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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分手之前(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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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呀,什么原因也没有。‘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这就是我的理由。”“啊,原来如此!寄萍,我非常赞成你的审美思想!”“你也是这个思想?”“我不管是看别人的文章,或者欣赏漂亮的姑娘,都有一个最基本的审美标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你就是这样的人!”吴寄萍心情紧张地小声说道:“我可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大学生,很不漂亮。”陶春冰叉向吴寄萍的脸上漂了一眼,同她的眼睛遇到一起,但是他们都赶快互相回避,各自转过头去。他凝望着月光下微波荡漾的湖面。她遥望着瀛台一带的官殿暗影和稀疏灯光。陶春冰被刹那相遇的吴寄萍的奇妙眼神所震动,忽然间心慌意乱。湖心水波上有一轮明月,但是他看见的不是明月,而是吴寄萍的含着羞涩和微笑的漂亮面孔,特别使他动心的是那一双含着奇妙情意的美丽的眼睛,还有那流露着微笑的嘴唇,那微笑十分含蓄,也十分甜。这一切,都是他平生第一次遇到,猛地震动了他的全身,使他的心在燃烧,脸颊燃烧,呼吸紧张。
     
       他不敢再看吴寄萍,也不说话,但由于吴寄萍站在他的右边,隔着衣服,有一股温柔的暖流从他的右臂传过来,流贯全身,使他不由得向她贴近。
     
       此时石桥上行人稀少,湖边水鸟寂静,桥下荷叶不动。在不寻常的沉默中,陶春冰的感情忽然掀起来一阵汹涌波涛。
     
       他曾经打算猛地抓住她的左手,用力地紧握不放。他又打算伸出右臂,紧紧地将她搂住。然而他的心跳得很凶,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不敢有任何动作。吴寄萍害怕陶春冰有什么动作,忽然情绪紧张,呼吸困难,胸脯猛烈起伏,并且能够听见她自己心跳的声音。她感到陶的右臂同她的左臂贴得更近,分明陶是有意地这么贴紧。她不愿意他会有鲁莽动作,但是也无意同他离开。在这样甜蜜的沉默中大约过了两三分钟,她听见有两三个过桥人的脚步声从东边来到近处,她才悄悄地移了半步,同陶春冰的右臂稍微离开。等行人从背后过去,她的心情已经平静,向陶春冰问道:
     
       “陶先生,你在想什么?在作诗么?”陶回头一笑,说:“我什么也没有想,更没心思作诗。‘此时无声胜有声’。人生难得这样的沉默时刻!”吴寄萍又望他一眼,从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随即望一下手表,说道:“已经过九点半了,我该回西城去了。”“好吧,我送你到图书馆门口坐车子吧。”他们厮跟着走过石桥,过了金碧辉煌的“玉蛛”牌楼,又穿过一道城门,门楼上悬着一块匾额,上边是“距天尺五”四字。再往前不远就是北平图书馆。北平图书馆是晚上九点闭馆,如今大门已经紧闭,门口的黄包车已经没有了。他们继续往前走,到了府右街北口,才找到一辆黄包车。吴寄萍同陶春冰握手告别,轻盈地跳上车子。当她坐好以后,车子走动了,她回眸一笑,扬扬右手。陶春冰目送车子拉着吴寄萍向西四奔去,直到望不见的时候,才怀着无比怅惘的情绪转身,回到金鳌玉蛛桥上。他在桥上又逗留很长一阵,才到北海公园门口乘黄包车回沙滩的蓬莱公寓。
     
       这次同吴寄萍见面后不到两个星期,陶春冰又一次大口吐血,有两天不能起床。后来去医院检查,医生对大口吐血的原因没有明确解释,但是透视结果,证明肺结核病比过去严重了。住在北平,他必须不断写稿,才能维持生活。考虑再三,他决定回家,住在乡下,由母亲照料,安心休养,同病魔斗争。
     
       在他动身的时候,因吴寄萍同罗明都在西山参加学生夏令营,他没有同他们见面,只给吴寄萍写了一封短信告别。当时他不晓得自己的痨病是否能够治好,常想着自己可能活不到三十岁就会死去,所以他在给寄萍的信中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感情,只是一封泛泛的告别信。
     
