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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去影(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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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态发展的顺利出乎大家预料,张英明摆着连争风吃醋都来不及。事实是她尚未撕下媒人的面具,迟钦亭和亚红已经毫不含糊相互中了意。自己徒弟这么快另找新欢令人哭笑不得。张英突然发现她除了成全他们,别无更好选择。在这一段时间内,她表现得比迟钦亭更关心亚红,亚红因为和迟钦亭的关系还没公开,在厂里要找也是找张英。张英一时成了他们之间地下活动的义务通讯员。
     
       张英扮演的滑稽角色可以体会到另一种崇高。她忠实地传递消息,毫无怨言甚至一点点怠慢,又到了漫长炎热的夏天,一片蝉声让人心烦。亚红新买了部缝纫机,喜欢扯几尺花布自己做衣服,不会裁剪便来找张英。张英扮演了拉皮条的爱情使者,还顺带着做指导亚红的教师。在亚红这样涉世不深的小丫头面前,掩盖住自己的真实情感并不太难,难就难在怎样对待迟钦亭。张英最清楚地知道,她和徒弟之间的事不可能长久下去,结局早就注定,区别只是时间早晚。作为一个充满母性温柔的伟大情人,虽然有时那种欲望被他孩子气的举动挑拨得难以自持,仿佛迷途的羔羊在茫茫的草原徘徊,又好像脱缰的野马受了惊却无路可走,她一向认定是因为她的无畏献身,有效阻止了迟钦亭的进一步堕落。当迟钦亭羞答答地退去西装长裤,慌慌张张肆无忌惮快速伤感地发泄着小伙子的狂热时,张英像块仁慈的大海绵,把蕴藏在徒弟身体内部的罪恶因子吸得一干二净,并且最迅速地进行了净化处理。这样的牺牲难免非议风险,对于一个婚后生活极为和谐的女人来说,在完全排除了自身性欲的前提下,拯救了一个处在深渊边缘孤立无援的小伙子,张英觉得自己的行为无懈可击。
     
       迟钦亭打算让自己父母见见亚红。他母亲知道儿子有了女朋友,心急得好像影迷想见影星,三天两头地问。亚红心里有些胆怯,一定要张英陪同,求来求去好话说尽。张英笑着说:“是你去见公婆,又不是我去。”
     
       “哎呀,求你啦,张师傅。”
     
       张英执拗着不肯答应,直到迟钦亭不耐烦地说:“你陪一下就是了!”才无可奈何摇头说道:“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的,你又不丑!”
     
       亚红打定不了主意穿什么衣服初次登门,洋也不是土也不是,悄悄地问迟钦亭。回答直截了当:“穿什么不行,你怎么了?”
     
       于是只好向张英讨教。张英正经八百绞动了脑汁,不断地出拿不定的主意,分析来分析去,心里却在盘算自己该穿的衣服。到了那天,亚红自作主张穿件新衣服,新衣服第一次上身,横竖有些嫌别扭,站着坐着都不自在。迟钦亭母亲对未来的儿媳多少有一点点挑剔,她的第一印象是这人还算老实,以后靠得住,会听儿子的话。事后和男人讨论,既嫌亚红个头太小像孩子,又嫌她不会打扮,更嫌她愣头愣脑常常答非所问,一眼看上去就不像个聪敏伶俐的样子。“如今也不讲究门当户对,不过我倒是担心,那种小市民家长大的女孩子,只怕将来和我们合不来。”
     
       迟钦亭父亲基本上是在和张英敷衍。几年的厂长干下来,身上走资派的窝囊劲没了,不时地想到自己要避免打官腔。详细问了儿子厂里的生产状况,他又对他们生产的产品感到极大兴趣。各式各样的国家大事一谈就是半天,谈到临了,亚红的形象他只记住了个大概,内心里也觉得她不是太出色。
     
       “你管他呢,只要你家儿子中意就行了,你管他。”他无可无不可地对付夫人的慎重其事。
     
       “儿子的终身大事,你就这么不当回事?”
     
