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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太阳·月亮·星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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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歌声停止以后,林梦云发现了她的女友,于是她们互相望着,久久静默无言,只用心声传达着各自的感觉,只用她们的灵魂紧紧地互相拥抱。后来,当罗兰开始要说话的时候,突然间,从岸上,从花丛后边,发出来一个女孩子带着感叹的叫声:
     
       “真是……妙极了!”罗兰和林梦云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赶快向岸上看去。(随着这蓦地一抬头,有几朵鲜花从林梦云的花冠上摇落下来,掉进水里。)她们发现韩秋桐、杨琦和陶春冰一齐从花丛后跳了出来。两个女孩齐声叫道:
     
       “嗨,要把我吓死了!”韩秋桐刚才曾一个人来过一趟,发现林梦云和罗兰在这儿坐着,这地方的风景很美,非常幽静,而小林的歌声十分好听,就偷偷跑回去,找杨琦和陶春冰一道来玩。他们在这花丛后躲藏有两三分钟,忍着呼吸听小林把《春暖花开曲》的一段唱完。杨琦和陶春冰一方面被诗意的环境和优美的歌声所陶醉,一方面又被秘密的爱情所燃烧。当他们从花丛后跳起之后,一个个心头乱跳,脸孔绯红,脚步踉跄,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呀!我就猜你们要来!”林梦云向他们叫着,两只湿脚从石头上站了起来。看出来杨琦和陶春冰两人燃烧的眼腈和不自然的笑容,她的脸孔也马上变得鲜红,一种奇异的感觉像电一般通过了她的全身。她转望着韩秋桐,装做坦然的神情,友爱地责问说:
     
       “一定是你这个小猫出的坏主意,要吓我们一跳是不是?”韩秋桐分辩说:“是陶先生跟杨先生不叫我做声。他们说要等你把歌子唱完……”“我,我,我是小猫把我拖来的。”杨琦不等她说完就赶快截住说,不敢正视罗兰的眼睛。
     
       罗兰的胸口仍然在噗噗地跳动着。他同杨琦一样发窘,也回避着他的眼光,转过头去向小林说:
     
       “快把你的花冠送给小猫戴!”但话刚出口,她又在肚里向自己问道,“我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多么没意思!”经罗兰一提,林梦云才忽然想起来花冠还戴在自己头上,不由得又一次脸红起来。她赶快取下花冠,隔着水递给韩秋桐,一朵花就在这当儿从花冠上落下水中,使她跟随着腰身一闪,混合着怜惜与惊吓的轻唉一声。韩秋桐把花冠戴在头上,不好意思地伸了伸舌头,马上又取下来,回头用含羞的眼睛在杨琦和陶春冰的脸孔上转了一下,说道:“我戴上不好看。让罗兰戴上才好哩。”杨琦和陶春冰都马上转向罗兰,要求她戴上花冠,但她却含着笑,低着头,一言不答,重新在岸边的柳荫坐下,用“不理会”把大家的要求拒绝。
     
       见罗兰是那么高傲地给大家一个软钉子,韩秋桐又向大家伸伸舌头尖,拿着花冠跳到突出水中的大石上,同小林肩靠肩地坐了下去。杨琦和陶春冰踏着几块露出水面的石头,跳到对岸,坐在柔软如毡的青草地上。他们俩都感觉出自己的态度不很自然,各人都觉得自己的秘密心情已经瞒不住别人,于是更加无话可说,互相对着傻笑。虽然陶春冰对罗兰丝毫没有秘密心事,但他像杨琦一样不敢正眼相看。她的脸皮,她的眼睛,在今天是那么光彩动人,会使任何无关的青年男性都不敢从近处定睛去看。偶一定睛,谁都禁不住自己的眼睛燃烧。然而他们同时又不能不常常向罗兰偷瞟一眼,或者故意装着看岸边风景,用漫不经意的态度拿眼角向她的脸上一扫。
     
       在这一刻,一向对罗兰又爱又怕的杨琦完全被罗兰征服,深深地感到了他自己未来的幸福,并确信他要拿整个生命去爱她,永永远远,一直到死。看见她带着几分骄傲的神气微笑着,并不看他,他的灵魂就向她卑屈地跪下,心中赞叹着她是他崇拜的女神。
     
       奇怪着大家都不说话,韩秋桐凑近小林的耳朵说:“咱们请陶先生讲个故事吧?”随即她抬起头来,把舌尖伸了一下,向陶春冰叫道:
     
       “陶先生,你曾经允许给我们讲个故事,现在可讲吧?”“对了,陶先生,给我们讲个故事!”罗兰跟着说,忽然又恢复了少女的天真,十分热情地向陶春冰注视一下,一双眼睛闪着光彩,简直像静夜中的两颗明星,然而比星光有感情。
     
