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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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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担气得鼻翼抖动:你就知道你的队长,他是你的什么人?发的粮食你不要,偏要去人家炕上垫肋巴。
     
       我不是不想要,那么多嘴,还有杜宝得……都是快死的人了。
     
       哼,那么多走不动的女人你不背,偏偏要背一个男人,你还嫌一个畜生在你身上趴得不够么?你滚,你去跟你的杜金原一起过。
     
       好东西是骂不来的,包括石担自己最先领到的那份粮食,他也和豫蓝一样倒进了别人的嘴里。他当时想,如果他第二次领粮领不到的话,还有豫蓝的呢。可豫蓝带给他的却是绝望和怨恨。
     
       豫蓝抽搐着走了,过干滩,进石门关,去杜金原家。使她吃惊的是,杜宝得的女人竟挺在杜金原的炕上。
     
       这女人是偷着来这里的,丈夫一摇三晃地去公社了,还不知道有粮没粮,是死是活,她咬着牙爬到了这里,伸手要粮,张口就吃。杜金原说:
     
       你不是不卖X么?怎么又卖了?
     
       她顾不上回答,全神贯注地喝着拌汤。过了一会,她觉得头不晕了,脑不胀了,浑身不再痉挛了,而下身却失去了知觉,任凭杜金原肆行无忌,还当是一床破被儿盖在了身上。她安安详详睡去了。
     
       豫蓝的到来惊醒了她。她这才意识到了丈夫的存在,大喊一声跳起来,看看自己****的下身,赶紧穿好,疯疯颠颠跑了出去。
     
       她在家里等了好长时间才看到杜宝得的影子。
     
       杜宝得笑着,让她吃他带来的一把粮食,她说她吃过了。他问你在哪里吃的?她不说。于是他就明白了,该是诀别人世的时候了。
     
       他出门跳到了山崖下。这个为了捍卫自己女人的贞操不惜充当打手的男人,终于因为力不从心而憾憾地死去了。
     
       这夜,除了石担两口子和半路上死去的人,只要是去了公社的,都多少领到了一点粮食。籽种转眼完了。人们的感恩和赞颂使常谷丰暂时忘却了忧惧:老百姓活了,他从此就是个常青天了。就像尕秀阿爷说的:
     
       毛主席的江山,常谷丰的青天。
     
       尕秀阿爷想起过去的官宦都穿着官靴,而为政清廉的官儿,不论大小,都得顺民意将靴子脱去,让百姓放在神庙里永世顶礼。他按捺不住,刻意要按祖宗对待清官的办法来寄托老百姓对常谷丰的敬意,常谷丰没有靴子有鞋,破鞋臭鞋也成,时代不同了,官靴臭鞋都一样。
     
       他在村道上碰到了杜金原,如此这般一说,杜金原却给他出了一个更好的主意:
     
       都什么时候了,还搞那一套,小心人家当了四旧,好事情反倒有了坏名声。不如你去县上报告,要求给常谷丰加官进爵,常谷丰要是当了县官,那就有更多的粮食要分给咱三关百姓了。我听说县上三结合的领导班子里还缺一个人,人家一听老百姓拥护常谷丰,这个位子说不一定就叫他坐了。
     
       尕秀阿爷以手加额,连声叫好:我怎么就没有想到。
     
       他去了。但他哪里料到,他给县革命委员会的汇报请求,简直就是无常鬼向阎王爷告活人的阴状,或者说差不多就是杜金原派他去揭发,去自首,去提供罪证的。
     
       很快,一片冰块一样厚重结实的黑云低低地压向三关土地。常谷丰以兔子的敏锐闻到了鹰的到来,他气喘吁吁地来到石门关,挨家挨户通知农民:
     
       把肚子快快塞饱,能塞多少就塞多少,实在塞不了的,就藏起来,或者一把火烧掉,反正这已经是一起反革命分粮事件了,谁的罪证查出来,谁就是反革命骨干,法办了也说不一定。
     
       石担问他:你呢?你怎么办?
     
