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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卷三·缀章:宁府与曲府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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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老爷他是一个崛起在大山丛中的传奇人物。像所有人一样,活着的时候本来是很朴实、很真实的一个人,随着年代久远,就在人们口中变成了半人半神的怪物。因为没有照片传下来,所以模样也成了大问题。有人说他身高八尺,面如赤炭,常常身着盔甲一类的东西。还有人说他身量不高,貌不惊人,别看是那么大的财主,还是穿草鞋披破衣,衣服上连个扣子也没有,通常不过是用一根草绳胡乱系一下而已。现在看后一种说法倒颇为接近真实,起码是更为令人信服吧。
     
       宁府在这个人出现之前,总的来说还是寂寂无名的,起码没有什么可以供人茶余饭后谈论。而这个人凭借过人的能力,如山里人所独有的狡狯和勤劳,竟然出人头地了。可以想见宁家经过了几代人的积累,到了他这里才有了一点财主的模样。还因为这儿是一片极其贫瘠的山地,所以一旦出现一个稍稍像样的家族,就会得到当地人绘声绘色的描述,把小猫说成了老虎。这就是口耳相传的结果。
     
       但无论如何,真实的情况是到了他这一代,宁家终于可以称为“宁府”了:拥有了一万多亩山地,还盖起了一片青堂瓦舍,筑了围子,有了角楼。后来山地又扩展为两万多亩(也有人说是三万亩),最后到底拥有多少土地已经很难说得清了。这一代的山民整天在地里苦做,过路的问一句给谁耕种?都说:给宁家老爷哩。
     
       宁家究竟凭什么获取了这么大一片山地,说起来简直有点神奇。直到他这一代为止,宁家还没有出过一个“官人”,上溯几代都是土里刨食的人。最早在山中落脚的宁家人可能是逃荒的流民,据说来自山北平原一带,离海边不远。可到底是哪一年哪一世,谁也说不清了。既是海边上来的,那么在祖祖辈辈居住大山的人看来就差不多算是“天外之人”了。“他们长了一张吞吃大鱼的嘴哩!”山民们说。还说:“龙王过腻了就到海边村子里串串门儿,留下个把小崽儿也不稀罕。”意思是说海边的人都是怪种,比山里人厉害得多,山里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总之发了大财的人大半都有异秉,绝非辛苦成就的功业。这样一说,当牛当马也就心安理得了,不仅不再嫉恨他们,而且还多了一份敬畏。山里人愿意用各种有趣的故事打扮宁家的人和历史。
     
       老老爷几乎成为宁家发迹之初的全部。好像以前的宁家人都不过是虚虚晃过一下,真正脚踏实地干过一场的只有这个人了。他集勤俭勇敢仁慈智慧于一身,所以宁家在他手里变得繁荣昌盛无可匹敌也就不足为怪了。
     
       当年人们所知道的大山两边的巨富,除了山里的宁家,还有一个就是平原上的战家花园了。那时候大多数人还不知道海滨小城里有另一个富豪:曲府。关于曲府的消息要晚一些,所以当时山里人谈论最起劲的一个话题就是:“到底战家厉害还是宁家厉害?”所有的故事都围绕这一主题展开,讲得曲折迷人。山地人对战家花园十分陌生,只是朦朦胧胧知道他们是平原的代表和象征,同样不得了呢。
     
       说起来,战家花园是个神奇古老的家族,至少也有八百年的历史了,族上出过好几个京官,就像一些人说的:“那可是个官宦人家啊!”尽管如此,让山里人认输是绝不可能的,他们宁可让这种不可思议的富贵大大地打一些折扣才好,比如在可以理解的范围内重新诠释一下。
     
       山里人津津乐道的有这样几个故事。
     
       一个是宁家老老爷去平原大城(其实很可能只是那个海滨小城)做买卖的事儿。那天老老爷夜里宿在一个客店里,经历了一番有趣的事儿:晚餐时间到了,老爷子抄着衣袖去了伙房,要了一碗蛋花汤。正这时又进来一个衣着时鲜的少爷,不用说就是战家子弟了。战家少爷见了山里老大哥就一脸的不屑,不想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可是看了看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就蔫着脸坐下了。少爷故意逞能,不光要了一碗蛋花汤,还要了鱼和鸡。白花花的大馒头冒着香气端上来了,跑堂的一人三个摆在他们面前。谁知山里老大哥根本不抬眼看那些大白馒头,只是哧棱一声解开了扎腰的草绳,从衣服里掏出了一个黑面窝窝嚼起来。他嚼得可真香。战家少爷心里发笑,嘴上却说:“老哥,放着大白馒头不吃啃那粗食?”山里老哥说:“我吃不惯那东西,咱出门得有更顺口的吃物啊。”这样说时,战家少爷鼻子就一蹙一蹙的,后来还是忍不住把头探过来了。原来他嗅出了一种特别的香味。
     