       在故乡住了差不多一年,所以在北平掀起的一二·九运动他没有机会参加。在家乡生活安静,山村中空气新鲜,加上母亲对他的用心照料,营养不成问题,他的健康很快地恢复了。
     
       他在家乡住了一年多,后来由于常有一些进步青年和热心求知的学生找他,于是出现了一些对他不利的流言蜚语。他只好离开家乡,前往北平。他想了解开封学生在一二·九运动的救亡活动情况,所以先到开封同一些朋友见面。但他在开封小病一场,就被几个在开封附近一个私立中学工作的好朋友邀去养病。那时莽莽中原,在国民党的统治之下,好像是长夜漫漫,全省只有两处中学校利用各种办法,抵制了国民党和三青团的活动。陶春冰去养病的地方是其中一个中学,教员中有潜伏活动的中共地下党员。陶春冰在这里又住了半年,第二年春天到了新乡,大约在卢沟桥事变前一个多月,才回到北平,居住在沙滩附近的中老胡同。
     
       当一二·九运动过后,陶春冰从罗明和其他北平朋友的信中知道吴寄萍和胡天长的恋爱故事。他回到北平以后,胡天长早已撇下吴寄萍离开北平了。他同寄萍又见过两次面,但是他们都竭力保持一种比较疏远的关系。最近都回到本县的小城市中,虽然见面的机会较多,互相关心,但是对于他们几年以前的那一次相对谈心,陪伴散步,金鳌玉蛛桥上并肩倚栏赏月,在府右街北口她坐在黄包车上的回头一笑,眼渡一转,素手一扬,不说一句话同他告别……那些曾经铭刻在心上的种种往事,好像被完全忘却了一样,谁也不再提了。
     
       今夜,陶春冰猜想着罗明可能是要告诉他吴寄萍的病情危重,但因为罗兰和老王的突然来到,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来。
     
       他从来不失眠,今夜却失眠了。
     
       为要给战时教育工作团送行,还在黎明之前,同住一个地方的战教团、讲习班、平津同学会的全体同志们都被起床的哨声叫醒了。罗明兄妹昨夜被父亲派老王来叫回去,住在家中,今早也赶在天明之前打着灯笼回讲习班了。
     
       陶春冰漱洗以后,等待着提前吃早饭的哨声,想着今天必须回乡下去看望母亲,明天就要往武汉去,对自己到武汉如何解决以后的工作问题,毫无把握。对于几年来受国民党反动派的监视、中伤、各种迫害,他完全能够理解,能够忍受,只是几个月来对于受一两位同志的气,最后以组织名义把他排斥在他参加创办的救亡刊物之外,对他做了极不公正的批评,这一段经历,他一想起来就感到痛心。现在他正在胡思乱想,忽然罗明匆匆走进来了。
     
       “春冰,你今天上午要下乡么?”“到乡下看看母亲,告她说我有事要往武汉。”“下午回城?”陶春冰点点头:“有什么事儿?”“请你早点回来。今晚到我家去,我们几个朋友为你饯行,也商量一下今后的工作。”“都是什么人?”“郭心清,还有讲习班中的三四位好同志。”“你家里谈话方便么?”“在偏院里,我自己住的地方,谈话很清静。我哥不在家。
     
       不用怕我父亲。我昨晚已经告他说你要去武汉,今晚约几位朋友为你饯行。他点点头,没有说话。其实,他虽然政治立场很顽固,思想坚决反共,可是他对你的印象很不错,对黄梅母女的生活也很关心。人,就是这么复杂。我回到地方来半年多,现在才开始明白社会的复杂性,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复杂性,还有个别人物思想感情的复杂性。不考虑这些现实存在的问题,把本来是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在思想方法上都属于主观主义。我们在工作上,怕就怕主观主义。”“好!好!”陶春冰小声叫道。
     