       常谷丰淌着眼泪说:我哪里知道我怎么办,知青娃,保重啊,咱们以后恐怕再难见面了。
     
       常谷丰又去了土门关,去了铁门关。之后,他就消失了,从此消失了。
     
       傍晚,石担又一次在豫蓝面前暴怒起来:
     
       我们这是人过的日子么?不能去,你再也不能去了。
     
       豫蓝用清亮清亮的泪眼望着他,牙紧紧咬着嘴唇,好一会才说:好,我听你的,我不去了。
     
       可是当一轮冷月临窗,他打出响亮的鼾声时,她又起身悄悄离开了他。她还得去,她想粮食就是命,什么也没有命要紧。
     
       院门一响石担就醒了。他起来,没追没喊,呆坐着一直到豫蓝归来。
     
       豫蓝又要给他做饭。他跳下炕,伸手夺过那半碗粮食,抛向门外。
     
       碗碎了,粮食撒了一地。
     
       豫蓝的心也碎了,只能哭了。但石担不让她哭出声来,呵斥着要她脱去衣服。她照办了,幻想着待会躺到丈夫的怀抱里后,丈夫的恼怒便会烟消云散。可这时她吃惊地看到,丈夫从灶前拿起了一根柳梢。
     
       这是石担平生第一次用暴力发泄积郁,却是在自己所爱的女人身上。
     
       女人不反抗,她意识到当她痛苦呻吟的时候,那遍体耀眼的血痕,除了证明丈夫已经变得残暴之外,还能说明的就是他的怯懦和无能。如果他真有胆量,真的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他为什么不去抽打杜金原呢?
     
       柳梢打折了,他不许她穿衣服,像拖麻袋那样把她拖到院门外,吼着:滚,找你的杜金原去,你告诉他,我迟早要宰了他。
     
       院门咣当一声从里面关死了。她站起来,一遍遍地敲着门,敲不开,就蹒跚着走去。微淡的晨月下,苍茫的大山里,一个赤条条的女人悠来荡去。
     
       她想好了,哪怕即刻变成一条饿狗,她也不会再去杜金原家乞食了。
     
       她走向尕秀阿爷家。尕秀阿爷从门缝里瞧着,就是不给她开门--他是风化革命的旗手,他怎么可以在家里接待一个裸体的女人呢?尽管他十分关心这个被叫做知识青年的外来的女人。
     
       豫蓝退了回去,透明的晨雾已不能为她遮羞,醒来的叫天雀更使她惶恐,好像它们那悦耳的叫声是故意冲着她的:
     
       快来看,有这样不知羞耻的女人么?
     
       她不敢再这样走下去了,赶快藏进村道边的一个土坑里,抖抖索索拔起几把乱草,朝自己下身盖去,没等盖住,就听对面一声门响,走出一个厉鬼般让人生畏的男人来。那男人瞪起一双吊眼吃惊地望她,直望得她浑身皮疼肉颤。他过来了,边走边脱衣服,到了跟前,扔下衣服说:
     
       去我家吧,我还有条裤子。
     
       她紧张得使劲摇头。
     
       马面人又说:你别害怕,我是个废人。
     
       赶走豫蓝并没有在石担心里起到消解怨忿的作用,他把憋满肚皮的火气,又一次发泄在了另一个软弱的女人身上。
     
       就在豫蓝被他撵走的当天中午,他在村道上碰到了要去神庙磕头的金莲子。他知道金莲子已经被杜金原一脚蹬掉了,一照面顿时就觉得她成了一堆臭肉,比她投靠过的恶霸杜金原,比她扑过身的坏蛋马面人还臭。他瞪圆了眼睛,威武雄壮地朝她走去,几乎就要胸脯贴胸脯了,吓得她脸色苍白,抖抖索索地既不敢喊叫又不敢跑掉。他没事找事地说:
     
       你在这里干什么?
     
       金莲子不说话,因为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离开了杜金原,吃不饱肚子了,也就没有地位了,谁知道别人有什么意图呢?昔日得势的时候遭人嫉恨,现如今已是不如鸡的凤凰,不叫那些尖酸刻薄、争风吃醋的婆娘们一把把拧死,就算命大福大了。
     
       你也有今天?好下场。他说着,突然有了一个整治她的绝妙办法,哼哼一笑,推她一把说,走。
     
       去哪里?
     
       好地方。
     
       金莲子有点怕,不肯。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拉着就走。
     
       他拉她来到杜光宗家的院子里,喊道:光宗,你出来,我给你找了个好媳妇。
     
       杜光宗从梦中惊醒,翻了一下身,咕隆了几句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话,又闭上了眼睛。
     
       石担等了一会,看他不出来,就搡着金莲子进屋,又把她推倒在炕上。
     
       杜光宗又醒了,看看炕上的女人,很不情愿地挣脱漫长的梦境,懒洋洋坐起,傻愣着看那女人。
     
       金莲子垂下头,抽抽搭搭的。
     
       石担说光宗,看好,别叫你媳妇跑了。
     
       杜光宗脸上的皮肉吃力地动了一下,又晃晃头。
     
       怎么?你不想要?
     
