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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余步伟遇到马兰(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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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到法庭作证的女人,都是被欺骗的受害者中的一部分。她们已从最初对马兰的不屑,发展到有深深的敌意,开始后悔根本就不应该来,因为她们显然是被利用了。对余步伟的仇恨,转移到了马兰身上,一个反对她的统一战线正在自发形成。大多数女人对于被骗,抱着骗也就骗了的心态,毕竟不是光彩的经历,无论思想怎么解放,被骗失身总不至于兴高采烈,更没有必要嚷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从骗子那里讨回公道并不容易,法律只认字据,遇上余步伟这种擅长矢口抵赖的人,还真没什么好办法。余步伟以经济上的窘迫来解释自己并没有骗多少钱,他理直气壮地看着法官,看着庄严的国徽,信誓旦旦地说:“如果真像你们想的我骗了那么多女人的钱,姓余的早成了一个富翁,要知道,所有的悲剧就在于,我根本没钱。贫穷才是一切罪恶的根源,你们已从我身上看到了最好的答案。”
     
       法官宣判以后,余步伟表示不服,要上诉。同时,他又很做作地宣布,如果上诉驳回,将无怨无悔地去坐牢,因为这是一个他爱的女人所希望的。他的话立刻引起了一片嘘声,马兰窘得恨不能挖个地洞躲起来。离开法庭,王俊生开车送马兰回家,看到她脸色苍白,便安慰她,说不值得为这种人渣气成这样。他说这种无耻的小人,说出什么无耻的话都可能。马兰很伤心,说想不到余步伟竟然会无耻到这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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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的心真捉摸不透,王俊生一再强调,马兰恨余步伟的时候,连杀掉他的心都有。王俊生一再强调,余步伟判刑五年,他的熟人关系起了不小作用。这年头是事都得依靠朋友,王俊生告诉马兰,根据他的办案经验,像这种涉嫌诈骗,罪名可大可小,因为很多被欺骗的女人不肯作证,想拿到有力的证据,不运用一点小手腕显然不行。王俊生的本意是摆功讨好,想证明自己神通广大,出了多大力气,没想到马兰不仅不领情,反而觉得他公报私仇。
     
       王俊生说:“什么叫好心当成驴肝肺?这就是现在的例子。”
     
       马兰说:“你也未必都是好心。”
     
       “替别人打这样的官司,你知道我可以拿多少钱?”
     
       “不知道,反正能自己买得起小汽车的人,不知吃了多少原告和被告。”
     
       王俊生吃力不讨好,拿马兰也没办法。余步伟的上诉很快被驳回,马兰感到有些解恨,觉得他罪有应得,同时又忐忑不安,因为毕竟是她把他送进了监狱。辩护律师对五年刑期提出质疑,认为法庭应该考虑从轻发落,余步伟已人财两空,而且认罪态度良好,而且控方提出的证据并不是都能站住脚。在上诉期间,原来对余步伟也一腔怒火的雷苏玲,突然改变了态度,跑来向马兰求情,说对他这样的骗子,判个两三年已经足够,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稍稍吃些苦头。五年似乎太过分了,余步伟都这把年纪,还能有几个五年。雷苏玲说,马兰我告诉你,你不要觉得我是有什么私心,或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余步伟就是跟一千一万个女人上过床,我和他之间也是清清白白,你千万不要以为我有别的什么意思,更犯不着跟我打翻醋坛子,我只是劝你得饶人处且饶人,放他一条生路。
     
       渐渐地,马兰和雷苏玲成了好朋友。很出乎大家意外,在一开始,都没什么好印象,都心存敌意,她们突然发现对方并不像原来设想的那样,于是不断地有些来往。雷苏玲是个心直口快的老大姐,天生喜欢助人为乐,余步伟被送去服刑,雷苏玲去探了一次监,回来对马兰说,五年就五年,他也是活该,就让这家伙好好劳动改造,“文化大革命”让他躲过去了,这次让他遭回罪。马兰觉得两件事根本沾不上边,说别跟我提他,跟这个人有关的事,我现在都不想知道。雷苏玲说,你不愿意提,人家却是三句话就离不开你。马兰不吭声,想余步伟对自己肯定心存怨恨,没想到雷苏玲接着说:“两个人好好地过日子,多好,本来很好的一对,不明白究竟中了什么邪!马兰你不知道他有多后悔,肚肠子都悔绿了,眼珠子也悔直了,心里还是老惦记着你,我说都到了这一步,你难道还不死心,知道他怎么说,他说,他竟然还说什么海枯石烂……”
     
