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切都是局(6)
“综合上述两个疑点，我们据此推断案发现场遗留的与蒋树华的DNA序列吻合的血迹并不是作案时留下的，虽然该血迹的来历仍存在疑点，但该血迹不能作为认定其有罪的证据。
“经过补充侦查，我们还发现案发现场所在的小区录像被人蓄意地提前了一天，警方调取的案发当天的录像实际为前一天录像。蒋树华在法庭上曾说自己于案发前离开案发现场，公诉机关利用这段录像否定蒋树华供述的做法不妥。”
宋筠雅的侦察报告引起公安部领导的高度重视，立即将这次补充侦查的报告递交最高人民法院，以此作为蒋树华故意杀人案死刑复核的重要依据。两周后，最高人民法院依据“疑罪从无”的原则，直接宣判蒋树华无罪。
我们都需要温暖蒋树华缓缓地走出看守所的大门，当厚重的大门“咣当”一声在身后关闭时，他知道自己噩梦般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在这几个月里他仿佛经历了几番生死轮回。
久违的阳光尽管让他的眼睛感到有些不舒服，但他仍旧非常享受温暖的阳光。黑暗的日子使他感到无边的痛楚与绝望，此时的他真切地感受到自由的可贵。
蒋树华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原来是宋雪虹正在一步步向他走来。她的微笑看上去是那么迷人，他没想到她会在这里等自己，一股暖流顿时涌上心头。
“我们走吧！”宋雪虹的语气和神态非常亲切，像家里人来接他回家。
“去哪？”蒋树华一脸茫然地望着宋雪虹。
“那你就跟我走吧，反正我不会害你！”
蒋树华尴尬地笑了笑 。
宋雪虹打开汽车后备箱，将蒋树华随身携带的箱子放了进去。
车子驶进宋雪虹所住的玉带河小区，将蒋树华带到了自己家中。
宋雪虹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她举起手中的酒杯说：“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来干一杯！”
酒杯中散发着独特醇香的红酒在金色光晕下摇曳着，蒋树华的眼睛有点温热和湿润。
“真的非常感谢你，这些日子，你为了我的事不停地忙碌奔波。”
“不说这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干！”
两只晶莹剔透的酒杯相互碰撞后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仿佛一曲戛然而止的乐曲，意韵悠扬，回味无穷。
“吃点菜！”宋雪虹夹起自己最得意的红烧肉，放入蒋树华面前的碟子内。
蒋树华已经很久没有品尝到如此可口的饭菜了！
“我冒昧地问一句，妹夫怎么不在家啊？”
“我们已经离了很多年了，儿子判给了他，我现在是孤家寡人啊！”
宋雪虹虽说得很平静，但话语中却带有几分伤感与无奈。
“真对不起，又勾起你的伤心事！”
“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虽然当时我用了很长时间才走出来，但如今我把这一切都看开了！”
“虽然你在生活上遇到了暂时的困难，但你在事业上还是很成功的，咱们市女处级干部屈指可数，而你又是其中的佼佼者。”
“女人一旦走上仕途注定要比别人付出更多，但得到的却未必值得。虽然在很多人眼里很风光，但又有几个人知道我内心的痛楚呢？对于女人而言，事业上的成功根本无法弥补家庭上的失败，因为女人的根在婚姻，魂在家庭。”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你算还过得去，有事业作为精神依托；而我如今却是家破人亡、工作无门啊！”
“组织上会为你安排的！”
蒋树华长叹一声说：“但愿吧！”
宋雪虹紧紧地抓住蒋树华的手，蒋树华本能地想要缩回去，但他却没有这样做，他和宋雪虹此时都需要一只手的支撑。
“我们都需要温暖！”
蒋树华冰冷的心也迫切需要来自另一个人的温暖，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宋雪虹并不是他要找的人。
蒋树华的内心深处一直封藏着一个让他永远也无法忘怀的身影，虽然那个身影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渐模糊，但她在他心中所占的地位却依然如故。
蒋树华轻轻抽出自己的手，为难地说：“对不起，韩馨刚走，我需要时间……”
“你是不是听到了那些流言蜚语？我和张书记真的什么也没有！”
“我相信你，不过……”
“人言可畏啊！其实有时并没有什么事，说的人多了就好像成了真事！”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觉得你是一个好女人，应该会有一个很好的归宿，你将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宋雪虹自然知道蒋树华这句话的潜台词，极度伤感地说：“其实我一直觉得配不上你！只是今天有感而发，说出了藏在心里的话。也好，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其实感情无所谓配得上与配不上，只有合适与不合适！”蒋树华在出门的时候说。
