级，很聪明地改作：我怀着比较沉痛的心情云云。结果该领导差点被死者家属群殴。
卫生状况——一领导到食品厂视察，很不满意工厂的卫生状况，严厉批评道：我哪天在你们门口屙一堆狗屎，看你们扫不扫！
第三条腿——官员做报告也很讲语言艺术，务必生动形象。九十年代中期，上头号召大力发展第三产业。很多地方的领导都在会上讲：我们要学会三条腿走路，切实拉长第三条腿，一定把第三条腿做大做强！
文化官员——某文化官员在会上说：作家一定要博学多才。贝多芬的诗多好啊！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他的音乐也了不起，你看他的《命运交响曲》，梆、梆、梆——梆！领导说着唱了起来！
雷锋精神——曾有官员在会上讲到思想道德建设，放言道：我们要大力弘扬雷锋精神！鲁迅先生写文章《论雷峰塔的倒掉》，本人不敢苟同！雷峰塔不能倒，雷锋精神永放光芒！
娱乐——我在郴州讲座时，笑言官员们也要有点娱乐精神。人家娱乐明星们，天天有人骂，照样活得有滋有味的。官员为什么不可以让人骂骂呢？官员不让批评，肯定就是专制。
旗号——某地约请讲座，望我讲反腐败和廉政建设。我婉拒了。虽然我的演讲会涉及此内容，但不想挂上这个旗号。我只是一介书生，谈反腐倡廉这么大的话题，有些吃不消，且有狗咬耗子的味道。
技术官僚——重用所谓专家型干部，导致技术官僚太多，只认得英文字母和阿拉伯数字，实行褊狭的GDP主义，缺乏大视野，更少大关怀。
有关部门——读到一句经典官话：事实正像大家所知道的那样，有关部门已采取相应措施，问题得到了妥善解决！
铅笔——哪里有很牛叉的铅笔吗？据说大人物在大事上签字，不是用钢笔或毛笔，而是用铅笔。大事会进入历史，签字未必经得起历史检验。铅笔签字，可随时擦掉。所以，大人物用铅笔。
叛变——有一年，我在基层工作的时候，局势有些紧张。我跟同事开玩笑：假如真出大事了，我们的领导会领着我们上山打游击吗？有人回答：第一个叛变的可能就是我们的领导！
失踪——有人说，突然想起李明溪了，不知道他结局如何。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十二年前，他突然失踪，我再没见过他。
小跟班——有位老同事被“双规”了，他身边有一小跟班也被“双规”了。多年前，此小跟班在我面前点头哈腰，令我心生恐惧，不敢过近交往。我真怕这种人。我生也傲，不同轻慢我的人往来；我生也贱，不同太肉麻的人往来。
中秋——某地领导名字叫中秋，当地报纸需慎书“中秋”一词。某年中秋节当地发生重大杀人案，记者不小心写道：中秋夜杀三人。结果，上头追究下来，报社领导写出深刻检讨。古时避讳最多避到太子，哪知今时避到地方官了。
上环——某地计划生育亮了红牌，书记在会上批评基层工作抓得不实，骂道：天天听你们喊上环上环，就上在你们嘴巴上！
特区——某特区报纸曾约稿，文章却老被总编毙掉。我问：这文章内地报刊都登得出，你们还是特区啊！编辑报怨：特区特区，特别委屈！她还说：我们这里的官员，搞钱比较右，其他比较左！
演新闻——一位老人在家搞爱国主义教育，指着电视问四岁小孙子：知道那位爷爷是谁吗？小孙子头都没抬就说了：知道，演新闻的！
卧铺——有研究表明，人在躺卧状态，思维更加清晰。因此，曾有专家建议联合国会议都睡着开，改座椅为卧铺。时隔经年，联合国尚未来得及采用此建议，中国人早已走在世界前列。以后，中国的会议都应该这样开！中国人，高视阔步，领先世界！
权力——世人多以权谋为政治，多以权力斗争为政治斗争，实是最大误解。中国其实很少有政治，多为权谋；亦很少有政治斗争，多为权力争斗。所谓的政治人物也多无政治理想，只有权力欲望。欲问他们的信仰，则只是两个字：权力！
大舌头——一领导下去视察，迎宾小姐大舌头，“欢迎参观，热情服务”被说成了：欢迎贪官，色情服务！