       马兰打断说:“他那张狗嘴,还能吐出什么象牙。”
     
       雷苏玲一本正经地说:“你别说,他那张狗嘴,吐出的还都是象牙,话要是不好听,怎么可以蒙人呢。”
     
       两人都笑起来。
     
       不久,马兰收到余步伟从监狱寄来的第一封信,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将信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这以后,每隔一段时候,余步伟又将信寄来,来了,马兰再退。两人打乒乓球一样,一个执著地寄,一个执著地退。前后差不多有十个来回,马兰也烦了,把信放在抽屉里,也不打开。这边不把信退回去,余步伟那边误会了,以为她已读了这封信,接下来,便一封又一封没完没了。马兰发现情况有些不可收拾,写了一封信去,申明自己从来不读他的信,请他自重一些,以后不要再骚扰别人。余步伟显然不是一个听劝的人,厚颜无耻地继续写信,信封里面的内容越来越厚,手摸上去能感觉到是好几张信纸。忍无可忍的马兰终于去了邮局,将厚厚一大叠的信,用包裹的形式通通寄还回去,心想这次可以彻底摆脱他的纠缠,可是没过多久,那一大叠信又以包裹的形式寄回来了,包裹单的留言栏里,余步伟只写了一句话:
     
       “此信归收信人所有。”
     
       马兰冲动的时候,很想一把火将信都烧掉。可是担心信既然归她所有,说是烧掉了,口说无凭,别人未必会轻易相信。销声匿迹肯定不是个好办法,马兰始终认为,让别人知道她没看过这些信非常重要,当然更重要的,是必须要让余步伟知道,她对信的内容根本不屑过问,完全不知道信中间究竟说了些什么。马兰与余步伟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她对他们之间的所有接触,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摆脱这个人的胡搅蛮缠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信越积越多,有一天,余步伟的双胞胎女儿余青余春突然出现在马兰面前,两个人都大学毕业了,都在读研究生,来找马兰的目的,是希望马兰能带她们去看望父亲。
     
       马兰板着脸说:“这恐怕不可能,我和你们的父亲已经毫无关系。”
     
       马兰对这一对孪生姐妹有很不错的印象,读书好的孩子人人都喜欢,她们似乎也喜欢马兰,她和余步伟结婚的时候,两人还特地从北京赶回来。余步伟曾担心女儿的任性会让马兰难堪,会说出不中听的话来,可是她们对父亲的再婚并没有任何异议。恰恰相反,她们很愿意接受这么一位后妈,仿佛有了这位后妈以后,她们的父亲从此就会改邪归正。现在,这两个人冒冒失失地找来,好像事先没想到马兰会拒绝,竟怔在那里,半天不说话。马兰忽然想明白了,一定是余步伟在两个女儿面前胡编乱造了什么故事,他一定是隐瞒了事情的真相。
     
       余春气鼓鼓地说:“既然这样,你们当初为什么又要结婚呢?”
     
       马兰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打开办公桌的抽屉,让姐妹俩看余步伟源源不断寄来的那些信。她想以这些原封未动的信,来证明自己确实已和她们父亲没关系,但是姐妹俩反而更糊涂了,因为她们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这么浪漫,写了这么多的情书,不免有些感叹。
     
       妹妹余春终于想明白了,说:“看来你是不肯原谅他?”
     
       “这可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
     
       “那应该怎么样?”
     
       “我一下子也说不清楚。”
     
       “有什么说不清楚的?”
     
