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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余步伟遇到马兰(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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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步伟说:“好吧,你马校长叫我说,我就说了。”
     
       余步伟说他有个熟人的孩子,想进马兰所在的这所学校,可惜分数差了一分,听说要缴四万块钱才能入学,来找马兰的目的,是希望她这个副校长能高抬贵手,帮个忙,少缴些钱。马兰听了,想这人的脸皮真够厚的,冒冒失失说来就来了,也不仔细想想,别人究竟会不会帮忙,不想想别人凭什么要帮他的忙。余步伟最大的优点是自信,自信就是不管别人会怎么想。他像找到救星一样地对马兰大念苦经,把那位熟人描述成一位极需同情的对象。他说那是一位很不幸的下岗女工,丈夫生病死了,女儿平时读书如何用功,考试前夕因为母亲被汽车撞伤,为了照顾母亲,结果考试成绩受了影响。余步伟一旦开讲,立刻口若悬河,立刻滔滔不绝。说多了,破绽也就不断地露出来,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马兰说:“能不能问一问,这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就算是个亲戚吧。”
     
       “什么叫就算?”
     
       “应该说就是。”
     
       马兰笑起来,停顿了一会儿,说:“不会是你约会见面的对象吧?”
     
       余步伟不好意思地笑了,显然,马兰的提问一针见血。
     
       马兰不依不饶地又问了一句。
     
       余步伟摇摇头,认输了:“见鬼,真让你马校长说到了。你看,骗谁都行,就是骗不了马校长。我告诉你,就是这么回事,还真是这么回事。不错,是我的一个客户,老实说,我和她也没什么关系,不就是一面之交吗,平平常常地见了一面,我这也是良心发现,是同情她,是做好人好事。”
     
       马兰笑而不语,一脸不屑。
     
       余步伟委屈地说:“难道我说得不对?”
     
       “说得比唱得还好!”
     
       余步伟并不介意马兰这样说他。
     
       马兰想不明白地说:“那种缺德的把戏,你们竟然还在继续做,难道就不怕媒体曝光,不怕人家上法庭告你们?”
     
       余步伟理直气壮地反问:“告,谁告,你会去告吗?”
     
       “那也说不定。”
     
       “没人会去告的,这种事不值得上法庭。”
     
       “可是这种事太下流。”
     
       “我跟你说,跟你说老实话,人心都是肉长的,这种骗人的把戏,有时候也确实让我不安。我都这把年纪了,该明白的事也都明白,有些女人,你是真不应该欺骗她们,比如你,比如今天跟你说的那个下岗女工,怎么说呢,有时候,我这人也会内疚,也会良心不安。你想,人家下岗了,为什么要征婚呢,肯定是日子过不下去,过日子难啊,没办法了,这也是让生活逼的。你想都到这一步了,所以说我来找你,那是为人民服务,是为下岗的姐妹服务,真是做那好人好事。碰钉子就碰钉子,挨几句骂又怎么样。我并不后悔骗人,骗人算什么,对我来说只是业务,做业务有做业务的规矩,老实说,我和客户见一次面,也就提成十元钱,就十块钱,所以你们要恨,不要恨我,恨我也没用,要恨就恨婚姻介绍所。你看我这人其实一点也不坏,把那点秘密毫无保留地都告诉你了。”
     
       马兰说:“你是不是觉得骗人很好玩?”
     
       余步伟兴高采烈,仿佛被马兰说到了痒处,大言不惭地说:“不瞒你说,还真是很好玩。”
     
       学校新生录取分数线比最初公布的降了两分,余步伟要马兰帮忙的那位女生,实际上不打招呼就可以录取。开家长会的时候,马兰多了一个心眼,想看看那位不幸的下岗女工究竟什么模样。结果却是一个很时髦的女人,年龄与自己不相上下,长得不漂亮,在家长会上能说会道。马兰不知道余步伟是怎么向人家描述自己的,因此也不敢冒昧与她搭腔。后来终于有机会了,找那个女学生谈心,假装无意中问起她家中的情况,才发现余步伟所说的大部分情况都是假的。什么下岗,什么丈夫病故,全是信口胡编。
     