       罗明接着说:“郭心清读的书并不比我读的多,哲学书他大概只读过一本艾思奇的《大众哲学》,可是他因为长期在地方上领导地下工作,在考虑问题时就比我看的全面,想的深刻。据我看,他结合自己的工作实践,他所学懂的一点哲学就被用活了。”陶春冰点点头,感慨地说:“我们的革命尚未成功,共产党还不是执政的党,有的党员为革命无私地献出青春,献出生命;有的党员玩弄权术,在同志间勾心斗角,争权力,争地位,争出风头。为着出风头,不顾所处的环境条件,表现得越左越好。其实,我已经看透了,这种同志,虽然是共产党员,可是个人主义十分严重。他们利用目前国共合作的新形势,一般说没有被捕、坐监、杀头的危险,处处把自己表现得很‘左’,一方面可以得到地下党上级领导的信任和看重,一方面可以在狂热的青年中哗众取宠。这一类同志,哼,是共产党员,但绝不是马列主义者!”罗明明白陶春冰是为他在开封的一段生活受到了精神创伤,如此愤慨,不好多说话,但是忍不住问道:
     
       “现在的地下党领导人也欣赏‘左’的作风么?”“小资产阶级在中国好像是汪洋大海,中国共产党是在这样的汪洋大海中产生和成长起来的,不要认为王明路线被批判了,所有共产党员的头脑中的‘左’的思想根子就都拔掉了。
     
       由于社会基础在,退一步说,纵然某些人头脑中的‘左’的思想根拔掉了,在一定的湿度和温度中仍然会发芽。今天如此,十年二十年以后还是如此。”“你这样看法是对革命前途有悲观情绪?”“我不是谈论中国革命的前途,而是谈在革命阵营中那些活生生的人,在革命阵营中会随时随地起作用的人,人!”“春冰,我很理解你的感慨,但是你对人的看法未免太悲观了。”“这是中国性质决定的,不能由我们的主观愿望决定。”提前吃早饭的哨声响了。许多脚步声往食堂走去。罗明和陶春冰也厮跟着往食堂走去。罗明说道:
     
       “我今早一起床就来找你,一则是请你下午早点回城,同几个好朋友到我家去,谈谈今后的工作,晚饭为你饯行,二则是你去武汉的路费是不是很困难,有困难我就去想办法。”“下午我一定早回来。路费也没有问题。我不久前接到武汉的两位朋友来信,一位朋友约我写一本关于抗战文学创作问题的小册子,说是可以预支一点稿费,是普及性的理论读物。我已经将小册子的内容想好了,到武汉后很快就可以写出来,大约有十来万字。另一位朋友在武汉办了一个文艺刊物,他约我写一篇反映青年救亡活动的中篇小说,在他的刊物上连载。所以我到武汉后,生活上还有办法。罗明,我倒要问你:昨晚那么晚了,你父亲派人来叫你兄妹赶快回去,有什么紧急事儿?”食堂快到了。罗明在路边站住,小声说:“我哥听到一个消息,说省党部来有密电,指示严查讲习班是否有异党活动,前天县政府、县党部和县保安司令部三方开了一次机密会议,研究如何对讲习班来一次突然检查。昨日下午,县长因请教如何整顿本县民团的事,来看我的父亲。我父亲留他吃晚饭,又谈了许久,顺便问到了讲习班的问题。县长因为我父亲是本县有名的老反共专家,就将省党部三天前来密电的事告他说了。”“你父亲对这事有什么看法?”“他近来为抗日战争的事心中苦恼,对政府的腐败无能也很愤慨,所以他对我并没责备的话,只是说:‘明儿,你们宣传抗日救亡,老子没话说。你们要是受异党操纵,被政府抓到把柄,我决不会替你们说一句话!’这就是他的态度。”“这分明是把消息告诉你们,不要让人家搜查出什么把柄。”“我父亲担心万一夜间来军警围住讲习班,进行搜查,我妹妹会要受惊。而且他还担心罗兰同军警口角顶撞,有失大家闺秀身份。他要我同罗兰住在家里。我们坚决不同意,他也没有勉强。昨晚谈过话,夜已经很深了,我们就住在家里。
     
       今早鸡叫头遍,我就起床,赶快跑来了。”“昨晚你对我提到寄萍,没有说下去就回家了。寄萍怎么样?”“有一个很不好的消息。”“怎么,病情很严重了?”忽然,罗兰由春喜陪着,匆匆来到,看见罗明就抱怨说:
     
       “二哥,你来讲习班,也不叫我一道!”陶春冰急着问:“寄萍怎么样?”罗明摇摇头,使个眼色,不让他问,又向罗兰一挥手,一转身往食堂走去。陶春冰心中有点明白,叹息说:
     
       “他要将吴寄萍病危的消息瞒住罗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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