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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吴寄萍下乡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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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黎明的宇宙,这青色的曙光,这清新的空气,这一切远远近近的声音,是怎么激动着病人的心呀!因为顷刻间就要离开,离开这一片熟悉的土地,离开亲爱的同志和朋友,离开自己的工作岗位,寂寞地回到乡下,寂寞地等待着死的降临,她的心怎么能够不伤感呀!忽而,她觉得有一种宏亮的声音从远远的地方,从辽阔的原野,带着感情地向她召唤,仿佛在提醒她这时代是伟大的时代,是战斗的时代,是需要一切青年人贡献青春和生命的时代。这声音唤得她兴奋起来,唤得她的心灵轻轻地颤栗起来。“是的,”她心里回答说,“我回乡下养病,马上就要来的!我马上就要来的!”忽而,想到自己所患的病是一种很少希望的病症,于是她难过起来,几乎要流出泪了。忽而,又有一种声音发自她的灵魂深处,充满着生活的勇气,充满着热切的期望,向她呼唤:“你不能死!你要活下去,健康地活下去啊!”“是的,我不能死的!”她心里哽咽地回答说,“我一定要恢复健康,一定要活下去!”但忽而,她又满怀悲天对病人说过的祝语外都没有别的话说。吴寄萍的心中蓄积了许多要说的话,如今连一句要紧话也说不出来,说出的全是些没有丝毫意义的话,如像:“小林,你为什么昨天老是微笑着不发言呀?”“黄梅,你以后多给我写信啊!”“小猫,维珍,你们都想不想我呀?”这样,谈话活跃了一个片刻,但过去这个片刻后又冷落起来了。冯永青拉着黄梅和小林到屋里去看寄萍的母亲了。陈维珍和韩秋桐到教室去了。余下的两个女孩子同吴寄萍欣赏起花子来了。吴寄萍望着张茵嘱咐说:
     
       “张茵,我走之后你可得天天给花子浇水啊!死掉一棵花子我可要拧掉你一只耳朵!”“好的,”张茵听话地回答说,“我每天早晨晚上一定浇花子。可是我要走了呢?”“你要往哪儿走?”“往哪儿走现在还说不定,不过参加宣传队是已经决定“谁来接你的工作,你要告诉谁好好地浇花子。我希望当我再回到城里的时候,这个补习班依然存在,所有的花子也依然存在,或者一切比现在都更好。”罗兰很天真地问道:“萍姐,你什么时候再回城里来?”吴寄萍心中一凉,说:“身体稍好一点时,马上回城。不过,”她忽然一笑,补充说,“也许我永远不能够再回来了……”听见病人的这句话,张茵和罗兰马上交换了一个眼色,脸上的笑影顿时消失。罗兰后悔着自己的失言,为要转换病人的悲观心思,赶忙撒娇装痴地拉着她表蛆问道:
     
       “你说,萍姐,为什么多数花儿都爱在春天开呢?”“春天本来是开花的季节。倘若应该在春天开花的却没有开花,那真是太辜负了春天!”罗兰听出来她表姐的话里边寄托着深深的感慨,便从花台上捡起来一片湿润的花瓣放在手心,转向张茵问:
     
       “你看这些花瓣好看不好看?”“非常好看,可惜落得太快了。昨天还……”吴寄萍接着说:“唉,往往愈是好看的花儿愈容易凋谢,这也是植物中的红颜薄命。你捡的这一片粉红花瓣,是今天早晨落下的,可是几天前它还是一个嫩生的花蕾呢。”“那么,萍姐,我用胶水把这些落下的花瓣粘起来,你说好吧?”“痴话!”吴寄萍望着她的表妹笑了,又说道:“碎了的心是不能缝起来的,凋谢了的生命是不能复活的。”张茵向病人的脸上盯了一眼说:“真是诗人的气质,所以才容易害病!这样的心理,对于你的身体是很不好的。”正说话间,罗明和杨琦来了。随即奶妈抱着李惠芳的小女孩来了。朱志刚、鲁辉扬和王淑芬一道来了。吴寄萍和大家都觉得少了一个重要的送行人,但是谁也不知道他何以没来。罗兰误认为是罗明忘记通知了,白了她二哥一眼,气得噘着小嘴。罗明感到奇怪:难道是他忘了?吴寄萍很焦急,但不肯向罗明询问。挑行李的男佣人来了。行李从屋里搬出来了吴寄萍把小女孩抱在自己的怀里吻着,心中又感到一阵酸楚。她把嘴唇久久地压在小女孩的脸颊上,为的是怕别人看见她的眼睛里充满热泪。“你叫我,叫,叫我‘萍姑’,”她小声地逗着孩子说。等孩子叫过她之后,她又在孩子的脸颊上重重地吻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向奶妈问道:
     
