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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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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也不例外,问题照旧以别的方式出现了。蒙牌子的红绸被一个小孩子用水洒湿了,临时又赶回市里买。几个方块队穿的统一服装坐在一起色调不好看,得重新排。礼花燃放点离会场太近了,得往后撤。吹着充气彩虹门的鼓风机坏了,又去翠玉宾馆的厨房去借。部长临时加进了几个节目,演员的进场次序和工作餐的份数都得做相应的调整……节目完了之后又是清场,打扫,将物品装车,送人,结帐,把刘帕和张建宏忙了个焦头烂额,不亦乐乎。一切工作都结束已经是夜晚,回市里的车已经全走了,张建宏给部长打电话要车,部长说部里的车都去省城送客人还没有回来,让他们就住在翠玉宾馆,明天再派车去接他们。
     
       他们和宾馆的办公室主任、保卫科长和一个副经理一起吃了晚饭,男人们喝白酒,刘帕喝干红。他们很会讲笑话,逗得刘帕笑靥如花,喝了不少酒。席间还闹了一个有趣的段子:刘帕喜欢啃鸡爪,这个饭店的鸡爪做得味道不错,刘帕就啃个不停。那办公室主任见了,灵机一动,说:“我想了一个好上联,你们都是宣传部门的才子,能对吗?”刘帕满手是油,头都没抬,说:“请讲。”主任说:“小女子凤爪拿凤爪。”众人喷饭。刘帕看见副经理手里正占着一个猪蹄,便道:“大丈夫猪蹄掰猪蹄。”保卫科长见刘帕嘴头厉害,连忙帮衬道:“小女子对大丈夫,好对子,不过小女子可是大丈夫的小女子啊。”众人轰笑,刘帕没想到这一层,眼光瞟向张建宏求救,张建宏示意她看墙,刘帕瞥见墙上有一幅圣母图,心里有了底,悠然道:“小女子固然是大丈夫的小女子,可大丈夫也是小女子的大丈夫。不然,在座的大丈夫们怎么能来到这个世上呢?”无庸置疑,这场饭局,两个人的宣传部代表队占尽了上风,大胜而终。
     
       饭后刘帕洗了澡,在幽静的山道上散了一会儿步,在路上接到了小罗的短信,祝她生日快乐。她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本来有些轻快的心情又莫名地阴沉下来。回到房间不久,张建宏来敲门,胡乱聊了些节目上的事,一时间竟然没什么可说的了。
     
       “你一个人出去散步不怕啊?”张建宏问。
     
       “怕什么。一个人挺好。”
     
       “碰上恶贼你就不说好了。”
     
       “我这等恶女怕什么恶贼?”
     
       “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张建宏笑。
     
       “我要是连这点自知之明也没有,不如一头栽死算了。”斗着嘴,刘帕也笑着,笑容有些凉。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已经二十九岁了。这些年来,她忙活了些什么呢?一次连姓名都不知晓的青涩初恋,一场以嫖娼为尾声的滑稽婚姻,一种四季流水般无趣的工作,--还有不久前那个夜晚,那个看起来屈辱实际感觉却并不屈辱说起来应该明了实际上却是暧昧不清的夜晚,而且因为它实际上的不屈辱和不明了,使她根本无法对任何人甚至自己讲起。这就是她的全部历史么?其实她一直都是一个很淡的人,往远处看,她是没有目的和要求的。她想过的似乎就是平安实在的今天。可是当今天在她手里一天天地变成昨天的时候,她就常常会有控制不住的伤感。她觉得时间就象是冬天自己呼出的热气,含在肚子里时是身体的分量,但是一旦离开自己,就什么都不是了。
     
       “日子不好也不是太坏,天不是太灰也不是太蓝,有时候我从树下走过,总是会有一点点怅然……”一个男孩子的歌声很顺应心境地从走廊一端传来。刘帕把头扭转向窗外。窗外是黑色的群山,没有一点滴人间的烟火。它撑着巨大的肩膀线条纯粹地坐在那里,沉默地俯视着芸芸众生。
     
       “香格里拉有没有神仙?听说那里也是人间。人间与人间也不一样,所以我想去那里看看,去的时候我不找伙伴,我要做一个任性的小孩……”
     
       “我先走了。”张建宏看出刘帕情绪不对,说。刘帕没有说话。她不想说话。她知道自己应该和张建宏道一声晚安,最好再调侃一下。可她不想。“我要做一个任性的小孩”,这句歌词打动了她。只有乖了太久的人才会写出这样的话。她就是一个乖了太久的人,她为什么不可以任性一下?任性一下世界不会有什么变化。而张建宏也正好是一个可以接受她任性的人。
     
       “刘帕,我走了。”张建宏又说。他想刘帕可能是没听见。
     
       刘帕走过去,给他打开门。门一直是虚掩着的。刘帕的眼睛望着门边的装饰木条,沉默着。她知道,任性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所有的任性,都是短暂的。
     