下课关门——一个出版社，仅因给领导出书用的纸领导不满意，出版社负责人下课；一家民营大书店，因每次领导出的书都得摆在最好位置，且先付书款，只好关门了事。怎么这么不要脸！
国家干部——一人嫖娼被抓，罚款之后还被勒令写检讨。此人写道：我把自己混同于国家干部，完全忘记了自己只是个普通老百姓！
艺术性——二十年前，陪领导出差，火车误点，在车站看当时流行的镭射电影。只要有暴露镜头出来，领导就说：思想性很成问题！我猜他的心思是不说这话就不好意思。电影结束后，他额上汗津津、油光光，感叹道：艺术性还不错！
面孔——人们说官场上的人总有多副面孔，这说法其实不准确。一个人的面孔只有一副，他的眼睛、鼻子之类不可能有多种组合。面孔其实只是类似电视荧屏的东西，平板而机械。多姿多彩的是这荧屏上的表演。修炼到家的官场人物，就是成天脖子上顶着个电视机，你想看哪个频道，他就给你开哪个频道。
姿态——大多数领导都喜欢下级多汇报。并不一定在于汇报的实际内容，重要的是汇报所象征的姿态。多向领导汇报，说明你尊重领导。即使没有工作可谈，你找领导汇报思想也行。而且汇报思想最能讨巧，因为思想这玩意儿无形无色无声无响，你想怎么汇报就怎么汇报。
女干部——某地县委书记因贪污腐败被查处，交代与其有染的女干部若干。此后，每逢县里提拔女干部，纪检部门就会提醒此女如何如何。县里遂与纪检部门联系：可否提供一个“问题女干部”名单？纪检部门很为难，怕引发社会恐慌。
用途——刚在深圳音乐厅的微博里看到一则笑话。我所知版本却是这样的：年终官员们开会研究一笔钱的用途，幼儿园同监狱都打了报告。市长说：同志们，我们还有可能上幼儿园吗？于是，一致决定这笔钱拨给监狱。
看待——人们看待和评论官员，跟看小孩的眼光差不多。这个领导多能说，多平易近人！其实只需他稍有口才，架子稍放下些，就会得到这种好评。我们平时赞小孩：多听话，多聪明！
小吏——听闻一故旧为小人，无端中伤。大笑。老夫何许人也？流言奈我何？彼者人后拨弄是非，无非露其嘴脸，授人笑柄罢了。不然，此等话如何频传我耳中？此人居然已是一方小吏！十多年前即看破此人，不点破而已。
最大优点——做官的人说：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认真，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认真。做生意的人说：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诚信，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讲诚信。做学问的人说：我最大的优点就是严谨，最大的缺点就是太严谨。混世界的人也是这套腔调：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讲义气，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讲义气。天下尽是好人，盗亦有道。
感激——驱车去公园，一酒后骑三轮警用摩托的警察闯红灯撞我车后逃逸，不出三百米又撞上的士，再也跑不掉。警察老婆马上打电话叫人。警察就是这个公园派出所的。公园来人火速处理事故，态度非常之好。我就想：此事蹊跷。不久知道，原来那天上面领导马上要来散步，必须在领导到来前处理好。无限感激这位领导！
天天醉——一官员颇有诗才，诗频见报端：高楼拔地而起，我醉了；街道平坦整齐，我醉了；处处花团锦簇，我醉了。有人读了，说：妈的，知道你天天醉，还要登在报纸上！