       下面就该战家少爷伸手讨要了:取一块黑面粗窝窝,先是小心地放进嘴里品了品,然后就大口吞食起来。这一下不要紧,少爷噎得眼泪都出来了,吃完了还要。山里老哥只好又解了一遍腰上的草绳,把衣服里揣的最后一块窝窝也给了他。原来这黑面粗窝窝不是一般的麦子麸皮做成的,更不是红薯芋头粉蒸出来的,而是用树上结的什么果子做成的。那真是又甜又香,咽下许久还满嘴清香,比天底下最好的点心还要强上十二分。战家少爷吃遍了山珍海味,可就是没尝过这等山里美食,就问:“老哥,这是什么稀罕吃物啊?”山里老大哥摸摸胡子说:“一般物件儿,没什么好的,不过是板栗晒干了磨成面,再加上榛子啊核桃啊,蒸的时候要用大香瓜汁儿调弄出来。烧锅子的柴草别乱用就行,只能用芝麻秸。”战家少爷听傻了眼,后来非得问问老哥的来历、非要跟他交个朋友不可。老哥眯眯眼说:“咱是山里的土人,姓宁,不过是有些山峦罢了。”战家少爷立刻站起来鞠躬,说:原来是宁家老爷啊,咱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
     
       接上的故事说的是,自从那一回战家宁家接上了头,也就少不了一些来往。因为这是离得最近的两大富户,尽管被一架大山隔开了,也还是相互吸引着往一块儿凑。那一次战家少爷回家去禀报了城里的奇遇,一下就引起了老当家的注意。这个老当家年纪也不小了,白胡子拉碴的,一天到晚坐在红硬木太师椅子上,抽的是青铜水烟袋,手边还有玉石手串子摩挲着玩。有穿红灯笼裤的小丫环又叫书童,在旁边一颠一颠侍候,一会儿添水了,一会儿用烟钎子捅烟袋了,时不时还得给老头子捶个后背什么的。反正是人间能享的福全让他享了,人间享不着的福也就没有办法了。有人说老当家从五十岁开始修炼长生功,从此不近女色。
     
       事情坏就坏在他以前太好女色了,大大小小一共十多个老婆,还不算随手拈来的一些丫环使女和奶妈。他突然改了脾性,让一些女人好不懊恼,都说那些传功的人真是断子绝孙的短命物件。老当家胡须皆白,腿脚轻快,眉毛长出一寸多长,也是白的。他半夜起来让穿灯笼裤的丫环往光身子上泼洒刚出井的凉水,连个短裤也不穿。刚开始丫环害羞,闭着眼端水,遭了呵斥才敢睁眼。老当家浑身水淋淋的跳进院子里,摸起石锁就当空舞弄起来。月光下几个老婆丫环都伏在窗户上看,啧啧不已,说天哪,战家花园的好日子大概快到头了。有个女人说:“什么呀,他不过是想长生不老,想一直执掌这份家业呢。”众女人听了立刻往地上吐一口:“啊呸,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好哩!”
     
       老当家早就知道山里边也有个不小的财主,只不过从不往心里去,暗说:那个土鳖物件有个什么好的?不过是年头月尽收几斗租子罢了。这一回听了少爷说起吃黑面窝窝的事,一下来了精神。他也想尝尝那口新鲜,就像刚刚修炼的长生功一样,全凭一股好奇。
     
       有一天,老当家就学那个山里财主的模样,身上也穿了破衣,脚上蹬一双草鞋,然后让家丁抬上一直往南走。进了山里,远远的看见一片青砖大瓦房,他就打发抬轿的人回去了。他自己在宁家老宅大门口转悠,过了半晌,见大门里出来个系草绳的老头儿,心想这大概就是那个人了,赶紧弯下腰吭吭哧哧不抬头。出来的也真是宁家老老爷,原来他每天都要出来拾粪,背一个筐子,把村边路口上的牛马粪便收拾到家里,以备春天往田里施。老老爷问:“你这是怎么了?”战家老爷苦着脸:“俺是饿成了这样。”老老爷说:“那还不好说?你跟我回去就是,晌午快到了,咱俩一块儿吃顿饭不就成了。”战家老爷谢了,两手拱起来施礼,想不到这姿势模样让老老爷一眼就看出了名堂:前些日子遇到的战家少爷也是这副架势。他又留心瞧了瞧,发现对方的破衣襟下露出了一个玉石坠儿,心里更加明白了。他只是不说,扯上对方的手叫着:“走吧,不管穷富,来到咱家门口的都是客。”
     
