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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关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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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旧是那家位于六楼的网吧,我把软盘交给了账台后面的女孩,她在主机上替我把文件拷下来,传到我的电脑上。软盘里仅有一个EXCEL文件,我关了IE,打开EXCEL,仔细地看了起来。
     
       这份客户资料大概足够让我去开一家相同的中介所了。第一部分是房地产中介,第二部分是劳务和职业中介,最后一页是家教中介。上家和下家的联系方式俱在,历史记录也清清楚楚,我暗赞齐娜,够可以的,基本上把小广东的公司都搬了出来。
     
       我在第三页上找到了小白的名字,不过,她的记录是残缺的。对应的地址是“第五街六弄一号楼”,没有详细的门牌号,也没有对方的姓名。有一个电话号码,我借了网吧的电话打过去是空号。文件显示小白在那里做过四次家教,但没有具体的日期。
     
       这个地址我用脑子就能记下来。我关了电脑,到账台上付钱。
     
       女孩一边收钱,一边问我:“还以为你毕业了呢。”
     
       “还得有几天。”我笑笑说,“说不定还有机会再来打打游戏。”
     
       “上星期接到拆迁通知书了。我这儿明天关张,机器都搬到亲戚家里去,本来想办一张网吧营业执照,可是太贵了。”女孩叹了口气说,“没办法啦。想要旧电脑的话,我可以送你一台。”
     
       “我要出远门呢。”
     
       “也对啊。”脸色苍白的女孩,目光越过我,望向我身后的网吧。在那里,几台旧电脑、几把破烂不堪的椅子组成了令人心碎的风景。“祝你顺利。”她说。
     
       “你也顺利。对了,第五街在什么地方?”
     
       “从来没听说过,纽约吗?”
     
       “纽约只有第五大道,没有第五街。”我接过她递来的软盘,天知道,T市怎么会有用数字来命名的街道?
     
       楼道里照例是一片黑暗。我摸出打火机,时不时地打亮一下,借着微暗的火光,看着脚底的阶梯,半盲半猜地走了下去。
     
       走到一楼的时候,我再次感到了有人在暗处,这感觉非常不好。我用打火机照了一圈,除了几辆旧自行车外,再无他物。外面下起雨来,我顺势给自己点了根烟,冒雨往学校走去。
     
       给钾肥去上坟,我选了星期四的早晨。之所以要挑日子,纯粹是想显得庄重一点,但星期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也不具备任何纪念意义。被齐娜提醒了之后,我确实想去看看它,我没能找到齐娜,决定自己去,一个人未免太闷了,我对咖啡女孩说:“我去上坟,你陪我一起去吧。”
     
       她眨眨眼睛,说:“清明节早过了。”
     
       “五月才是上坟的好时光,天气不错,心情也好。”我说,“真奇怪,清明节为什么不安排在五月呢?”
     
       “五月的节日太多了呗。”
     
       我掰着手指头数:“劳动节、青年节、端午节……”她立刻纠正道:“端午是农历。”我继续数:“母亲节,还有世界无烟日。”好像还有很多,我记不得了。她说:“五月二十日是求婚节,520,‘我爱你’嘛。”我心想,老星听了这个不知道作何感想。
     
       “去吧去吧,离这儿不远,而且是一只死去的猫。”我说。
     
       她做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问道:“死猫啊?”
     
       “死了都快两年了。”
     
       “你够有意思的。”
     
       她拿了钥匙,随同我出去。空无一人的小街,在晴朗的天气里像一块碎碎的蛋卷,带着香甜,以及一丝小小的遗憾。有自行车的铃声响起,但环顾四周却找不到车子的踪迹,有纯黑的野猫横穿过马路,走过它身边时,她的鞋带开了,弯下腰系鞋带那当口,黑猫静静地看着她,看傻了似的。
     
       我们绕开了仓库区,走了一条两侧都是平房的街。转过一个弯,前面就是铁道高高的路基,路旁种着很大很密的水杉树,看不清铁轨。两年过去了,这里还是老样子,一点改变都没有。走过那家曾经收养钾肥的旅馆,她说:“咦?这里还有旅社?真想不到。给谁住呢?”我说:“卡夫卡说过,旅社总在等待着旅客。具体原话不记得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舞厅总在等待着跳舞的人。”她说。
     
       “鞋子在等待着脚。”
     
       “手套在等待着手。”
     
       这么说下去便索然无味了。我很不正经地想,避孕套在等待着阴茎。不不不,避孕套光等待着阴茎是不够的,孤独的阴茎不需要避孕套,所以避孕套还在等待着阴道。这么说的话,避孕套的人生比旅馆复杂得多。
     
       我带着她向树林那儿走去。钾肥就葬在树林里。五月的草已经长高了,树阴在头顶上,晴空消失,有点压抑,细小的石蛾在明暗不匀的空间里飞行,像烧焦的纸屑。感觉上这片树林比当初更大了,本身就是人工林,可能拓展过,树也长得更高更密。我失去了方位,站在原地点了根烟。
     
       她问:“找不到了?”
     
