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总有一片洋葱让你泪流满面(3)
陈公突然睁开眼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把我和你二妈葬在一起。记住，即使他们回来了，当然他们不可能再回来了，给我打幡的人也只能是你！我想干干净净地走！”
大宽没有想到陈公会突然提及后事。
陈公看着发呆的大宽，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你放心，我还有事没有办完，不会这么快就走！”
大宽的心情舒缓一些，说：“我有件事要和您商量。我现在已经正式认祖归宗了，您一直在村中倡导‘尊老爱幼’的风气。我作为村支书应该成为尊老模范，请您还是搬到我那里住吧！”
陈公明白了，大宽这阵子所做的一切其实就为了说这句话。
陈公停顿了一会儿说：“你的心意我懂，不过我对这个老屋感情太深了。我从这里生，在这里长，住在这里最舒服！”
陈公坚持住在老屋里，依旧过着平静而单调的生活。因视力不好，他极少看电视，因此广播成为他了解外部世界的唯一途径，而“汀江新闻”是他每天上午必听的节目。
这天，收音机里熟悉的前奏过后，播音员说：“今天新闻节目的主要内容有，汀江省委原代书记陈成强因涉嫌严重违纪被……“陈公原本不太好的心脏急促地跳着，尽管他早已预料到这么一天，但这一切变为现实的时候，他仍旧难以接受。收音机仍然响着，从里面传出声音：
经中共中央批准，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对汀江省原代书记、全国中部崛起领导小组办公室原主任陈成强严重违纪问题进行了调查。经中央纪委常委会审议并报中共中央批准，决定给予陈成强开除党籍处分；经国务院研究决定，给予其开除公职处分，并移交司法部门处理。
经查，在陈成强担任汀江省主要领导期间，利用职务便利为情人以及他人谋取不正当利益，收受巨额贿赂，给国家造成巨大经济损失。陈成强生活作风腐化，长期与数名女子保持不正当关系，放任下属利用其职务影响大肆进行违纪甚至违法犯罪活动，对此负有严重的领导责任。
陈成强辜负了中央和汀江人民的期望，给党和国家的事业造成巨大且无法挽回的损失，影响极其恶劣，严重损害了党和政府在人民群众中的形象。中央要求，各级党员领导干部尤其是主要领导干部应从中汲取教训，警钟长鸣，引以为戒，真正经受住权力、金钱、美色的考验，坚持立党为公，执政为民，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权力观以及利益观……男儿有泪不轻弹虽然陈公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他听到广播后仍旧老泪纵横，因为陈成强身上寄托着他的梦想，如今梦想彻底破灭了。生活在单亲家庭的陈公自幼养成坚毅的性格，“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一生中流泪的时刻屈指可数。
第一次是在母亲去世时，尽管十六岁的他还没有完全理解母爱的涵义和真谛，但他知道那个宁肯自己饿着也不肯让他饿着的人没有了，那个宁肯自己冻着也不肯让他冻着的人没有了。很多年以后，他读过一本书，母子之情融于血液中，挥之不去，切割不断；而夫妻之情寄托在纸上，有时那张纸坚如钢铁，有时那张纸弱不禁风。
第二次是第一次结婚时，他没有想到自己已经三十多了还能娶到如此年轻、如此美貌的妻子，这是他记忆中的唯一一次幸福的泪水。
第三次是挨批斗时，他没有想到共同生活十几年的妻子却在这一刻与他彻底划清界限，血泪控诉他的累累罪行。
第四次是遣返回家时，他将儿子陈成强寄养在弟弟家中，而他把自己关在这间老屋中，痛苦的泪水夺眶而出。他想在老屋中一死了之，却传来一阵敲门声，他并不理会，但敲门声却延续了半个小时。当他打来屋门，拄着拐杖的老伯出现在他的面前，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饭菜。他说，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在那一刹那，他下定决心从头再来，干出个样！
这次流泪是他记忆中的第五次，在熟悉而寂寞的老屋中，陈公感到一阵冷彻心扉的寒冷，这股寒流仿佛将要凝结他那颗缓缓跳动的心。他迫切地需要阳光。尽管冬天快要结束，但寒风依旧凛冽，而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小坨，屋里有点凉，扶爷爷到院子里晒晒太阳！”