       张英那天的穿戴极素雅,雪花点子的短袖衫,配一条细长挺拔的涤纶裤。她镇定自若的表演甚至躲过出于母亲本能应有的怀疑。作为儿子的师傅和媒人,张英在这次历史性的会见中受到了不同寻常的礼遇。在小得只能容一个人转身的厨房里,迟钦亭母亲悄悄向张英打听亚红的家庭情况,一五一十不厌其烦,问完了,又充满信任感地授予张英监视她儿子的权力,“张师傅,我儿子年纪轻,有些事我们又看不到,他一有什么过头的事,千万千万请你告诉我们。”她丝毫没注意到张英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继续推心置腹诉说儿子怎么样怎么样,“儿子大了,我们的话他未必听得进,你多管着点他,钦亭这孩子我们知道,你的话还是肯听的。你不要客气。”
     
       吃了饭,做厂长的父亲要休息一会儿,迟钦亭便领着张英和亚红去自己小巢。亚红深深松了口气,仿佛通过一场艰难的考试,十分轻松又饶有兴致在房间里四处打量。“这地方倒不错,就是有一些脏”。
     
       “有些什么?”
     
       “有些,脏!”
     
       迟钦亭和张英对看了一眼,大家都有些不自在。张英笑得不自然地说:“你看我干什么?”迟钦亭说:“怎么脏了?”亚红说:“就是你这地,不晓得多少年没扫了。”迟钦亭说:“我从来不扫地。”
     
       亚红和张英开始为迟钦亭收拾房间。地上有几个香烟头,亚红一边扫地,一边吃惊叫道:“好哇,你偷偷抽香烟!”迟钦亭不以为然说:“这事我妈都不管,怎么,你想管啊?”
     
       张英一旁忍不住笑,说:“人家当然要管。”
     
       迟钦亭说狠话:“敢管!”
     
       “就敢管!”亚红笑得脸通红,抓着扫把看着迟钦亭,又看看张英。迟钦亭说:“这么凶,难道还想用扫把打我不成。”
     
       大家都笑。
     
       收拾完房间,迟钦亭把二胡保存在他那儿的一盘照片,献宝似的拿出来给亚红和张英看。照片是1976年4月5日在天安门广场拍的,主要内容都和悼念已故总理周恩来有关,在花圈和人的海洋里,每张照片都显示出了一种特殊。这些照片当时都是一级的违禁品,公安局查得非常厉害。二胡有个朋友部队转业了在北京吃公安饭,公安局收缴来了大量照片,二胡的朋友在销毁前就偷了一叠。风声越来越紧,照片转移到了二胡手上,二胡没地方放,于是想到了迟钦亭。亚红第一次看到这照片,最先的反应是怕,心吓得怦怦跳,脸顿时发了青,怪迟钦亭不该多事帮人家收藏危险品。迟钦亭极好的兴致被迎头泼了盆冷水,勇敢地说着“不怕”,心里不免有些窝囊尴尬。张英一旁虎着脸不说话。房间里的气氛变得不太愉快。
     
       第二天,张英仍旧虎着脸,极不友好地教训迟钦亭。迟钦亭不吭声。张英说:“人家信任你,东西放你这儿,就不应该给别人看。”迟钦亭说:“我给谁看了?”张英说:“你狠什么,本来就不应该给别人看。”迟钦亭一肚子不痛快,嘀咕说:“我晓得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我给亚红看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我就不相信亚红会去告密。”
     
       “我说她会去告密啦?”
     
       “还不是这意思。”
     
       “什么意思?”
     
       迟钦亭明白张英肚子里的潜台词。虽然二胡朋友顺手牵羊的行为给自己命运带来了戏剧性变化,他后来当真因此触霉头,转业到一个偏僻山区当小工人。虽然二胡和迟钦亭担待了出卖朋友的恶名,多少年以后回想起来,心灵上仍旧蒙着一层摆脱不了的阴影,然而迟钦亭在当时不可能意识到自己错误的严重性,他不仅不认错,而且就像那一阵惯于采用的战术一样,索性狠狠反咬张英一口。工具间里只有师徒二人,迟钦亭突然声音大起来:“亚红本来是你找来的,你要我怎么样?”
     