       马兰当时就准备打电话把余步伟骂一通,转念一想,和一个骗子计较毫无必要。开学以后,繁忙的教学工作按部就班,马兰根本没心思再去想余步伟。转眼到了十月黄金周,本来说好与王俊生要见一面,到时候,又说要出差,其实是港澳六日游,律师事务所的人都去,算是对大家平时辛苦工作的犒劳。马兰心里空落落的,看见别人回家的回家,出去旅游的旅游,便主动要求值班。她一连值了三天班,最后一天实在无聊,无意中在抽屉里看见余步伟留下的一个电话号码,便拨过去。电话好不容易接通了,是一个不搭界的公用电话号码,余步伟显然又玩了一个花头,马兰又好气又好笑,想天底下真会有这么不要脸的男人。
     
       百无聊赖的马兰又拨王俊生的手机,竟然也接通了,他此时正好在澳门,可以收到珠海的手机讯号。马兰说,你玩得开心吗。王俊生支支吾吾,马兰突然想到他很可能与老婆孩子在一起,顿时不是滋味。想让他多说几句话,那边已经借口讯号不好,将手机挂了。“十一长假”结束,又到了见面的时候,王俊生送给马兰一根意大利金的项链,说是在香港买的,说现在香港人就流行这个。马兰早听人说过,所谓意大利金就是18K的项链,并不值钱,不过是用来蒙大陆人,好在马兰并不在乎,觉得男人买东西上当也属正常,能想到自己已经不错,但是还是忍不住要问,他是不是把老婆也带去了。王俊生一怔,说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要是能带人,我肯定带你去。马兰想这种对话再说下去就没劲了,两人好不容易见一面,说什么都别当真,还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为好。不过心里多少有些悲哀,她发现其实是希望他欺骗自己的。
     
       在三十五岁之前,马兰一直住单身宿舍,当了副校长以后,分给她一个小套。因为她是个老姑娘,很少有人来拜访,这一天,马兰与王俊生分手以后,在自己家门口,突然看到有个男人正等在那儿。她没有想到会是余步伟,显然已等了一会儿,而且和邻居聊了半天,马兰一出现,邻居先招呼起来。余步伟显得很稳重大方,马兰的脸顿时红起来,邻居都是学校的同事,心里咚咚直跳,不知道这家伙已经胡扯了些什么。
     
       马兰不准备让他进自己的房间,邻居已知趣地走开了,她于是板着脸问他有什么事。余步伟笑着说,难道没事就不能到马校长这来玩吗。如果不开口,他是帅气的成熟男人,可是一旦开口,轻薄相便露了出来。马兰气鼓鼓地说,你是我见过的脸皮最厚的男人,满嘴谎话,满嘴胡说八道,我根本就不想见到你,而且也根本不认识你,你是谁呀,我连你的真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
     
       余步伟有些不好意思,解嘲说:“我确实有过好多名字。”
     
       “你真不要脸!”
     
       余步伟向四周看看,觍着脸说:“你这样教训我,人家要误会的,想想人家会怎么想呢,你知道,我们现在这样子,就像打情骂俏。真想骂我解解气,也换个地方好不好,你要怎么撒气都行,别就这么站门口说,让人家胡思乱想多不好。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者准确地说什么都还没有发生,我们不能让人家产生误会,你说是不是?”
     
       马兰愤怒地掏出钥匙,开门,然后重重地将门碰上,把他关在了防盗门外面。余步伟死皮赖脸按门铃,按了半天,马兰将门隙开一道缝,警告说:“你要是再不走,我立刻报警打110!”
     
       余步伟一脸无辜:“打110,你现在就打,我犯什么罪啦,我是强盗?我是流氓?”
     
       马兰索性将门打开:“你不觉得扮的角色太年轻了一些,不觉得自己的表演肉麻吗?”
     