       “这样吧,你们来了也好,这些信正好带给你们的父亲。”
     
       余春哑然了,她看着面红耳赤的马兰,不知如何是好。马兰同样有些不知所措,在旁边一直不吭声的余青突然发话,她悠悠地说:“反正是寄给你的,还是你自己还给他吧。”
     
       12
     
       马兰决定当面把那些信交给余步伟。她觉得这是一桩不大不小的心事,不处理好,心头总感到不踏实。王俊生认为这想法不可思议,然而她已打定了主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好在王俊生在司法界有太多的朋友,选个好日子便开车去了,大约三个小时的路程,到了那里,王俊生的熟人先请吃饭,喝酒,时间已是冬天,地点就在监狱的食堂,有鱼有肉还有蔬菜,马兰的胃口大开,连声说菜做得好。熟人笑着说,我们这做菜的手艺其实一般,关键是原料好,猪是自己养的,鱼是自己养的,菜也是自己种的,你们想想,真是一点污染都没有的,难怪这儿的犯人一个个都养得又白又胖。王俊生喝了些酒,红着脸说,白白胖胖的怕是你们这些公安干警吧。正好这位熟人又黑又瘦,王俊生说完自己笑起来,熟人也乐了,说我幸亏不胖,要不然掉到黄河里也说不清楚,这年头就是这样,你若是有些权力,又是个大胖子,肯定要说你养尊处优,说你有腐败的嫌疑。
     
       吃饱喝足,由熟人带着参观监狱,参观犯人的牢房,参观手工车间。服刑犯人穿着统一的制服,剃着清一色的光头,见有人来就毕恭毕敬地站起来,立正,大声喊:
     
       “首长好!”
     
       还是由这位熟人帮忙安排,在会客室与余步伟见了面。天气冷,会客室生了炉子,炉子上搁了一壶早就煮开的热水,不停地冒着热气。余步伟没想到马兰会来,慌慌张张地被叫到了会客室,进来就喊报告,然后站在那不敢动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王俊生看出马兰嫌自己碍事,便招呼熟人一起出去。马兰一时无语,不知道是否应该招呼他坐下。门口还站着一名警卫,余步伟直挺挺站在离门一步远的地方,恭恭敬敬,马兰就说今天来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正好是路过,想到他寄给她的那些信,顺便也就带来了,想当面还给他。说完,从包里拿出一大叠信,让余步伟过目,特别强调了一声,这些信,她一封都没看过。
     
       余步伟面无表情地看着马兰,马兰也面无表情看他。隔了一会儿,余步伟说这些信是送给情人的礼物,别人想怎么处理与他已经无关。马兰并不想听这个,她怔了怔,说那好,余步伟你看清楚,我当着你的面,将这些信都烧了,你也好彻底死了这个心。说着,将炉子上的水壶拿开,把信一封接一封地丢进炉子里。门外的警卫吃了一惊,想进来干涉,看看没什么大的事,又退到门外。烧这些信似乎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余步伟木桩似的站在那儿,仍然不动弹。马兰情不自禁地抬眼看他,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有些发烧发烫,她注意到余步伟的脸也红了,红得发紫,涨成了猪肝色。
     
       为了缓和气氛,马兰决定与余步伟谈谈他的女儿,问她们是否来看望过父亲。余步伟摇摇头,干咳了一声,说没有来过。马兰有些惊讶,余步伟一向口若悬河,神气活现,现在处在这样的环境中,老实得像个犯错的小学生。她不明白为什么余青余春姐妹没有来探视,这话题刚开始就结束了。接下来又不知说什么好,马兰仿佛替死人烧纸钱一样,十分耐心地慢慢烧着,烧完了一封,再烧另一封,终于把那些没读过的信都烧了。她这么做,仅仅是因为固执,是要赌一口气,是要做出一种姿态,然而信真化为灰烬以后,又不免黯然销魂,后悔自己的行为有些过分。
     
       “我想我不得不再一次声明,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写信给我,”马兰很严肃地说着,“我不希望你继续骚扰我,你我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听见没有?”
     
       余步伟没有反应。
     
       马兰说:“喂,我说,你听明白了?”
     
