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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不坏那么多,只坏一点点(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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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怎么的,范晶晶和一位来自加拿大的留学生突然有了交往,这是位金头发蓝眼睛大鼻子的小伙子,取了一个中国名字叫李小平,李小平可以结结巴巴地说一些中文,他是来进修的,眼见着进修期已经差不多,便提出来由范晶晶陪同,把这个城市的风景名胜都见识一下。结果是顺带照顾了李斯一大笔生意,因为出去玩,最省事的办法,就是包一辆车,说好一天多少钱。范晶晶和李斯故意装作不是很熟悉的样子,李小平的中文不行,说中国话不时地要夹一些英文,范晶晶的英文也实在够戗,她老是想练习外语口语,偏偏词汇不够用,不得不在英文中夹带中文。李斯听他们谁说话都觉得别扭。
     
       足足玩了三天,李小平意犹未尽,一定要去范晶晶住的地方参观。范晶晶推托不掉,只好临时布置。李斯老大不乐意,可是戏既然演了,就必须咬着牙演下去。到时候,李小平被带来了,尽管有心理准备,尽管只待了一个多小时,李小平对范晶晶恶劣的居住环境还是感到吃惊。周围的邻居都惊动了,一个个探头探脑在不远处看热闹,看得李小平很不自在,看得范晶晶一点面子也没有。临了,李小平颇伤感地说:“没想到,范晶晶小姐,竟然会住在这种地方。”
     
       送走李小平,范晶晶感到很生气。她恨那些呆头呆脑看热闹的人,同时也有些恨李小平。说她没想到洋人也会嫌贫爱富,说这洋人不知道中国有一句俗语,“草窝里也能飞出金凤凰”。李斯慢条斯理地说,什么金凤凰,草窝里都是他妈的鸡,除了鸡,还是鸡,再漂亮的鸡,也还是鸡。鸡这个词是有特指的,尤其是用在女人身上,李斯一口气念叨了那么多声鸡,范晶晶因此有些多心,质问他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范晶晶说:“你是不是怀疑我和这李小平有什么事?”
     
       “那家伙的身坯实在是太大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你就会专往下流的方面想。”
     
       “往哪儿想了,再说,有没有什么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与你当然没关系。”
     
       “我是说没关系。”
     
       范晶晶很生气:“我真瞎了眼!”
     
       李斯无动于衷,看着她。
     
       “我怎么会看上你这样的无赖。”
     
       “我是无赖,”李斯不无挖苦地说,“你住在这儿,吃在这儿,白吃白喝,可不是我请你来的。”
     
       范晶晶气得差一点又要搬家。不过,她知道与李斯这个没什么心肝的男人赌气根本就不值得。这一次,她只做了几天的出国梦,眼看着差一点就要喜欢上李小平了,突然发现他早和另一位中国女孩有一腿。几乎有一个星期,范晶晶都不快乐,心里沉甸甸的,仿佛压着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这件事让她的自尊心多多少少地受了一些伤害,好在事情很快就过去,她又开始为另外的一件事操心。因为大学就要毕业了,同学们都在紧张地找工作,事到临头,范晶晶不得不随大流去了几趟人才市场,在乱哄哄的摊位上填表,与负责招聘工作的人员谈话面试,临了,不是人家看不上她,就是她看不上人家。
     
       好高骛远的范晶晶打定主意,大学毕业以后,坚决离开这座让人感到厌烦的城市。这座城市已让她毫无眷恋之情,在吃饭桌上,她若无其事地大谈未来,大谈自己准备要去的城市,将要去的那些城市描绘得像花园。范晶晶侃侃而谈,李斯照例不动声色,说什么都与他不相干。朱春丽在一旁察言观色,老是忍不住偷眼看李斯,密切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凭着女人的直觉,范晶晶隐隐觉察到李斯和朱春丽之间有着不同寻常的纠葛,但是她并没有心思为了这种事,与李斯闹别扭。心高气傲的范晶晶根本不屑把朱春丽当做对手,她完全以一种局外人的眼光,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可笑的只是张山仍然被蒙在鼓里,傻乎乎地还惦记着与范晶晶调情:“你说走就走,就算李斯舍得,我们也放心不下。”
     