       “年轻?不,我早就不年轻了。我想,年龄既不是我的优势,也不是我的缺点。”余步伟抓紧时间,为自己今天的目的做解释,“你知道,我是专门来认错的,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你,真是不好意思,俗话说事不过三,既然已经三次了,我就想,应该给人家赔礼道歉,应该给人家一个说法。”
     
       “现在不要你赔礼道歉,我只要你立刻滚蛋!”
     
       “赔礼道歉完了,我立刻滚蛋。”
     
       “你的脸皮也太厚了!”
     
       “我这人就是脸皮厚。”
     
       马兰又一次将房门碰上,余步伟继续死皮赖脸按门铃。又是按了半天,马兰住在一楼,不时有路过的人,好奇地看着余步伟。他若无其事地按着,没有一点反应。终于铃声停止了,房间里的马兰惊魂未定,脑子里还混乱着,过了不一会儿,门铃又响起来。她吃不准会不会又是余步伟,从猫眼里往外看,果然还是他,所不同的是,这时候他手上抱着一大捧鲜花,显然是在小区门口的花店里刚买的。马兰还是不开门,余步伟按了一会儿门铃,绕到后窗口,对着房间里的马兰大声喊着:“马校长,马校长。”
     
       马兰真的生气了,她早就想发作,一直忍着,气得浑身打颤,可是对付这么一个不折不扣的无赖,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6
     
       余步伟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真的对马兰感兴趣,过去的一段时期里,他春风得意,艳遇没完没了。把他引上这条道的雷苏玲不止一次发出警告,希望他不要玩火玩得太过,害得整个公司的业务都受影响。凡事要有游戏规则,在鹊桥仙婚介公司做事,绝对不允许与客户走得太近。雷苏玲对他的一些过火行为早有所耳闻,她自己并不喜欢那些吃软饭的男人,但是为公司的利益着想,必须留住余步伟这样的人才。在婚姻市场上,上岁数的余步伟出奇地受女人欢迎。男人大一些和女人年龄大完全不一样,男人的岁数有时候也是资本,越老越值钱,越老越让女人放心。余步伟如鱼得水,把女人们一个个玩得晕头转向。他现在成了真正的花花公子,在差不多一打与之周旋的猎物中,什么样经历的女人都有。
     
       这是余步伟最幸福的一段生活。他周游在异性的世界里,天天都在演戏,做梦也不会想到单身女人竟然都那么好骗,都那么缺心眼,而且骗了也就骗了,很少会产生真正的麻烦。毫无疑问,余步伟现在是个不折不扣的婚姻骗子,他骗财,也顺便骗点色。然而,他觉得自己最大的成功,并不是财色兼收,而是喜欢的演艺事业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辉煌。一个演员梦寐以求的美好目标也不过如此了,早年舞台上不能扮演主角的遗憾,如今正从现实生活中得到了巨大的弥补,他成功地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惟妙惟肖地体验着各种人物的心态。余步伟有一大堆的假名字假身份,这些名字身份实在太多,以至于自己也会弄错,不止一次被对方看出了破绽。好在每一次都能从困境中走出来,余步伟从来不在同一个女人身上骗太多的钱,他知道要适可而止,要让那些女人自认倒霉,吃了苍蝇自己恶心,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余步伟擅长速战速决,一旦差不多了,立刻找借口逃之夭夭。为了摆脱那些痴迷的女人,他已经假装出了无数次国,死过好几回。
     
       对于这个城市的女人来说,余步伟太像是一个外地的男人,差不多就是语言大师了,他会说广东话,会闽南话,会山西话,会山东话,会四川话,会一口非常地道的绍兴话,这些都是年轻时做学徒打下的基本功,滑稽演员在舞台上会的方言越多,越能让观众开心。在现实生活中,余步伟总是情不自禁地模仿别人说话,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说话特点,只要听过几遍,立刻可以惟妙惟肖地表演给别人看。对于那些认识不久的女人来说,这种表演可以带来很大的快乐。余步伟属于那种能在最短时间内为女人带来欢乐的男人。他看中的猎物都是些内心深处十分寂寞的女人,余步伟想征服她们,就像当年共产党打败国民党一样容易。
     