陈公被扶着，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出屋，坐到院中的太师椅上。
暖暖的阳光洒在陈公身上，但依旧难以温暖他那颗早已冰冷的心。
“一切都该结束了！我该走了，太累了！小坨，外面有些冷，扶爷爷回屋吧！”
饱经风霜的陈公在冬日里平静地结束了自己坎坷的一生。尽管他一生中经历了太多的坎坷与曲折，但他此时走得却格外安详，以至于小坨一直以为他睡着了，于是将一床棉被盖在他的身上。
小坨想不到爷爷永远也感受不到棉被的温暖了。
都是心魔在作怪得知陈公的死讯，十里八村的乡亲们自发地赶来吊唁，那些对他的恩情铭记于心的老人们一定要来送他最后一程。他们有的被人搀扶着，有的坐在轮椅上，有的甚至躺在担架上被抬来。
这间陈旧的老屋前一时间停放着一百余辆汽车，一辆奥迪车费了很长时间才找到停车的地方。陈成强、严正浩、黄副主任从车上走下来。
陈成强此时已经泣不成声，他之所以能够破例回家奔丧完全是靠严正浩的努力争取。虽然严正浩与陈公仅仅有过一面之缘，但他却对这个老者肃然起敬。
在十分严格的安保措施下，陈成强如愿以偿地赶来送父亲最后一程。他发现大宽才是这场葬礼的主角，而他却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配角。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站在大宽身后与前来吊唁的人一一握手，严正浩与黄副主任一直站在陈成强的身后。
严正浩很少见到如此规模的吊唁队伍，他不禁想起臧克家的一首诗：“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太清真人飘然而至，陈成强一脸懊悔地说：“悔不听大师之言才有今日的牢狱之灾。”
太清真人摇着头说：“都是心魔作怪啊！一切皆因天道。天道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虽然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傍晚时分，严正浩意外地发现章化若的秘书小韩将一个花圈放到灵堂上，然后对着陈公的遗像三鞠躬。小韩匆匆地来，匆匆地走。陈成强“哼”了一声，说：“他还算是良心未泯！”
夕阳西下，陈成强带着几分无奈踏上了归程，等待他的将不再是用于“双规”的招待所，而将是冷冰冰的看守所。
在车上，严正浩从陈成强的讲述中得到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陈成强与章化若其实是同母异父的兄弟，章化若的父亲为了自己的前途狠心地抛弃了他的母亲，陈成强与章化若进行政治争斗的背后隐藏着复杂而又鲜为人知的情感动因。
“一个信念一直支撑着母亲顽强地活下去，母亲和章化若的父亲离婚时曾经有个约定。为了让孩子健康成长，他请求母亲不要打扰他们的生活，等到孩子长大成人后，他会告诉他一切。母亲一直默默地等待着孩子回到她怀抱的那一刻，但母亲却始终没有见到那个期待的身影……”陈成强突然哽咽了，眼中含着的热泪滚落下来。
“他是个十足的伪君子。母亲抛弃了父亲和我，而我们却对她不离不弃；而章化若和他的父亲为了自己的前途弃亲情于不顾，残忍地抛弃了母亲。章化若一直刻意隐瞒这段经历，在他主政汀江的五年时间里，他没有祭奠过母亲，也没有看过还住在村里的亲哥哥。”
严正浩陷入了沉思。章化若这样做是因为他深知养母在仕途上的重要性是生母无法比拟的，严正浩对章化若的印象因此而发生着变化。
古往今来，政治人物在追求政治理想时表现出常人难以想象的不懈与坚持，在面对挫折时，迸发出常人难以企及的坚韧与刚毅，在对待亲情时，却有时表现出常人难以理解的冷酷与无情。
虽然绝大多数人都奉行“勿以善小而为之，勿以恶小而不为”的准则，但几乎每个人身上都会体现出善与恶两个方面，不能因为小恶而忽略大善，也不能因为小善而忽略大恶。
鱼塘里的二十七个保险箱汀江省系列腐败案引起了中央领导的重视，中央要求汀江省委对此高度重视并认真反思。如何构建有力且有效的惩治腐败体系成为省委书记林春建与纪委书记严正浩谈论最多的话题。
“干部选拔任用环节成为腐败高发环节，一个通过买官上来的干部会廉洁吗？建立科学的干部选拔与升降制度成为预防腐败制度建设的当务之急。”
严正浩的这句话一直萦绕在林春建的心头，他组织省委常委们召开了一次讨论干部选拔考核机制的专题会议。
专题会议后，林春建赴北京参加了一个重要会议，他从北京匆匆返回汀江后连夜将严正浩叫到自己的办公室。
林春建语气沉重地说：“东疆省济阴市人民检察院将于近日对陈成强提起公诉。由于陈成强在办案人员掌握其涉案事实之前主动交代问题，因此法院在量刑时将会考虑到他的自首情节从轻或者减轻处罚。”