       战家老爷进了宁府就歇不住眼了,东瞅西看只觉得又好奇又好笑,心想这真是一户又大又蠢的土财主啊,看这房子盖的,一幢一幢倒是精工细凿的,那石头缝儿线都勒不进,门窗扇都是山里的老松木做的,又粗笨又结实。可就是房子的式样太土气了,冬天没有透风的地方,暖和倒是肯定的,到了夏天看看不热死这窝山猪?他脸上笑吟吟的,有时不由得走了神。宁家老老爷说:“平原上的官人莫笑话咱了,咱这里是山沟旮旯儿,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哪比得上您啊!”战老爷心里一怔,说:“我一个伸手要饭的进了府里不敢睁眼哩,咱这辈子哪见过这大阵势?你这是藏在老林做朝廷、扎进深山当大王啊!”宁家老老爷鼻子里一哼说:“山里人不通文辞,反正来了贵客都得好好招待,一个蒸猪头、八大碗烧酒。”说着拍几下巴掌,管饭菜的厨子腰扎白围裙出来了。老老爷朝他比划几下,他“嗯”一声去了。
     
       两个老爷坐在炕桌旁等着上饭菜,心里都在嘀咕对方。战老爷一会儿咕哝一句:“饿啊饿啊!”宁老爷说:“有你吃的。到时候看咱俩谁的饭量大。”正说着两个大猪头端上来了,一边一个冒着白汽,还有十六碗烧酒一字摆开。宁家老爷说一声“啖吧”,伸手撕开皮肉就吃起来,吃一口端起酒碗敬一下,然后一仰脖子喝进去。战老爷不想被比下去,就鼓起劲儿吞食,一口肉一口酒吃得正香,只可惜吃了半个猪头就咽不下去了,酒才喝了两碗。宁家老爷吃完了半个猪头,中间出去了一趟,回来又把剩下的半个吃了,顺手把余下的几碗酒咕咚咕咚灌进肚里,然后又出去了一趟。
     
       他回来时扭着脖子往门外嚷:“怎么才上两个猪头啊?要待客就不能小气,再来一个大猪头、八碗烧酒!”战老爷一直瞪着大眼看他大吞大嚼,这会儿赶紧叫道:“快别了,我吃不下,吃不下了啊!”宁老爷说:“你这点饭量能办什么大事?你吃的喝的太少了啊!”正说着又一个大猪头上来了,宁老爷让也不让,抓过来一顿疯啃,一眨眼就吃光了半个,然后又出门一会儿。转回来时,宁老爷把剩下的半个猪头和几碗酒都收拾进肚里。战老爷真是看傻了眼,接下去再也不吭一声。宁老爷抹抹嘴又喊:“饭吃完了,再来点瓜果梨桃爽爽口。”一大筐桃子梨子上来了,战家老爷只拿了一个,看了看咬一口,难以下咽。可是宁老爷吃了梨子吃桃子,一口气吃下了半筐。
     
       有了这一场会面,战家老爷再也不敢小看山里的宁家了。他那天差不多是一跌三撞出了宁府。宁家老爷出门送客说:“哦咦,酒没喝了三碗就醉了?就这点肚量?”战老爷本想一个人出山,宁府这边早就跑颠颠追来一顶大轿,不由分说就把他弄了上去,然后轿夫们撒开丫子往前直跑,又快又稳。后面的宁家老爷赶上几步喊:“战老爷没有吃饱,他饿着肚子怕颠哩,好生给我抬轿!”轿里边的人一听叫自己“战老爷”,头上立刻出了一层汗珠,心想:这山里的土财主真是厉害啊,不光有吓人的饭量,还会神算呢。
     
       原来传说宁家有一件祖传的宝器,叫“消食器”。它由鲁班做成,机关复杂到了极处,一个人无论吃了多少东西,只要把它对准肚脐按一会儿,立刻就像什么东西也没吃过一样。战家老爷眼瞅着热气腾腾的猪头皱眉时,宁老爷几次出门,就是去使用这件宝器的。可是战家老爷一辈子都蒙在鼓里,回了战家花园一天到晚叹气,反反复复说着一句话:“了得,大山里出了异人了!”
     
       关于宁家老老爷的故事还没有完。这是因为战家毕竟是出过京官的人家,他们对大山里的财主很难放在眼里,一想起来就如鲠在喉。战家老爷那一次尽管只吃了半个猪头,可回到家里还是心口难受了十几天,最后不得不传来郎中。郎中烧制了玉米芯子灰、高粱秸子灰,让他用水冲服了三天才算治好。三天里老当家不停地照镜子,每次都看见嘴角上淋漓着两道黑灰,于是就骂一声:“土财主”……
     
       战家少爷知道父亲被宁家捉弄了,就暗里发誓要把这户土财主从根上收拾了。
     
       少爷知道宁家的所有本事都在那片山峦上,就去山里暗暗走过一遍,发现不过是一片穷山恶水,连一块大点儿的肥沃田地都找不到。而战家最多的是什么?是钱。战家的钱多到了让人头疼的地步,那真是要多少有多少。战少爷听人说宁家老爷最喜欢的东西就是钱,为了钱可以连命也不要——于是他决心用钱把宁家的大片山峦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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