       “她妈妈为什么还不来呢?”“她想把大少爷叫起来送姑太太。整夜在外打麻将,快犬明才回去,怎么会能叫醒呢?”奶妈说,把小孩子接了过去。
     
       “大少奶也该来啦。”她向大门口望了一眼。
     
       母亲隔着窗子向寄萍叫道:“萍,院里风儿凉,你小心一点啊!这窗台上放的几本书带不带走?”“不带走,那是给表嫂留的!”“还给她留书呢,”奶蚂小声说,“前晚上大少爷看见她枕头下放有你们给她的小册子,可没有骂她半夜!”“我嫂子没敢反抗吗?”罗兰立刻接着问,“为什么不说是我交给她的?”“哼,她连大声哭都不敢,还敢反抗!啊,别说啦,她已经来了。”李惠芳一到院里,姑太太已经从屋里出来,只等着上轿走了。一看见侄儿媳妇,她就拍了拍春喜的头顶,叹息着说道:
     
       “惠芳,你看春喜这孩子近来一心想读书,不肯回到家里去,你今天同你伯说一声,让她跟着兰一道好了。”李惠芳笑着答道:“我就猜这小东西以后关不到笼子里了,果然如此!好吧,”她转向春喜,“我替你做主,你跟着你兰姑去吧。可是,”她又向罗兰,“兰妹,不得父亲的同意,你不能把她带往远处!”罗兰回答说:“既然把她交给我,以后用不着你负责任!嫂子,萍姐给你留下几本书,你有没有胆量带回去读?”“我为什么不敢呢?”李惠芳笑着说,不觉脸红了。
     
       “只要嫂子有这点勇气就好了。”罗明说,“春喜,别高兴傻了,快去把窗台上的书拿出来给你婶子!”李惠芳把书籍接到手里,继续笑着,脸皮也继续红着。她想告诉姑太太说她的丈夫因为昨夜睡得太晚,不能来送行,请姑太太不要见怪,但说到嘴边时看了罗兰一眼,又只好拉倒了。
     
       吴寄萍一直在注意着母亲手中的小包,既担心着母亲忘掉将小包交给惠芳,又不愿母亲当着许多人公开托付惠芳。
     
       幸而在上轿时候,她看见母亲把惠芳叫到身边,低声嘱咐几句,还滚出了热泪,后者也噙着眼泪,轻轻点头,把小包接到手里,小声哽咽说:“请姑妈放心,我今天就照着姑妈的意思办。”吴寄萍完全注意到这件事情,心中感到刺痛。为怕自己忍不住当众哭泣,她赶快转过身来,向她的表弟嘱咐:
     
       “明弟,你一定记着,把各种讨论提纲都给我一个全份,有新的报纸和刊物也经常托人带去。”一列壮丁面黄肌瘦,短衣破衫,被押送着从街上走过,被一条麻绳系在一起,都是紧系着一只左胳膊,几十个人绑成一长串,谁也没法逃走。因为要趁凉快动身,赶到十里铺吃早饭,所以吴寄萍和母亲同送行的人们告了别。然后同张嫂进了轿子。她一直暗暗地等候一个人前来送别,竟然没有来,使她的心情怅惘。三乘蓝布小轿随在壮丁行列的旁边前进。寄萍看见她的表嫂和表妹都在擦泪,她也擦泪。很快,三乘小轿同送行人之间被壮丁的队伍隔断了。她不忍多看壮丁,可是又忍不住想看清楚,在心中感慨地说:
     
       “这都是没有钱没有门路的农民,像抓罪犯一样被抓来,靠他们打日本鬼子!”吴寄萍们的轿子刚刚走到一个转角处,有一群在儿童补习班中读书的小孩子迎面跑来,她最喜欢的贾凤鸣也在里边。
     
       孩子们是特意赶来送行的,像一群麻雀似地围绕着她的轿子,稚嫩的声音乱纷纷地向她投送着亲热的询问:“吴老师,你什么时候病好呀?”“吴先生,你什么时候进城来呀?”“你再来了还教俺们吗,吴先生?”当大家向她呼喊“再见”以后,她留恋不舍地从轿子里伸出苍白的手,手里拿一条白手绢,向留在背后的孩子们挥着。孩子们唱起救亡歌来了。
     