严正浩没有说话，而是将中纪委刚刚转来的材料递给林春建，谁也不会想到陈成强的命运会与云南的边陲小镇临沧联系在一起。
四面环山的临沧乡是崔洪兵的故乡，崔洪兵从孩提时便立志离开这个偏僻闭塞的山乡。他跻身省委常委后曾经衣锦还乡，资助表哥搞了个养鱼塘。这个鱼塘在他的这个表哥遭遇车祸身亡后便荒废了。
云南最近遭受百年不遇的特大干旱，鱼塘彻底干涸了，池底露出很深的裂纹。一个细心的村民透过裂缝隐约发现池底好像隐藏着什么东西，于是拿起铁锹挖了起来。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挖到了两个精致的保险箱，鱼塘里像这样的箱子好像不止这两个，还有很多。这件事很快传遍山乡，许多人加入抢挖保险箱的行列。
公安机关闻讯后介入调查，收回了被村民抢挖的二十七只保险箱。这批产自瑞士的保险箱具有防水、防腐和防火的功能，并且带有保护装置。如果外力强行打开箱子，保险箱会发生爆炸和自燃，箱子内的物品会在瞬间化为灰烬。
当地公安机关随即将此事上报云南省公安厅。当公安厅组织有关专家打开这些保险箱时，办案人员惊呆了，二十七个箱子里有五千余万现金。其中两个箱子里装有三十二盒录音带和五本日记。
林春建感叹：“崔洪兵显然对陈成强有所防范，但可惜的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出这些秘密便永远地闭上了嘴！
他该离开书记办公室了“陈成强要是再晚说几天，情形可就大不相同了。由于他主动交代问题，法院在量刑时会考虑到他的自首情况从轻或者减轻处罚。看来陈公才是真正的智者！”
“是啊！不说这些了，我们放眼未来吧！”
汀江省十一个地市的换届工作圆满完成，新任市委常委们齐聚省城汀阳参加全省工作会议。这次会议实际上是春节后省委换届的预备会和吹风会。
会上严正浩铿锵有力地宣读《关于加强中共汀江省委换届工作纪律要求的通知》。
一、提高认识，统一思想，切实增强换届工作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换届工作是一项政治性、政策性、原则性、程序性、纪律性很强的工作，各级干部尤其是领导干部应当深刻认识到这次换届的重要性、艰巨性和复杂性。
二、严肃纪律，弘扬正气，营造积极向上的良好风尚。换届风气影响着党风、政风和社会风气。牢固树立正确的用人导向，形成既重能力又重品行、既重政绩又重口碑的正确绩效观，让想干事的干部有机会，能干事的干部有舞台，干成事的干部有位置。各级领导干部尤其是党政“一把手”一定要端正自己的言行，带头执行组织人事纪律，旗帜鲜明地反对跑官要官、买官卖官等各种歪风邪气，决不能从个人感情出发来对待干部的进退留转……正当与会人员认真倾听严正浩的讲话时，省委书记林春建突然起身走向后台。这一异乎寻常的举动顿时吸引了与会者的目光。严正浩也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不经意间放慢了语速。
一刻钟后，林春建返回主席台。他的目光与严正浩的目光碰撞到一起，却迅速低下头去。
会后，林春建将严正浩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表情严肃地说：“正浩书记，你的工作可能会有变动，你要有心理准备！”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虽然我已脱下军装，但我坚决服从组织安排。”
“好！虽然我来汀江时间不长，但通过这几个月与你的接触，我对你的工作能力、工作水平以及思想觉悟是认可和钦佩的，省委对你的工作也是满意的。虽然我们对你非常不舍，但中央对你的工作有新的安排。”
“中央准备安排我去哪里工作？”
“关于你的工作去向，中央暂时还没有决定，但中央已经决定由南川省纪委书记张力来接替你的工作。”
“哦，我在中纪委工作时，对他略有耳闻。他曾在国外留学多年，对于预防腐败体系建设颇有见地。今年，我省发生的腐败案件涉及人员级别之高、人数之多、案情之复杂在全国也是极其罕见的，所以急需完善预防与惩治腐败体系。他来，对纪委的工作有好处。”
林春建没有再说什么。严正浩知道，他该离开书记办公室了。
历史会铭记我们做过的一切会后，蒋树华并没有急于返回峦山，而是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约严正浩一起吃饭。
蒋树华发觉严正浩吃饭时有点心不在焉，这是很少有的事情。
他递给严正浩一张请柬说：“我和筠雅准备在情人节那天举办婚礼，您一定要参加！”
严正浩点点头说：“好，先祝福你们！那天我还在汀江的话，一定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