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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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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
     
       豫蓝等石担过来,才用脚碰碰门。不管她费了多少口舌给男人宽心,也给自己造成一种出让身子不过是小事一桩的错觉,她依旧下意识地期待着保护。
     
       开门的是马面人的婆娘程金莲。她勾着头,用眼梢撩他一下。这一眼内容复杂,什么意思都有,但石担能感觉到的只是责备。
     
       其实,金莲子偏偏不是在责备他放弃了做丈夫的权利,别人的婆娘抢占她的位置又不是第一次,已是见怪不怪了。她更多的倒是可怜,可怜别的男人也可怜别的女人。杜金原做了石门关的主人后,第一件事就是趁马面人去田里,钻进她家向她要身子。她当然是要给的。一次两次他来家里要,三次四次她送上门去。再往后,杜金原便向马面人挑明了:他要金莲子改嫁。马面人死不同意,等到晚上媳妇不归窝了,又没个胆量去杜金原家撕扯她回来。天长日久,虽没有明媒正娶,但人人都明白,金莲子已经是主人的婆娘了。杜金原性野,见女人如狼似虎,恨不得一个女人身上喘一口气,一天喘他一百口气。这样一来,她金莲子倒少受了些搓揉,有饭能饱肚,有衣能暖身,神仙马灵验也没有她这样舒坦。这就叫光景,天下人未必都有福气享受的好光景。她还能求什么呢?
     
       石担迟疑着立在门口。豫蓝下意识地拽住他。到了这种时候,她突然觉得丈夫应该不顾一切地强拉她回去。可他怎么能不顾一切呢?人要活,就得有活的条件,不为自己也得想想豫蓝。他终于跨进了门槛,他心说我这两条牲口腿啊。
     
       进门是堂屋,左右两个偏房。金莲子快快朝右偏房闪去。他和豫蓝伫立着,听左偏房里杜金原谁啊谁地问了三遍,才掀起了门帘。
     
       里面亮亮堂堂的,靠窗连接着东西墙是一道大炕。炕上有炕桌,金漆已经斑驳,画上去的山水和骑驴人影也已模糊,耀眼的只是桌四角被蹭亮的铜饰。这桌子是当年的土改成果,杜金原上台以后,尕秀阿爷从自己家里搬来送给了他:地主的东西还是你用吧。杜金原笑纳了。
     
       啊?来了。杜金原坐在炕上欠了欠腰,对他们的到来多少有点意外。坐啊。
     
       石担当然不能坐。而豫蓝却朝后缩了缩。
     
       坐啊。杜金原得意地笑着,眼睛里邪光闪闪。
     
       石担豫蓝仍然不动,几乎在同时他们把眼光投向了面前的墙壁,墙上是一张很大很醒目的毛主席像。毛主席用鸡蛋大的眼睛平静地望着他们,自然也平静地望着杜金原。
     
       你死了么?杜金原突然骂道。
     
       石担惊得抖了一下,好一会才搞清他是在朝自己的女人发火。
     
       金莲子大概就在门口听候使唤,男人话音一落,便端着一个四方木盘进来,朝炕桌上放了一壶酒,一碟酱驴肉。她显然已经习惯了杜金原的驱使,不失主人身份地朝石担两口子笑盈盈点点头。
     
       石担的喉头开始滚动,眼光停留在驴肉上,好像已经由不得自己了。他坐下,赶紧又起来,拉豫蓝坐到自己对面的炕沿上。
     
       吃。杜金原命令道。
     
       石担点头,偷瞥一眼豫蓝。豫蓝的眼光也被碟中的驴肉吸引住了。几乎在同时,他们伸出了手,没有筷子就用手抓。杜金原就着壶嘴儿兀自喝酒,脸顿时就像吹胀了的猪尿脬。
     
       突然,豫蓝尖叫了一声,腾地跳到地上。按捺不住的杜金原蹲起来,伸手想再拧一把豫蓝。石担不由自主地挡开了他的手。
     
       唔?杜金原扭头瞪他一眼。他一愣,不知所措地端起了酒壶,却被杜金原一把叼了过去。
     
       你喝了我怎么办?我就靠这黄汤汤提精神哩。
     
       杜金原说罢,屁股蹭着炕毡溜下来。豫蓝赶紧朝石担靠靠。
     
       石担呆然不动,又一次看看墙上的毛主席像。毛主席的眼睛好像比刚才睁得更大了。
     
       有个水箩卜要给你吃,辣死你。杜金原涎着脸,一把将豫蓝拉到他怀里。
     
       石担猛地站起。
     
       唔?杜金原又瞪他一眼。他一阵发怵:
     
       我,我走了。
     
       别走,你得看着。
     
       杜金原抱紧了本能地挣扎着的豫蓝。石担寻思他说的是反话,忙朝门口退去。
     
       回来,你媳妇我收拾不住,你来帮忙。
     
       石担狠狠地咬住了牙。豫蓝看着丈夫,突然喊道:
     
       我不挣了,不挣了,叫他走,走。
     
       杜金原说他敢走。又喊道:把门锁上。
     
       顿时就听到外面的金莲子在瑟瑟索索地锁门。
     
       杜金原松开豫蓝,嘿嘿一笑说:脱。
     
       豫蓝不动。
     
       杜金原又对石担说:你给她脱了。
     
       石担眼里顿时冒出了几星火,拳头也随即攥了起来。豫蓝慌了:
     
       我脱,我自己脱。石担,你把眼睛闭上,我脱了。
     
       豫蓝在哭。石担也在哭,可他没有眼泪,他浑身抖着,瞅一眼毛主席安详的眼睛。那眼睛盯着自己,他知道,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毛主席的眼睛都盯着自己。
     
       趴下。杜金原对豫蓝嚎了一声。
     
       石担背过身子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心说畜生,畜生才那样,他的确是个畜生。可又一想,那样也许好一点,豫蓝就可以不看这个畜生的脸了,就可以避开他那张臭哄哄的嘴对她秀美脸庞的糟蹋了。他长叹一口气,听到豫蓝尖叫了一声:
     
       你怎么咬人哪?
     