       范晶晶继续描绘她要去的那些美丽的花园城市。
     
       张山说:“李斯,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我有什么好说的。”
     
       “到那时候,你小范肯定把我们都忘了,那也是的,你成了富婆,怎么会记得我们,怎么还会记得我们这个穷地方。”李斯不开口,张山便尽量说话,尽拣讨好的话说,说的话除了他自己,谁听了都感到肉麻。张山在这方面没有自知之明,越是不会说话,越喜欢卖弄。好在他很快说不下去了,因为朱春丽的父亲朱贵这时候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张山毫无心理准备,见了老丈人立刻有些结巴:“唉哟,爸——春丽,你爸来了。”
     
       朱贵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乡下人,长得又瘦又矮小,看他的身材,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他有个朱春丽这么高大的女儿。他老人家显然是历经辛苦,碰了许多钉子,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地方。终于见到了女儿女婿,朱贵说话的嗓门顿时也大了,气也粗了,朱春丽问他怎么突然会来,他架子十足地摆摆手,说自己饿死了,先让他吃碗饭再说。于是添了碗筷坐下来,风卷残云狼吞虎咽,不一会儿就把剩菜剩饭全部吃完。吃完了,又点支烟抽起来,知父莫若女,朱春丽好像已经预感到他为什么会来,而且知道他来了以后会怎么样,嗔怪说你为什么不先写个信,或者打个电话。朱贵悻悻地说:“我要知道你们有电话,早打了,你看,你们都装了电话,也不告诉我一声。”
     
       3
     
       朱贵是到女儿这来借钱的,朱春丽乡下的弟弟要结婚,女方一定要一万八千元钱聘金,否则就办不成婚事。朱贵想,别人嫁女儿要聘金,自己的女儿也不能白嫁,因此他此行的目的,说是借钱,其实就是跟女儿女婿要钱,是补要那份应该要的聘金。朱春丽说:“你冒冒失失就跑来了,我一时到哪儿去弄这么多钱?”朱贵板着脸说:“都有钱买小汽车,还装了电话,你们会没钱。”
     
       乡下人要钱直来直去,一方执意要,一方执意不肯给。自然而然地就吵起来,大家的声音都很高。朱贵吵不过女儿,当着女儿女婿的面,当着李斯和范晶晶的面,当着其他来看热闹人的面,突然跪了下来。他这一手着实毒辣,让朱春丽措手不及,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朱贵跪在那儿不肯起来,朱春丽觉得众目睽睽之下很丢人,又毫无办法,最后只好也跪下来,父女两人相对而跪,显得非常滑稽。
     
       朱春丽泪流满面,说:“你跑这么远赶来,就是想让我没脸做人。”
     
       朱贵气鼓鼓地说:“活了这一把年纪,最后都给自己女儿下跪,还有什么脸不脸的。”
     
       张山在这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范晶晶让李斯将看热闹的人轰走,吵架的事情通常都是这样,看的人越多,事情就越难办。聚居在附近的都是外来的打工者,改不了在乡下一家有事,大家都看戏的习惯。李斯向众人摆摆手,好言好语请大家走开。看热闹的仍然不肯散开,因为这样的滑稽场景,毕竟不是天天都可以看见。范晶晶终于忍无可忍,跳起来骂人,张山也发起了犟脾气,进屋拿一把菜刀,说谁他妈再赖着不走,老子一菜刀剁了他。他这一招很厉害,围观者见势不妙,纷纷开始离去。朱贵跪在地上还是不肯起来,他不起来,朱春丽不得不陪他继续跪着。
     
       好不容易将朱贵从地上拉起来。朱贵还在对女儿唠叨,说我们把你养大了,养了这么大,就算是为你那不争气的弟弟,你拿点钱出来,又怎么样。范晶晶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劝朱贵少说几句,说不就是要钱吗,何苦老是说那种让人揪心的话,难道养大了女儿,就为了钱。再说,天大的事情,有话好好说,大家好好商量。朱贵说:“闺女你是个明白事的人,我这女儿哪像个能商量的样子。”
     