       余步伟点点头。
     
       马兰又说:“这不行,你得回答。”
     
       余步伟干咳了一声,一字一句地说:“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什么?”
     
       “再也不写信。”
     
       “知道就好,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傻乎乎地一封接一封写信,老是没完没了,人家就会看,就会被你的这一套打倒。你这一套根本已经不管用了,没人会看,我一个字都不想看,它们让我感到恶心,感到羞辱,没人会再相信你这种骗子的甜言蜜语,决不会。别以为还有人会再次上当,别做梦了。”
     
       余步伟好像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他抬头挺胸,直直地站在那儿,仿佛士兵在听上级训话。
     
       马兰意犹未尽,悻悻地说:“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很能说的吗?”
     
       余步伟说:“你所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我说了什么?”
     
       余步伟又哑了。
     
       马兰又问:“我说什么了?”
     
       “以后不许再写信。”
     
       “还有呢?”
     
       余步伟又不吭声了。
     
       差不多是结束谈话的时候,马兰不想再说什么,该说的都说了,她想起管教人员说余步伟在狱中表现不错,便鼓励他好好服刑认真改造,争取提前出狱。余步伟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洗耳恭听,当她说到“争取提前出狱”这话时,他的眼睛不由得亮了一下。王俊生与熟人在外面等得已经不耐烦,她刚站起来,这两个人便进了会客室,问她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说。马兰摆摆手,熟人立刻指示狱警将余步伟带走。很显然,王俊生的这位熟人对马兰和余步伟之间的纠葛没有什么了解,他当着马兰的面,很热心向王俊生暗示,如果要为余步伟减刑,可以具体采取什么步骤,通过什么手段。又说起谁就是这么操作的,如果步骤和手段对路,减刑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回去的路上,马兰担心王俊生酒后开车,提出由她来驾驶。他连声说不,说你根本就是难得才捞着机会开车,都说有驾照无车的司机最会出事,让你开,你不怕,我还怕呢。又说别跟我提什么酒后开车,我这人喝点酒,感觉更好。一路上,王俊生笑谈自己酒后开车的经历,说有一次喝多了,喝了八两白酒,一路上手机的铃声不断,那才真叫是危险。他注意到马兰有些心不在焉,知道她还在想监狱里的事情,随口问他们都谈了些什么。马兰不回答,王俊生也就不追问,笑着说,这家伙看到你是不是特别意外?马兰说有什么意外的,说完,又改口说当然意外了,他怎么能料到我们会去。王俊生说,他现在的模样,要比在法庭上好多了,我操,那时候,整个是老头子的模样,白胡子拉碴,躬腰驼背,一说话,就流鼻涕。马兰笑了起来,说你别说那么惨,人家当时可能是感冒。王俊生也笑,说我要是瞎说就不是人,感冒不感冒我不管,反正是真流鼻涕,我当时想,马兰是怎么了,看中这么一个家伙,害得我成天睡不着觉。马兰假装愤怒,在他大腿上拧了一下,王俊生说,我开车呢,你这动作危险,知道不知道。马兰不愿意再理他,开始闭目养神,心里在想余步伟的事,渐渐地,竟然睡着了。快到目的地的时候,马兰醒了,王俊生以开玩笑的口吻说:“我们是不是想点办法,给这家伙办个减刑什么的,只要你愿意,我还真有点办法。”
     
       13
     
       这以后,果然再也没什么信来纠缠,经过一段平淡的日子,马兰觉得已把这个人忘得差不多了。余步伟三天两头来信的那段时候,门卫常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她,动不动就喊“马校长,有信”。现在,任何邮件似乎与马校长都没关系了,圣诞节前后,同学们一下课,就往传达室奔,在一个放信的大箩筐里淘金似的翻阅信件。每天都有一大堆贺卡寄过来,俊男靓女书包里的信多得搁不下,有时候公然在教室里传看,在马兰的化学课上也看,气得她在全校大会上发火,说这样发展下去,校风受到严重影响,学校的传达室将考虑把所有的贺卡都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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