酒店老板——有位酒店老板，因没读多少书，就格外鄙视文化人，口头禅是：书又变不成钱！又因没有当过官，很不喜欢你叫他老板，好听人叫他领导。见了真正的领导，自然摧眉折腰。一日市委书记去用餐，此酒店“领导”忙凑上去拍马：书记您来这一年，既不出太阳，又不下雨。市委书记大为不快：你去忙吧！
腐败——农村老汉问干部：腐败是什么意思？干部说：你看看树上的苹果，烂得流脓了，就是腐败。老汉说：我放心了，你们不会腐败。干部高兴：为什么呢？老汉说：天天拿好酒泡着，怎么会腐败呢？
吃过饭——有种人，只要谁说到某某权贵，他马上会说：我们一起吃过饭。
拜年——突然想起，活了几十年，只需给家大人及至爱亲朋拜年，不需厚着老脸给不相干的人拜年，花冤枉钱，好不自在！想有的人，一边笑眯眯拜年，一边肚子里骂娘，又是何苦！
发言人——在老家过中秋。每日艳阳朗月，清风送爽。回家头一日傍晚，东南远山大火。弟说：不是起山火，而是炼山，你看火烧得有规律。夜深，火势大作，半空皆红。弟说：我现在告诉你们，真是起火了。我笑弟：你太像政府发言人说话了，哈哈！（名词解释：为造林之需而人工烧山，谓之炼山。）
头发政治——头发在中国，从来都是政治。清人入关，令男人剃发蓄辫，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是为头发与政治之最极端关系。而今中国成世界染发第一大国，亦有政治远因。上世纪80年代初，讲究干部年轻化。自此，干部不敢老去，领导干部改年龄一度成潜规则。头发自然不敢白，需时时染着。久而久之，流风成习。
腰包——筹资举措，各地都有经验，最为典型是什么“几个一点”：政府出一点，银行贷一点，社会募一点，群众交一点。话说得漂亮，其实无论哪“一点”，最后都会万流归宗，“点”到老百姓的腰包里。
救驾——曾听说某高官的车遇事为百姓所阻，当地乡长紧急驱车前往救驾。快至事发之地，乡长令小车停下，脱鞋急奔而往，说：报告首长，我闻讯来不及叫车，赤着脚跑了来。高官问了乡长姓名，此人马上发达了。
廉洁——一个常见的官场套路是：大处不廉洁，小处装廉洁。坐一回公共汽车，骑一回单车，穿一回破鞋，报道出去，就廉洁了。我们老百姓不需要这样表演廉洁！真是个廉洁奉公的好官员，老百姓每人给他买双皮鞋都乐意！
官帽——刚参加工作时，一位长者无官职，又因他同我父亲是老同事，我便以伯伯相称。不久，此翁提拔了，副科级秘书。我觉得不便叫他某秘书，仍唤以某伯。一日，此翁自嘲：干了一辈子，混了个伯伯！原来，他更乐意我喊他某秘书，到底是个副科级干部。自此，知道官场中人把官帽看得比命还重。感慨系之，悲而叹之。
送书——我不喜欢某些官员，从来不加掩饰。曾有官员暗里对我说三道四，明里却说如何喜欢看我的书。有回，他问我要书，便在扉页上引清人诗道：矮人看戏何曾见？都是随人话短长。有一回，又引《论语》题道：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
华威——刚参加工作时，一领导成天东奔西走，不知要开多少会。我少不更事，拿领导开心，说：您真像华威先生。领导不知华威先生为何物，谦虚道：我哪能跟人家华威先生比呢？
大官——赫鲁晓夫有次对一位画家的作品发表评论，画家不买账。赫鲁晓夫愤然作色说：我当年是基层团委书记时不懂画，我是地区党委书记时不懂画，现在我是党的总书记了，难道还不懂画吗？真有这样的官员，以为自己官当大了，就什么都懂了。
芙蓉楼——湖南怀化黔城有座芙蓉楼，是前人为纪念唐代伟大诗人王昌龄而建。楼上有幅名联：天地大杂亭，千古浮生都是客；芙蓉空艳色，百年人事尽如花。一天，有位官员莅临参观，读了这幅对联，摇头说：太消极了，应改改。于是信口就改了对联：天地大世界，千古人民建伟业；芙蓉多艳色，百年人事结硕果。幸好这位官员没到金口玉牙的程度，不然芙蓉楼就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