       朱春丽说:“我还是这句话,要钱没有,要命就一条。”
     
       范晶晶说:“你这话就不对了。要我说,这钱,你应该出。”
     
       “我凭什么应该。”
     
       “就冲着你老爸对你跪下了,男人膝下有黄金,他老人家毕竟是你爸爸,你就是去偷,去抢,也得把钱给他。”
     
       “我到哪儿去偷,到哪儿去抢?”
     
       朱贵见女儿这样,索性把眼睛闭起来,看样子他已经有些绝望了。李斯把垂头丧气的张山叫到一边,对他耳语了几句,张山听了有些犹豫,摇了摇头,李斯却毅然宣布他的决定:“这样好了,我们把车卖了。”
     
       张山不吭声,这毕竟是个很重大的决定。
     
       朱春丽怔了一下,说:“车卖了,我们怎么活。”
     
       张山气鼓鼓地说:“怎么活,没办法活,就不活了。”
     
       “你说得倒容易。”
     
       “你说怎么办?”
     
       这出租车是张山和李斯凑钱合伙买的,好不容易才把借的债还清,虽然出租生意并不好做,可是因为有了这辆车,才真正地在这座不属于他们的城市站住脚跟。拥有一辆出租车,对于外来打工者来说,是个很不错的成功标志,而失去这个标志,情况就会完全不一样。朱贵对问题严重性显然不是不知道,他这时候脑子里只有儿子的婚事,只想到如何把钱拿到手。其实他内心深处并不是真记恨自己女儿,他恨的是张山,后悔当初女儿女婿结婚,自己没坚持要聘礼,当时死要了面子,结果现在活受罪。
     
       “不行,说什么也不能卖车。”朱春丽充满愤恨地看着朱贵,咬牙切齿地说,“他不顾别人死活,不让别人活,我们还不想死呢,凭什么就让他称心。”
     
       范晶晶说:“总得想个办法。”
     
       朱春丽没好气地说:“想什么办法,你倒是说得好听。”
     
       4
     
       余彬彬没想到范晶晶会突然来找他要钱,他吃了一惊,推开窗户,看见楼下站着两个陌生男人,首先想到范晶晶是来敲诈自己,脸色顿时有些紧张。
     
       范晶晶说:“你别怕,不会要你多少钱的。”
     
       余彬彬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很沉着说:“你说个数吧。”
     
       范晶晶不急着报出具体数目,还想和这个男人兜一会儿圈子。她打量着周围,想在自己曾经熟悉的环境里,找出其他女人的痕迹。范晶晶知道像余彬彬这样有钱的男人,找女人很容易。“你现在和谁在一起?”她不无醋意地问着,不由得想起这男人对自己的种种好来。客厅里的摆设几乎没什么大变化,还是那几盆花和盆景,郁郁葱葱生意盎然,这男人对花草有着特别的情感。还是那台大电视,她想起他们常常一起看三级片,一起在马路边买盗版的光碟。余彬彬曾经是那样宠爱她,她觉得自己现在这么郑重其事地跑来开口要钱,要那么一点点钱,都有些说不出口。
     
       余彬彬听她报出数目,果然有些意外,用不屑的神情说:“其实不用带人来,你就是一个人来要钱,我也会给你的。”
     
       “知道你不在乎钱。”
     
       “可是你带了人来,这就是敲诈了。晶晶,千万别跟坏人搞在一起。这两个人,我看就不对劲。随便问一下,你要这钱干什么?”
     