       张建宏慢慢地走向门边。他突然有些明白了什么。刘帕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样过,她没有回应他告别的话,显然是在用沉默挽留他。离婚后的她看起来和婚前没什么两样,可一定也是有许多辛酸的,但是刘帕在文弱中又隐藏着一种特有的刚硬和倔强,她把自己包在一个厚厚的壳里,谁都没有看到她真正的疼痛,在他面前,也是这样。给人看是没有意义的,张建宏很认同刘帕的做法。疼已经疼了,痛已经痛了,没有谁能真正代替你的疼痛。不要象任何人展示自己的伤口,那除了让尊严发炎之外,没有丝毫用处。
     
       他也是这样,从不喋喋不休自己的苦楚。然而在他眼里,刘帕毕竟和别的女人有些不一样,她的独自承受还是让他觉得心疼。这一刻,壳突然裂了,他隐约看见了里面粉白的果肉,闻到了青草一样清新而低婉的气韵。她是孤独的,寂美的,脆弱的,如一朵开在山野里的白菊,这个精灵如狐又沉静如水的女子,在这远离尘嚣的山野,终于在他面前露出了封闭已久的破绽。这种表露是信任,同时也是诱惑。
     
       他慢慢地向前走着。他该怎么办?她会让他抱她么?似乎是能的。可她以后会有什么麻烦吗?似乎也难说。以刘帕素日的表现来看,她是一个明白人,她的诱惑应当也是安全的。如果因为这机率很小的风险而放过这个机会,是不是也太可惜了?或许这只是唯一的一次……在他就要掠过刘帕的身边时,刘帕带着薄荷味儿的长发有几丝轻轻地扫过了他的肩头,象电流一样把他击中了。他一手揽住刘帕,用背抵住房门,把刘帕抱在怀里,吻了下去。刘帕没有反应过来。她有些迷惑,当然,一瞬间便清晰起来:她短暂的任性诱惑了张建宏。她原本只想任性一下,没想去诱惑他。可是她知道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任性是撒娇的一种,撒娇本身就是诱惑的一种信息。如果不是已经把他当作一个特别的人,自己为什么要在他面前发射这种特殊的信息?她一向都是一个那么持重的女人。这种信息是她随便就可以发射的么?
     
       她被张建宏拥吻着,男人温热的气息熏得她昏昏沉沉。她已经有很多日子没有切近这种气息了。张建宏似乎确实是喜欢她的,她也不讨厌他,甚至可以说也有些喜欢他。可是他们之间一直是一条无声的渠水。此刻,在这个大山怀抱的宾馆里,他突然激情四溢,仅仅是因为环境的生疏让他放松么?更重要的怕是他断定了她诱惑的安全。象她这样一个在机关里处世稳妥的女子,一直碗水不流,瓶水不动。刚才突然在单独相处的时刻对他暧昧地撒起娇来,在他的判断里,应当属于偶尔的心血来潮,而绝非是根源深植的放荡。他算定她是不会对他纠缠的,一夜风流之后,她还会如石一般,不动声色地隐匿起所有的历史,就象之前她从不对别人诉说自己曾经的一切一样。
     
       他就是这样看她的么?刘帕突然有些愤怒起来。如果她不首先在他面前任性,他还会有勇气对她这样么?不会。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不做任何看不到效益的投资。他是个精明的算计者,是个从不赔本的生意人。现在的男人就这样让人绝望么?既可以把嫖娼看做一种被胁迫的纯生理行为,振振有辞地要求被宽容,也可以把在面对艳遇时不浪费一丁点儿聪明,将每一个动作和每一个表情都要检验得天衣无缝才会把它们释放到皮肤。在机关工作中,她常常为张建宏的周全和细致所折服,生活小节上对她的体贴和关照也常常让她触动,现在,她突然觉得他这些宝贵的素质在此刻完全体现成了一种浑浊的苛刻和恶劣的投机。这种苛刻和投机中的男人,还象是男人吗?被这种苛刻和投机对待的女人,还象是女人吗?
     
       她的记忆里又浮现出了那个夜晚,那个强暴她之后声称还要给她回来送钱的男人。她忽然想,如果张建宏也对她进行一场没有什么原由的粗暴的非礼,或许也不会象现在这样让她如此难受。那最起码证明:她是值得他为她疯狂的。在某种意义上讲,一个男人肯毫无顾忌地对一个女人疯狂,便是对这个女人的最大赞美。
     
       哪怕,只有一次。
     
       当然,他的疯狂也有可能伤害她,但这伤害的前提是他必须有勇气先去伤害自己,伤害自己的秩序和规则。就象那个男人。而此刻的张建宏之所以侵犯她还会这么谨慎,就是因为他确定了这种侵犯不会伤害他自己。--他喜欢她,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为她放弃一点点自私。
     
       她使劲推开了张建宏。
     
       “你干什么!”她低声说。
     
       张建宏怔了怔。
     
       “刘帕,”他说,他顿了顿,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我喜欢你。”
     
       “谢谢。”刘帕说。她忽然觉得张建宏也有些可怜。可她不能同情他,这不是能够同情的事情。她忽然想,如果张建宏不顾她的拒绝再来抱她的话,她就任由他。--不过,在假设的同时,她也知道,这种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张建宏转身走了。这一夜,他又站在了刘帕的手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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