       张英一下子被击中要害。她总是在迟钦亭强硬不讲理的时候,显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温柔。“你别以为我的担心没道理,我——,小迟,你别急。”她不想进一步惹徒弟生气,原先准备要说的话,仿佛正飞着的小鸟,叫淘气的孩子一弹弓打中,骤然改变方向往地上栽。事实毫不含糊予以证明,事态的发展后来恰恰走了张英预料中最糟的一步棋,但是正如争吵远非张英擅长,她已经习惯了在迟钦亭面前一让再让。“我不是这意思,”她叹着气走近迟钦亭,师徒二人面对面站着,“小迟,我,”她看着面前那张透着孩子气白里见红越来越成熟的脸,却一句话说不出口。车间里机器声轰隆隆响着。张英觉得胸口正在像石头一样硬起来,那种最强烈的欲望一闪而过,明知道不可能把迟钦亭孩子一般抱在胸前,明知道自己很自然地就会和徒弟保持着适当距离,明知道说什么也白说,硬忍住胸前的起伏,终于说:“我,不会吃醋。”
     
       迟钦亭说:“你当然不会吃醋。”又说:“有什么好吃的,你和顾师傅在一起,我也没吃醋嘛。”顾师傅是张英的丈夫。张英除了瞪眼睛,委屈得说不出一句话。
     
       迟钦亭和亚红的关系一公开,多了桩事,就是亚红下二班,得去接她,那一阵风气不好,邻厂的一位胖女人,下了二班独自一个人走,叫小流氓顶在偏僻处的电线杆上。胖女人说:“羞死了,我儿子都比你大!”小流氓一阵忙乱,胖女人不怕他,他反倒有些怕胖女人。忙了半天不得要领,胖女人说:“我要喊了。”小流氓狼狈而逃。
     
       慑于胖女人的故事,迟钦亭母亲对儿子那么晚了还要去接亚红,很有些曲曲折折的不放心。下二班的人回家,向来成群结队,迟钦亭去接亚红,与其说为了安全需要,不如说是为了满足女孩子的虚荣。下班去接女朋友一时也是种风气。迟钦亭母亲恨男人不关心儿子,亲自出马,找人开后门帮未来的儿媳妇换了上白班的工作。
     
       亚红调到车间办公室做统计员,车间主任因为她颇有些来头,对她十分规矩。
     
       迟钦亭自小娇生惯养,和亚红恋爱,免不了有些口舌,有一次近乎吵翻脸,两人都托张英退还信物。亚红的信物是一支十块钱的金笔。张英拔开笔套,看着黄澄澄的笔尖,笑着说:“真要退,就这一次了,下次你可别再找我。”
     
       亚红说:“张师傅,你别开玩笑了,这次可是真的。”说了,要去抢那支笔。
     
       张英说:“我跟你说,小迟可舍不得这支笔。”
     
       “算了吧,舍不得,他会舍不得?”亚红想说舍不得还不把笔留下来,一想到自己已经把迟钦亭的照相簿退还了,他自然没有再把笔硬留着不还的道理。
     
       张英把笔套重新套上,说你们吵来吵去,我跟着烦死了。干脆各自的东西寄放在我这里,日后谁想要,就给谁。亚红坚持着还想收回那支笔,张英真把那笔给了她,她一眼瞥见自己退给迟钦亭的照相簿,还在张英的工具箱里躲着,忍不住问为什么不交给迟钦亭。张英说,迟钦亭关照过的,以后有机会,还得还给她。亚红嘴一撇,做出不相信的样子,又低下头,颠来倒去地抚摸手上的这支笔。
     
       张英叹了口气,一把抢过那笔,想笑又没笑出来地说:“跟你说都搁我这儿。二回你们又好了,各自都给我拿回去,要不然,这笔,给我儿子用,这照相本子,我来放照片。”
     
       亚红不再坚持,嘀嘀咕咕说了句什么。张英说:“怎么,舍不得呀?”亚红红着脸,不服气地说:“有什么舍不得的!”
     