       石担倏地回过头去,发现杜金原浑身上下都是尖利的牙齿。他没容自己再想什么,大步过去,双手撕住杜金原的肩膀,嗨的一声将他拉起来,又掀到炕下。杜金原赤条条地滚落到地上,竟没有咒骂出声。石担望着豫蓝,恨得挥了一圈拳头,最后夯在了自己身上。
     
       杜金原慢腾腾爬起来,像一条大肉虫突然竖在了石担面前,黑脏的胸脯一起一伏地朝石担逼去。石担后退着举起了拳头。豫蓝连滚带爬下了炕,从后面抱住了杜金原光溜溜的身子。她害怕丈夫对杜金原动手,那会是什么后果?不堪设想啊。
     
       豫蓝又一次被杜金原压倒了。石担的眼光扫向墙壁,毛主席还在望着他,也望着屋里的一切。他又把眼光扫向墙角,那儿立着一把锄头。他心说那就让毛主席看着吧,我一锄头就能敲死杜金原。这个念头闪现的一瞬间,他已经迈向墙角,握住了锄柄。
     
       石担。豫蓝在喊他。她盯着他,眼睛里是那么凄婉的哀求。
     
       别挡我。他吼一声。但这分明是他的怯懦--他似乎是在提醒杜金原:姓石的会让他死在女人身上。
     
       杜金原翻身坐起,粗闷地喘着气。他得逞了,也疲倦了。这正是机会,石担可以毫不费力地灭杀一条害虫。他端着锄头走到炕前。杜金原惊怪道:
     
       你要干什么,知青娃?
     
       我敲死你,我……
     
       突然,石担松手了,锄头咣当一声落到地上。他意识到自己早就不是人了,现在做人已经来不及了。唯一要做的就是赶快离开这里。他扑过去,攥住豫蓝的胳膊,拉她起来,又拉她下炕,拉她出门。她身子后坠着不走,她要穿衣服。
     
       似乎已经用不着了,活人活到了这样窝囊的地步,有衣没衣有什么两样?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清清爽爽,岂不快哉。走啊,豫蓝,衣服是畜生穿的,咱不穿,走啊。他回头望了一眼,看到毛主席用鸡蛋大的眼睛平静地目送着他们。
     
       村道,田埂,歪柳,青杨。石担拉着豫蓝的手,顺着山脊梁直奔前庄。一堆堆眼睛盯着他们。乡亲们,社员同志们,快来看,我们不要脸。我们为了一口饭,不知羞耻不要脸。
     
       知青娃,你这是干什么?尕秀阿爷迎面走来。
     
       你滚,你别管。石担喊着。可是当尕秀阿爷站到他面前时,他浑身又一下子软了。他丢开豫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号啕大哭。
     
       尕秀阿爷顾不上理睬他,脱下上衣,扔给了豫蓝。豫蓝不接。她懵了,接了也不知干什么。
     
       裹上。尕秀阿爷说着,拾起衣服,颤颤悠悠地抖开,围住了她的腰身,用两只袖筒打了个死结,这才转向石担说,哭脬子哩,你还是个男人,你媳妇没哭你哭什么?
     
       不是男人,我不是。
     
       尕秀阿爷一巴掌扇歪了他软塌塌的脖颈。
     
       他抬起眼来说:扇啊,再扇啊。他知道自己是该打的。只要是人,都可以狠狠地揍他。
     
       尕秀阿爷使劲扶他起来:快把媳妇送回去。
     
       石担说:我--要--告。
     
       尕秀阿爷说干什么也比展览媳妇的身子强。
     
       石担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尕秀阿爷这次竟会同意他反抗一下杜金原。
     
       三关人民公社坐落在关口的干滩上,南面县城,背依三关,左右伸两条胳膊拽着东西两川。这么个形胜之地,却没有丝丝缕缕的繁荣景象。公社三排十二间瓦房用土墙围了一周遭儿,墙外有家什么都卖又几乎什么都缺的供销社,算是招惹庄稼人的首要目标。
     
       第二目标便是有两间草房一座棚圈的配种站了。公驴公马骚猪骚羊全在一起吃喝拉撒。它们似乎都明白自己的身份、性别和作用,傲慢得不得了,人从眼前走过,昂头不搭理。它们是在露天配种,三关地方,只要是男性,老老少少都来凑热闹。人们赏牲口,晒太阳,在这儿又最容易见到熟人,谈天说地,道古论今,传播各地方的革命信息,今年庄稼明年肥,王祥原来是牛鬼。偶尔撂几句粗话,无非是母马说娘亲,人鞭比畜筋,为笑而笑,不笑闷得慌。可又笑得不舒畅,浑身上下都是饥渴,喘口气都像乏羊倒嚼。
     
       而对年轻人来说,这是个大开思路,大饱眼福,大放厥词的地方。荒年荒人,婚嫁稀松,听窗户的福气没有了,关于性的启蒙便要从这里获得。望着母猪盼那猴年马月才会有的媳妇,又想那仙女下凡,变个狐狸精什么的,一夜欢娱跟她归天也值得。相识之间的野声野气当然少不了。他说你是驴,那驴就叫道:好啊,你有了媳妇我下种。极熟的还要动手动脚--把手伸到人家肚子下面乱摸,喊着:胀了,胀了。被摸的人必然要还击,骂着,打着,抱在一起拧着。人们开心了,笑得把脸上的皱纹抖落得满地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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