       噢,这是什么样的时代呀!这真是青年人的时代,热情澎湃的时代,歌唱的时代!当轿子从同学会附近走过的时候,战教团的同志们正在唱着:“别了,别了,同学们,我们再见在前线!”当轿子走过讲习班门前的时候,院里边正在唱着:“你看那战斗机高飞在阳光下!”当轿子走过操场、军营的时候,都听见斗志昂扬的抗战歌声。这些歌声飘扬在清新的大地上,激荡着她的灵魂,对于她成为一种强力的召唤。于是她忘了肺病,血液又在周身沸腾起来……
     
       快走近城门的时候,吴寄萍忽然看见陶春冰骑着自行车迎面而来。她的心中又惊又喜,但是不知道是偶然相遇呢还是陶春冰前来送行。今天早晨,她暗暗盼望着陶能够前来送行,而后来当罗明们都来了以后,陶仍然没有出现,她不免怅然失望,但不敢流露出来,也不敢向别人询问。她和胡天长在北平时同陶很熟,算得上既是同乡,也是朋友,按道理陶应该向她送别。陶虽然只比她大四岁,但已经是一个有一定社会地位的青年文化人,又很忙碌,所以她不敢期望他必来送行。
     
       她坐的是第一乘轿子,首先望见了陶春冰,纵然她疑心是邂逅相遇,也使得心中猛然一喜。相距大约五六丈远,陶春冰用左手握着车把,挥举右手向她招呼。她赶快大声吩咐停轿。当三乘轿子刚刚落地,陶春冰已经在她们对面下了车,向她伸出右手。她从轿中出来,握住陶的手,心情激动地问:
     
       “你是……?”“我是特意来给你送行的。”“真的?”“今天大清早,方中允和余新之就派人把我叫去,商量几个重要问题。等我同他们谈完话,听说你已经走了。我赶快借了一把车子,从背街僻巷追出城去。出城后望不见轿子,打转回来,原来你们的轿子走得慢,尚未出城!”“因为在大街上遇到三起壮丁队,所以耽误了。”“我没有别的嘱咐,只希望你下乡后放宽心怀,早日恢复健康,然后重新投入火热的战斗生活。一二·九运动的时候,我们许多朋友在北平并肩战斗的生活,我一直记在心上。
     
       我也害过肺病,时常吐血,住在沙滩蓬莱公寓,你同胡天长去看过我,那时候真是贫病交迫,以为活不长了。可是如今我的身体逐渐好了。你一方面要尽力养病,一方面要蔑视疾病!”吴寄萍心中高兴,笑着问:“你认为我的病还能好么?”“为什么不能好呢?我曾经比你病重,比你的治病条件差得很远,不是基本上恢复了健康么?”“是的,陶先生,如今这时代太伟大了,我们青年人可做的工作非常多,我多想恢复健康,投身历史的洪流中去!”吴寄萍下乡去“寄萍,你能够这样想就好了。民族的救亡事业需要我们,将来建设新中国需要我们,我们有义务为祖国活下去,贡献我们的力量,无权放弃我们的岗位死去。你说对么?”吴寄萍笑着点头,说:“感谢你给我增添了战胜病魔的勇气!你什么时候往武汉?”“快了,不等战教团走我就要走了。”“还回来么?”“这事不能由我决定。”吴寄萍又点点头,表示明白,嘱他到武汉后,将他的行踪写信告诉她。他答应了,并且说:
     
       “寄萍,漫长的严冬已过,如今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以后虽然还会有乍暖还寒的时候,但是春天的来到是没人能够阻止的。像你这样读书较多,较有才华的女性不多,我衷心祝愿你在春天里开放你自己的鲜花,散出你自己的芳香!”“我很了解你,也一向佩服你。我对你也是同样祝愿!”他们再一次热情地握手。吴寄萍坐进轿子以后,陶春冰又同坐在第二乘轿子中的吴母寒喧几句,望着三乘小轿重新启程,匆匆向城门去了。
     
       因为陶春冰的前来送行,又对她说了一些鼓励的话,她在轿子中久久不能平静,在心中说道:
     
       “在这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不能悲观绝望,必须恢复健康,投身于历史洪流。我要健康地活下去,开放我生命的鲜花!”她回味着陶春冰说的那些含着哲理的话,清瘦的脸颊绽开了一阵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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