       陶春冰推诿说:“我没有什么可讲的,你们让杨先生讲一个吧。”“不,不,你一定得讲一个!”韩秋桐和罗兰齐声叫着。
     
       “你们都喜欢听吗?”陶春冰故意问,把眼睛转向小林,因为她一直含着笑没有做声。
     
       “我们都喜欢听。”小林回答说,她已经懂得了陶的意思,而且等待着对她一问。
     
       “讲个什么故事呢?”“讲个‘红灯笼’!”罗兰提议说。
     
       “讲个‘红灯笼的故事’!”韩秋桐跟着叫。
     
       陶春冰笑了一下说:“又是‘红灯笼’!我告诉过你们,这故事只能在黑夜讲,现在怎么好讲呢?”“你随便讲个别的也可以。”罗兰说,“给我们讲一讲杜鹃的故事好不好?”“不要谈杜鹃。”陶春冰说,“我近来正在研究三种少女的性格类型。我们日常遇见的少女,不管是正在学校读书的,或已经参加救亡工作的,大体上都可以分别归人一种类型。你们愿意不愿意听我讲这三种少女类型?”“愿意!”她们一齐说。
     
       陶春冰略微思索一下,正要开始讲,忽听见黄梅和陈维珍一同跑来,便说道:“等一等,等她们来了再讲吧。”于是林梦云从石头上站起来,向着跑来的两位同学招手,用清脆圆嫩的声音叫道:
     
       “喂,在这儿,快来呀!”因为来了黄梅和陈维珍,山谷中立刻就热闹起来。像一个老兵对朋友夸耀着自己的战功,黄梅一边用手背擦着前额上的汗,一边报告她刚才怎样和同学们演习打游击,以及同学们在打游击时发生的种种趣事。当她正讲着的时候,陈维珍从韩秋桐手里把花冠夺过来戴在头上,脱掉鞋袜,跳进水中,又天真又顽皮地在水中乱叫乱吵,又是捞取绿绵,又是徒然地捉捕小鱼。杨琦赶快吆喝陈维珍安静下来,好让陶春冰开始谈话。他自己因为人一多,也忽然有说有笑,敢看罗兰,比平常更要活泼。
     
       但是黄梅并不知道陶春冰要讲什么三种女性的性格类型,迅速地脱掉鞋袜,跳进凉水中,说了声“真舒服”!随即站在一块石头上,向罗兰和小林问道:
     
       “你们刚才为什么不到山上去同大家一起玩耍?”小罗说:“我们这里有趣。这里的山水草木很有诗情画意,小林坐在水边的大石头上,我坐在那座断桥上,上有绿荫,下有流水游鱼,有意思极了!”黄梅问:“你觉得那断桥很有诗情画意?”“很有诗意,可惜我没有画一幅画,也没有写出诗来,十分遗憾。”黄梅叹息说:“嗨,我的小姑!你不知道……”“我不是你的小姑。我是罗兰。”“好,我的罗兰同志,就在断桥那里,至少死了几十个人,伤的更多,你还说那地方有诗情画意!”杨琦望着问道:“从前在石桥上发生过争夺战么?”黄梅点头说:“争夺得很激烈。我们村里有两个红军在这里同白军作战,一个死在这里,一个受了伤,回到村里,伤好后跟随徐向前撤离大别山往四川去了。他在村里养伤时候,常同人们谈起这一仗打得凶猛,死伤惨重,所以我一直印象很深。今天一到这个地方,我就想起他谈的那次恶战,想起他谈到的小庙和山谷、溪流、石桥。”“这是哪一年?”“就是红四方面军撤离大别山的前几个月的事。蒋介石集合二三十万中央军,还有地方民团,分两路进攻大别山红色根据地,红军已经十分困难……陶先生,当时的事情你记得么?”陶春冰说:“当时我在开封读书,不在家乡,但是大别山的军事形势我很关心,大体明白。当时国民党的中央军,一路由卫立煌指挥,进攻金寨,后来国民党改为立煌县;一路由刘峙指挥,进攻新集,后来国民党改为经扶县。经扶是刘峙的家。
     
       从这里进攻苏区根据地的大概不是中央军的主力,只是侧翼配合部队。”黄梅接着说:“据说,白军从这里进攻的有两个团,装备很好;红军只有一个团,人员不足,枪支和子弹都少,另外还有几百赤卫队员。红军在小庙那里打了一仗,从这里退过石桥,只留下一个排红军和三百名赤卫队死守桥头,命令他们死守到黄昏以后撤退。纵然全部牺牲,也不能让白军在黄昏以前过桥。”陈维珍怀疑地说:“这一道山溪水很小,中央军到处可以过去……”“不。那时连下了几天雨,山水暴发,只能从单板石桥上通过,所以这道桥重要极了。”“为什么不事前将桥炸毁呢?”陈维珍又问。
     
       黄梅说:“事前将桥炸毁,红军跟赤卫队怎么退走?”停一停,看见陈维珍已经明白,黄梅接着说:“担任后卫的红军跟赤卫队刚过了桥,白军就追到了,红军想炸桥也来不及了。幸而事先在桥那头挖有掩体,我们的人就趴在掩体里同敌人作战。
     