       要媳妇做什么?麻烦死了。
     
       不麻烦。石担极力说服他,你从黑到明躺着就是了,饭要她喂,屎要她倒,柴要她打,水要她挑,叫她像伺候杜金原那样伺候你,晚上身子贴身子,你别动,叫她动。
     
       杜光宗慢腾腾嘿嘿一笑,害羞地红了脸,那红晕懒懒地渗出来,又没精打采地漫散开去了。
     
       石担出了杜光宗家,颇为惬意地喘口气。但他马上意识到,这惬意是由于他从金莲子的神态和杜光宗的笑声中发现,他并没有因为金莲子是跟杜金原和马面人有关系的人而惩罚什么,反而成全了一件好事。也就是说,按照金莲子如今在石门关的处境,和杜光宗拴在一起过日子,她还得感谢石担呢?石担拍拍自己的后脑勺,想迫使自己后悔,可怎么也后悔不起来。
     
       云雾覆盖了石门关山,箍紧了村舍田野,迷离的山影左冲右突着怎么也不能把沉沉云雾甩在身后。人们变得格外敏感,一有风吹草动、鸟鸣兽叫,就把疑惧的眼光投向山外。
     
       山外来了一条狗,狂叫着给大家报信儿:人来了,一帮人来了。
     
       人们四散而去,赶紧跑回家去关门闭户。
     
       只有石担不那么紧张,家里还有一口粮,但那是豫蓝用身子和耻辱换来的,让他们知道才好呢,这种搅拌着耻辱吞咽粮食的日子再也不能延续下去了,再下去他就憋不住了。
     
       这是一个下午,由十六名县城基干民兵和五名县群众专政小组成员组成的查粮队,威风凛凛地出现在了石门关。他们看到,远远近近的大山开始颤抖,终于甩开了久久缠绕自己的烟雾--天晴了。
     
       然而,精明强干的查粮队在两个多小时的搜查中,竟没有搜出一粒粮食来。他们是见过世面的城里人,都以为农民不会有胆量欺骗他们,尤其是三关的农民,没出过三关道,没经过大场面,在他们的历史中即使犯有千种罪过,也没有一次是欺骗上级领导,他们有什么资格和胆量深埋粮,不交公呢?
     
       但是查粮队没想到,正是由于这里的农民更加懦弱更加胆小,才最大限量地把粮食塞进了肚子,享受着胃胀胸闷牙痛屎憋的快乐。偶尔有几家还有几把实在无法装进肚子的粮食,也都拿到山坡上坑埋,或者藏到沟中石壁罅隙里去了。
     
       人死了,是一下子吃进去了好几斤麦子撑死的,一死就是好几个。
     
       哭声。亲人们哭着,又紧张地掩饰着:他们是饿死的,你们看,脸肿了,浑身都肿了,肚子肿得这么高。他们成了鬼了,不是饱鬼是饿鬼,不信了你们听着,黑天里满庄子喊饿哩。
     
       查粮队不理死人,更不理哭声,也不理鬼。
     
       第二次搜查很快又开始了。
     
       在石担家里,他们从黑黢黢的灶洞中,那一层温热的草灰上,发现了半碗黄汤,汤中沉底的除了黄泥,还有麦子。他们将汤倒掉,细细数那麦子,足有七十粒。查粮队的头儿从杜金原家闻讯赶来,叫手下把院门从里面闩死,然后在众人的簇拥下开始盘问:
     
       粮食是哪来的?
     
       石担面对十几条大汉各种模样的瞪眼,不由自主地朝后退退。
     
       那头儿突然笑了:种粮人拿点粮食有什么错?饿肚子的苦难我也受过。旧社会不说,六0年我见的死人比活人多。你把粮食交出来,我再加倍反还你,也就是你交赃物我发奖励的意思。
     
       石担说粮食是杜金原的,怎么到了我这儿,你们去问他,看他怎么说。他要是不说,我再说。
     
       那头儿明显地不想牵连出杜金原来,蛮横地说:不要狡辩,还有多少粮食?统统交出来。
     
       没有了,就这么一点了。
     
       又一阵搜查。这次他们捅开了炕洞,掀掉了地皮,拿棍子沿墙敲了个遍。他们失望了,也疲倦了,一窝蜂回到了作为大本营的杜金原家。
     
       饭早就准备好:一人两个白面馍馍,一大碗牛肉汤(杜金原亲自动手宰了队里现存的唯一一头耕牛)。查粮队是来石门关吃苦的,就这样将凑着填饱肚子吧。拿馍端汤的杜金原满嘴的客气,一脸的歉意。
     
       他们边吃边商量,很快敲定了下一步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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