       小两口吵吵好好,好好,再吵,再好。张英说,你们一会儿吵,一会儿好,何苦。又说,不是冤家不聚头,越吵越好,倒真不容易。人背后找着了机会想狠狠说说迟钦亭,又是教训,又是开导,全没用。迟钦亭依然故我,一切如旧照样找碴子发脾气,照样讨好求和。
     
       天渐渐有了凉意,亚红注意到迟钦亭身上还只穿着衬衫,提醒他多穿些。第二天迟钦亭依然是那件衬衫,亚红不禁嗔怪道:“干吗我的话非不听,难道……难道一定要张师傅说了,你才肯加衣服。”
     
       迟钦亭一怔,问:“这话什么意思?”
     
       亚红说:“你就知道听她的话。”
     
       迟钦亭反问说:“我听她什么话了?照你这么说,她不叫我穿衣服,我下雪天还会冻死了,是不是?”
     
       亚红又说:“你啊,就知道听她的话。”迟钦亭的脸色有些难看。
     
       亚红为自己开脱说:“张师傅年纪那么大了,我才不会和她计较呢,你别急。”
     
       迟钦亭脸色更难看,有那么点恼羞成怒,狠狠白了亚红一眼,质问她自己究竟什么地方急了,一定要把话说个明白。亚红知难而退,不和他理论。
     
       “得把话说说清楚,我,迟钦亭不肯善罢甘休。”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
     
       “我,我没说什么意思呀,你别老是吵好不好,我不跟你说了。”亚红以退为进,不耐烦地说,“我们说些别的行不行,我可是老让着你,你别来劲。”
     
       亚红刚开始似乎一直有意绕开张英这个禁区。这是个极危险到处都埋着地雷的区域。事实上亚红早就注意到只要一提到张英,迟钦亭就有些神经质的敏感甚至紧张。随着两人关系的日益密切,亚红对迟钦亭的动手动脚已经习以为常,不踏入这禁区也不可能。虽然大家都小心翼翼,都息事宁人,都害怕惹是生非,然而有一天亚红忍不住说:“我看你们关系也太不一般了,凭什么凡事都得告诉她,她是你什么人?”迟钦亭没提防亚红会这么问,沉着脸不吭声,亚红却接着说:“我不管,我就这么说。她什么都要过问,凭什么?你的事,你想告诉尽管告诉她好了,我可不要她管,你少在我面前提她,她面前提我。”迟钦亭依然不吭声。亚红怕吵架,希望迟钦亭申辩解释,但是他坚决做哑巴。
     
       张英也察觉到了亚红的敌意,大家照样敷衍,照样开玩笑,彼此间都存了戒心。她偷偷问迟钦亭,是不是有了什么怀疑,或者迟钦亭说话不在意,无心泄露些什么。
     
       “你那位亚红,人小,心眼却不少,你真得当心,”张英说。
     
       这话对迟钦亭来说并不中听,他只觉得心烦意乱。
     
       迟钦亭的态度让张英感到委屈,她略带感伤说:“你放心,我才不会和她计较呢。而且,你知道,我一直真心希望你们好的,小迟,你别不说话。你这样,我看着难受。”
     
       和亚红越来越明显的醋意相比,张英变得越来越温柔。迟钦亭仿佛处在一根绳子的中间,两头都有人使劲在拉,较着劲拉,越拉越紧。
     
       张英只觉得迟钦亭上夜校是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每天带菜时,都偷偷给他捎一份。凡是能包办的工作,她几乎全揽了下来:“你做作业好了,你做作业吧。”这话反反复复地说,亚红句句直往心上去,一肚子酸水老往外冒。“你真是有了个好师傅,也不知道前世怎么修的。”亚红的话里全是话,迟钦亭听了不是滋味,既嫌烦又心虚,想发火,又担心引起新的是非。
     
       亚红说:“怎么一说这话就不吭声了,该不是说到心上去了吧。”
     
       迟钦亭说:“你少来这种废话,我这人,没心,不会往心上去的。”
     
       “你是没心!”
     
       “我是没心。”
     
       “哼!”
     
       “哼什么?”
     
       “不哼什么,”亚红继续悠悠地说,“你到该有心的时候,就有心了,我想想真害怕,没结婚你就对我这样,以后不知道怎么样呢。”
     
       迟钦亭心头一阵乱,他意识到应该对亚红好一些,求和地说:“不说这些,星期天我们去江边,怎么样?”
     
       “去江边?”亚红一时转不过弯来,撅着嘴说:“我不去,去那么远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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