       有一段时间,马兰不断地接到不同口音的骚扰电话。余步伟像个调皮捣蛋的小男生一样,没完没了地玩这种恶作剧。他并不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千方百计想和她说话,抓住一切机会调情。由于他的口音不时在变,马兰真有些哭笑不得,她并不喜欢他,但是也谈不上非常恨他。余步伟向她发起了疯狂进攻,或许是别的女人太容易上手了,他根本不相信自己啃不下马兰这块硬骨头。十个女人九个肯,女人身上总有薄弱的环节,只要男人愿意下工夫,只要能找到突破口。余步伟是那种愿意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在女人身上的男人,他不止一次拿着一支红色的康乃馨在学校门口等候,西装笔挺地站在那儿,绅士风度十足。马兰的拒绝看上去似乎很坚决,然而他显然吃准了她不会真正撕破脸,在学生面前,要注意师道尊严的马校长不可能太失态。她至多只是假装不认识他,故意在办公室里磨蹭,然后在下班的时候,在校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就跑。马兰不想玩那种电影上常见的游戏,可是多少也有些禁不住这种死缠烂打。从办公室的窗户里,可以看到校门口的情景,有一天,余步伟又久久地等候在那儿,快下班之际突然下起雨来,马兰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想他要是还傻傻地站在雨里,今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见一次面,和他把该说的话都说一遍。
     
       雨很快下大了,从办公室望下去,已见不到余步伟的影子。马兰忽然有一些失落,雨下得那么大,他离开本来也在情理之中。下班时经过传达室,余步伟笑眯眯地突然蹿了出来,这很出乎马兰的意外,心跳不由得加快。因为她打着伞,雨又下得大,他非常自然地就钻到了她的伞下。余步伟个子高,马兰个子矮,个子矮的撑着伞,自然有一种别扭,于是余步伟将康乃馨递给马兰,另一只手想把伞拿过来。马兰接过康乃馨,随手就扔到了雨地里,余步伟连忙冒雨追出去,将那支康乃馨重新捡回来。
     
       余步伟说:“花是美丽的东西,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它?”
     
       马兰说:“喂,我根本就不想理你,请走开好不好?”
     
       余步伟又钻回到了马兰的伞底,说这么大的雨,你还真忍心让我走开。马兰又好气又好笑,余步伟已将伞夺过去了,屁颠屁颠地打着伞,一副讨好的样子。接下来,余步伟约马兰一起吃晚饭,马兰说男人吊女人膀子,是不是除了请吃饭,就不会来点别的。余步伟于是很正经地说,那今天你请我吃算了。马兰不理他,自顾自地往公共汽车站走去,余步伟打着伞追在后面。正好一辆公交车过来了,马兰拿出月票,刷卡上车,余步伟跟在后面,又要收伞,又要掏出钱包找零钱,忙作一团。他将那支康乃馨咬在嘴上,看上去显得十分滑稽,后面还有人要上车,已经不耐烦了,一个劲儿地催他快一些。
     
       同乘车的还有马兰的同事,还有学校的学生。大家都当做没有看见,马兰往车厢中间挤,余步伟追了过去。或许她是老姑娘的缘故,谁都有些敏感,从别人暧昧的眼光中,马兰看到了一种不怀好意。有两个小女生竟然失态地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捂嘴,马兰顿时愤怒了,等车子行驶稳了,若无其事地从余步伟嘴角边将康乃馨拿下来,故意做出与他很熟悉的样子。余步伟配合得天衣无缝,非常自然地替她掸了掸头发上的水珠,马兰有些吃惊,用手中的康乃馨打他的手。这动作别人当然更要误会,那两个小女生竟然做出不忍看的吃惊表情,在她们的心目中,马校长只是一个独身的老处女,是一个没有情感生活的老古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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