       “有点迷糊了。”我说,“毕竟过去快两年了。”
     
       “养了多少年的猫?”
     
       “啊,忘记告诉你了,那不是我的猫,是一个同学养的。”
     
       “看来你很喜欢它。”
     
       “他?指猫还是指我同学?”
     
       “当然是猫。”
     
       “也不算很喜欢,这猫活着的时候死样怪气的,既不会抓老鼠也不会讨好主人,于人类而言没有任何贡献。就算想喜欢也喜欢不起来,而且还是个阉猫。阉猫和阉人不一样,历史上的阉人都特别有干劲,能量超出正常人许多倍,司马迁、郑和、魏忠贤,都是这样,但是一只阉猫就完全相反了,能量被彻底封锁,又不可能通过精神和社会层面转移出来,于是就蔫了。”
     
       “有意思。”
     
       “胡诌的。”
     
       “还是没说清楚嘛,为什么给猫来上坟?又不是你的猫,又不喜欢它。”
     
       我想了想,事情太复杂了,而且没有什么逻辑。我把猫的故事大致地说了一下,它神奇的力量使女主人总能在牌局上赢钱,它痛痛快快地吃掉了金花鼠,被送到屠猫人那儿差点送命,之后又很蹊跷地死在了小旅馆的孤独时光中,被我们埋在了树林里。
     
       可是猫的坟又在哪里呢?我在树林里走了一小圈,便明白我是不可能找到猫坟了。当初就只有鞋盒大小的一个土丘,雨水和铁道边的风早已消磨了它,很多圆叶子的小草覆盖着泥土。我微感惘然。圆叶子的小草开了很多蓝色的小花,米粒般大小,细细地铺撒在地面上。但愿钾肥能喜欢这些花。
     
       我们一直走到铁丝网边,离铁道已经很近了。铁丝网锈得不成样子,类似爬山虎或者牵牛花的植物紧紧地附在上面。靠近铁道的树林完全是另一种气质,荒草丛生,白色泡沫塑料的快餐盒随处可见,风中有股异味。沿着铁丝网再往前走,看到大片的草,长得有一人多高,密密麻麻的根本走不进去。这种草叫做“加拿大一枝黄花”,名字很长,但很好记。关于加拿大一枝黄花的故事我决定暂时先不告诉咖啡女孩。
     
       “猫的女主人呢?”她忽然问我。
     
       “呃,说出来你不信,和那个屠猫人在谈恋爱呢。”
     
       “胡诌的吧?”
     
       “真事。”
     
       “你是来祭奠猫呢,还是来祭奠你和女主人的感情呢?”
     
       “我和她之间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与其说是祭奠,毋宁说是告别。向虚无说再见。”
     
       猫的祭奠就到此结束了,有生之年,我大概不会再向人说起钾肥的故事。猫就让它安息吧,每说起它一次都像是打搅了它的灵魂。我们沿着加拿大一枝黄花的林线,斜向地绕过树林,向小路上走去。
     
       走了十来步远,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们同时停下脚步。沿着草丛的边缘看到一只花猫钻了出来,翘着尾巴,露出肛门和生殖器,大模大样地走了。
     
       “不会是猫又重返人间了吧……”我说。
     
       她拽住我,指向猫走出来的地方。与此同时我感到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只女式的坡跟皮鞋。极静的空气中微微传来凌乱的血腥感,与野草和树林格格不入的东西。在她指着的点上,也就是花猫离开的地方,是一只安静到惨白的脚,压着几根倒伏的草茎,身体的剩余部位在草丛深处,隔着草的缝隙,看到被杀的人呈现匪夷所思的姿势,既不像是在睡觉,也不像是在运动。那是一个人被抛向空中,随后由死神的照相机按下快门,咔嚓一声,一个可怕的定格。
     
       好日子也像一口井,有时候运气不好,掉进去,再好的天气都会成为一个噩梦。这是咖啡女孩说的。
     
       她脸色煞白地退到树林里,抓住自己的头发蹲在地上。我用她的手机打110报警。在等待警车到来的十几分钟里,我们默然无语,一起颤抖着抽烟,抽完了把烟蒂掐灭,塞进了我的口袋里——免得误导了警察,也给自己省点麻烦。
     
       五月末我忽然变成了学校的红人,先是保卫科干部把我叫去了解情况,接着,消息走漏出来,有很多人来找我,问我关于凶杀案的事。寝室成了信访办,认识不认识的人都走进来,问一通之后便又消失掉,有些沉痛,有些狗仔,有些非常专业地指出连环杀人案再度出现,因为死者同样是被钝器击中后脑,其作案模式与五月初发生在女生宿舍的那起案子非常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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