赋闲在家的好官蒋树华虽然被最高人民法院宣判无罪，但他并没有能够立即恢复工作。这使得他获得清白后的喜悦被残酷的现实消磨殆尽。
汀江省委认为无罪并不代表无过，有关部门组成了一个专门调查组，继续审查蒋树华的生活作风问题。
赋闲在家的蒋树华将女儿京京视为自己唯一的精神寄托，而京京出生至今一直住在姥姥家，每当蒋树华探视京京时，老两口不是指桑骂槐就是爱答不理。蒋树华理解岳父母的感受，他们一时间难以接受女儿猝然离世的残酷现实，每次见到蒋树华都难以抑制内心的悲怆。蒋树华杀妻案件一度传得沸沸扬扬，加之蒋树华与林紫嫣的关系不清不楚，这些都使老两口难以消除心中对他的隔阂。
为了不再刺激老两口，蒋树华提出将京京接回家，却遭到岳父母的拒绝。如今女儿不在了，绝对不能再失去外孙女了。外孙女可以抚慰他们受伤的心灵。蒋树华从心底深处认为妻子的死是由自己造成的，因此他接受了岳父母的意见，不得不独自生活，压抑着心中对女儿的思念。
没有工作，没有妻子，不能见女儿，一无所有的蒋树华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人生的无奈和生活的残酷。
他还获悉两个不愿听到的消息。一是肖剑鸣因为严重违纪而被开除党籍、公职，因涉嫌犯罪而被移送检察机关；二是齐汝霖畏罪自杀！他在遗书中承认自己是永新煤矿真正的矿主，而冯涟萍是他的情人！
不久，联合调查组结束了对“6·24”矿难的调查。处理结果很快被公布，峦山市主管安全生产的副市长被撤职，十几名官员受到党纪政纪处分。“6·24”矿难调查就这样蜻蜓点水般结束了，峦山很多官员从此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唯一让蒋树华感到欣慰的是，由于当时补偿标准过低，峦山市政府出面给予遇难者家属一笔补偿款，那个曾经来找他的四川老太太拿到了五万元，逢人便说：“峦山的蒋书记是个好人，更是个好官！”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残酷的现实让蒋树华越来越钟情于回忆，童年的记忆总是最难忘的，但那段无忧无虑的生活在漫长的人生旅程中太短暂了。
当年，由于父母工作繁忙，他的童年是与奶奶一起度过的。狭长的胡同里尽是小伙伴们嬉戏的身影，潮湿的青石板上留下小伙伴们追逐的足迹；清水湖畔曾是小伙伴们的天堂。
不知道静姐姐现在怎么样了？清纯的脸庞、长长的辫子和甜美的笑容成为蒋树华心头最美的印记。静姐姐其实只比蒋树华大几个月，但蒋树华却得到她特殊的眷顾。
世世代代居住在这个小山村的静姐姐，对家乡的一草一木和一山一水都十分熟悉，蒋树华每次遇到不懂的事情总是问静姐姐，而她总是有问必答。儿时的蒋树华因身材矮小经常受小伙伴们的欺负，静姐姐总会挺身而出，久而久之，他便对静姐姐产生出一种朦胧的感觉。
相聚的日子总是短暂的，而离别总是痛苦的。
那是一个丁香花开放的季节，蒋树华乘坐一辆破旧的驴车前往县城。此时，一个清秀的小姑娘奔跑在幽深的雨巷，盛开的丁香花犹如忧伤的小姑娘，而悲伤的小姑娘好似忧郁的丁香。
恋恋不舍的蒋树华回头时，望见在丁香花丛中奔跑的小姑娘，小姑娘晶莹的泪珠洒在脸庞。他想停下与小姑娘话别，但驴车依旧不停地奔向远方。这一幕在蒋树华的脑海中定格为永久的回忆。
如今奶奶早已不在人世，而他自从七岁那年离开后便很少再回到那个埋藏着他童年记忆的小山村，一股强烈的思乡之情驱使他踏上了回乡之路。
三十年过去了，改革开放的春风给这个小山村带来的变化仍旧十分有限，时间仿佛在这里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蒋树华的二叔仍旧生活在这个村里，蒋树华在与二叔的交谈中得知静姐姐在村办小学任教，也是小学里唯一的老师。
在二叔的带领下，蒋树华来到了静姐姐的小学。小学位于村西头一个山坳中，一排陈旧低矮的平房和一个黄土四起的操场是这个小学的全部。
静姐姐正在办公室备课。
“小静，你看看谁来看你了！”二叔推开办公室的门兴致勃勃地说。
“这是--”
“他是树华啊！”
蒋树华与静姐姐对视了许久，两个曾经在心灵上如此贴近的人却在生活的磨炼下变得如此陌生。静姐姐比他想象中苍老许多，一丝丝银发夹在黑发中显得格外显眼。黝黑的皮肤暗沉无光，岁月的沧桑将她曾经的清秀涤荡殆尽。
静姐姐抚了抚自己的头发，抻了抻衣角，整了整桌上的书本，眼中掠过一丝惊喜，又随即归于平淡。她笑笑说：“没想到你能来，让你见笑了！”
蒋树华也笑笑说：“没事，很久没回来了，特意来看看你！”
二叔说了一声“我还有事”，便转身离去了。
二叔离开后，二人一时间无言以对，面面相觑。二人不是因为距离无话可说，而是因为陌生而不知从何说起。
蒋树华赶紧打破了沉默，问道：“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静姐姐点点头，蒋树华这是明知故问，落后的山村与简陋的教室已经说明了一切。
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静姐姐急忙站起身，说：“对不起，我还要给孩子们上课。我就住在学校里，晚上我请你吃晚饭。”静姐姐说完拿起书本教案匆匆走了出去。
蒋树华默默地注视着静姐姐的背影，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永远停留在记忆之中了，生活把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