       因为是单板桥,只能走一个人,所以敌人想过桥很不容易,上桥一个就打死一个。后来红军的子弹快打完了,等白军离桥头约有丈把远时,赤卫队员突然从掩体中跳出来,用梭镖在桥上同白军厮杀。有时白军先开枪把赤卫队员打死,或者用刺刀将赤卫队员捅下桥去,可是马上就有第二个第三个队员跳上桥头。双方就在桥上死伤了二三十人。后来白军改变办法,用轻重机枪对着我们的掩体扫射。我们的掩体下边都是大石头,所以挖得太浅,被白军用机关枪打死了很多。红军和赤卫队一直坚守到黄昏时候,接到通知,说山那边的军医院和革命群众已经全部转移完毕,守桥的同志们可以撤退,尽可能在撤退时将桥破坏。我们的同志先向对岸连着扔了三个手榴弹,趁敌人被炸得乱窜时候,一个十四岁的赤卫队员,在红军的几支步枪的掩护下,爬到桥头,将三枚手榴弹塞进桥板和桥墩中间的一个缝隙中,他一爬回掩体,拉响炸弹,一块石桥板炸断,落入水中。这就是这座断桥的故事。”大家有的暂时沉默,有的人扭头向断桥望去,有的心头上沉甸甸的。忽然,罗兰不满意地叹息说:
     
       “唉,小黄,你讨厌!这儿的风景多美,刚才我心上的诗情画意都被你的革命故事一扫而光了。你这个人,就知道斗争,就讲现实,没有别的!”黄梅笑着说:“这里的风景确实美,可是白军进攻苏区、屠杀革命群众的那些年头,他们可不讲诗情画意!罗兰,大别山中风景美的地方多得很,可是在我能记得的那些年头,哪一个地方不是染遍了红军和革命群众的鲜血?这就是历史,是几年以前的现实!”罗兰觉得黄梅说的有道理,可是仍不免遗憾地小声咕哝一句:
     
       “你这个性格,偏要在大家的兴头上‘焚琴煮鹤’!”陶春冰怕罗兰对黄梅再说出比“焚琴煮鹤”更尖刻的话,赶快说道:“黄梅所说在这儿发生的断桥故事,我从前回到家乡来也听说,曾经打算写一首长诗,没有写出来。我想世界上有两种断桥故事,一种是发生在这地方的故事,十分壮美;一种是发生在西湖的传说故事,即许仙从金山寺逃回后同白娘子在断桥重逢的故事,十分优美。两种不同的美都可成为诗,成为文学。”他望着大家,“你们说是不是?”杨琦说:“是的,战争场面可以是绘画题材,圣母玛利亚也是绘画题材;大海日出是绘画题材,黄昏的林荫小路也是绘画题材。”陶春冰点点头说:“对,对。人生有多种色彩,艺术有多种趣味。”陈维珍急得抱怨说:“你们尽谈这些没有趣味的话,换个题目好不好?”陶春冰问:“换个什么题目呢?”林梦云趁机要求:“陶先生,讲三种女性类型!”陶春冰向罗兰问:“小罗,你愿意听么?”“愿意!愿意!”“好,你们大家都不要再说话,仔细听啊!”一切静下来,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陶的脸上。小林趁着这机会,大胆地注视着陶的那一双充满智慧的、光彩逼人的大眼睛。
     
       “这三种类型,”陶春冰开始说,“代表着三种基本性格。
     
       但是每一个姑娘……”罗明和张克非恰在这时候来到了。杨琦点点头,示意他们不要说话,赶快坐下。陈维珍望着陶说:
     
       “陶先生,我要听有趣的。不是有趣的故事我不听。”“陈维珍别插嘴,”罗兰命令说,又转向陶春冰问道,“一个姑娘怎么样?”“一个姑娘可能具有两种性格,或三种都有一点,问题只在看哪一种占主要成分。比如,她的性格中有一部分是第一型的,有一部分是第二型的,如果第二型的成分最多,她就是第二种女性。”“陶先生,我是属于哪一型?”黄梅急着问道。
     
       “我呢?”陈维珍紧跟着问,停止了捕鱼。“我可是第一型的?”“看你们急的!”林梦云拦住说,“陶先生还没把三种性格的特点解释清楚呢。”“陶先生……”韩秋桐本来想问她自己是属于哪一型,但听了小林的话立刻把舌尖一伸,把羞红的脸孔躲藏到小林的怀里,天真地向小林问道:“你自己是属于哪一型?”“不要理她们,”杨琦向陶春冰催促说,“你快点解释吧。
     
       听了以后我还要赶紧去画画哩。”陶春冰停止了笑。首先,他声明说这三种性格如果要详细而具体地报告出来,两个钟头也报告不完;现在只能笼统地谈一谈,给每一种勾画出一个轮廓。他清一下喉咙,接着说道:
     
       “我用比喻来说明三种性格,大家认真听着,各人一边听我的比喻一边想着自己应该归人哪一类型。好,我的比喻开始了……”除有一只野蜜蜂嗡嗡地飞过头上外,人们都没有一点声音,所有的眼睛都望着陶春冰。他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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