       “你别问了,更不要担心,我不会再来的。”
     
       “不是这意思。”
     
       “真的不会再来。”
     
       范晶晶将钱搁在包里。余彬彬一本正经地在旁边提醒,说她应该数一下。范晶晶苦笑着拉上拉链,转身要走,余彬彬想留她,意识到留不住,便送她出门。在楼道上,他忽然很有些留恋她,依依不舍地说:“晶晶,你知道我真的很喜欢你,一个人要喜欢起什么人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只说一句话,自从你走了,我一直不自在,生活中没有了你,还有什么快乐可言。”余彬彬告诉范晶晶,说他永远不会死心,说自己的大门永远为她敞开,随时随地欢迎她回来。她是他生命中的玫瑰,没有她,他的生命也就失去了意义。范晶晶似乎被他说得有那么点感动,她情不自禁伸出手,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像哄小孩子一样说:“别傻了,我不会回来的,永远不会。”
     
       下了楼,范晶晶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现在,她的心里很乱。李斯和张山迎面走了过来,他们想问她话,她有些赌气,不愿意答理他们。她在前面走,李斯和张山跟在后面。三个人来到停车的地方,范晶晶拉开包上的拉链,将钱取出来,扔给李斯,然后闷闷不乐地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张山将车子发动了,李斯想找话跟她说,可是看看她的表情,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四章)
     
       1
     
       天下的女人既是天敌,也是同党,朱春丽和范晶晶现在的关系忽然比姐妹还要亲热。有一天,范晶晶冷笑着对李斯说:“别以为你们那点破事我不知道,各人心里一本账,谁也别想瞒谁。”李斯说:“你瞎多心,我瞒什么了?”范晶晶说:“我多狗屁的心,张山人傻,我又不傻。老实告诉你李斯,不是我诈你,人家小朱已经什么都告诉我了。”李斯不知道朱春丽私下里对她说了什么,心头有些慌乱,好在范晶晶只是挖苦了他几句,并不穷追猛打,甚至都不太往心上去。
     
       范晶晶和朱春丽现在常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打麻将,没日没夜鏖战。她属于那种自甘堕落的女孩子,从来不为前途担心。她的大学文凭经过一番周折,该补考的补考,该攻关的攻关,终于拿到了手。大学毕业前,什么事都要等到毕业以后再说,真毕业了,反倒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毕业就是失业,这句话与范晶晶挨不上边,她永远长不大,根本就不知道着急。天生我才必有用,活人不会给尿憋死,范晶晶说自己迟早会有一个好地方可去。她总是信心百倍,喋喋不休地诉说那些自己准备要去的地方,她的大话和高调别人听多了,既不惊奇,也不羡慕。
     
       一起打麻将的都是邻居,附近居住着许多待业的打工者,有活干就做,没事就打麻将。炎热的夏天来临,打麻将已离不开电风扇。都是女人,一个个衣服少得不能再少,能暴露的肉都晾在外面。在这些女人中,有一个叫小崔的少妇是朱春丽家常客,她是宾馆的服务员,淡季里正歇工在家。这人有些缺心眼,赢钱快乐得像是十八岁的少女,输了钱就成了八十岁老太太,老是为出错的一张牌唠叨个没完。范晶晶听见她唠叨就烦,她一唠叨,范晶晶的心情全坏了,结果一定输钱。类似的拌嘴场面经常发生,范晶晶说:“罗唆死了,好端端的几副大牌都让你给搅了。”小崔却说:“我那副没成的牌才大呢,要是不打那张‘三万’,‘清一色’‘对对胡’还‘门清’,对了,再加上八个‘花’。”
     
       越是要让她少说,她越是要说,小崔知道范晶晶看不起自己,不仅在牌桌上要斗嘴,回到家见了自己丈夫,还要继续生气。“不就是个大学生吗,真要有能耐,也犯不着和我们在一起打麻将。”小崔和丈夫汪家宝原来都在一家宾馆里打工,小崔是服务员,汪家宝是保安。汪家宝是个极容易吃醋的男人,他因为小崔人长得漂亮,总觉得有人勾引自己老婆。小崔做服务员他一直不太放心,她所在的那个部门经理出奇的好色,有一天趁小崔收拾客房,竟然冲进去非礼。当时吸尘器正开着,小崔吓得哇哇乱叫,幸好有房客路过,感到情况不对,打电话给总台,才将她解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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