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换届之时，纪委书记死于境外(2)
郑国光与陈叔祺自然知道唐林华的话语中暗藏着锋芒。虽然唐林华早已失去昔日的权势，但他在峦山政坛仍有着不可小觑的政治影响力。
陈叔祺选择了忍气吞声，而不甘示弱的郑国光笑笑说：“提拔谁还不是听您领导的？”
唐林华反唇相讥道：“我算什么领导！峦山百姓们都说，市委说了算，干部跟着走；政府算了说，工程显身手；人大说了算，表决举举手；政协算说了，会上拍拍手。”
“这都是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杜撰出来的。市里哪个重大事项不是常委会集体研究决定的？哪个重要工程不是四大班子领导协调后实施的？”
“会的确没少开，可是人家都说办大事开小会，开大会办小事，办隐秘的事不开会，不想办事开扩大会议！” 唐林华话语中的火药味愈发浓烈。
见势不妙的副市长韩风为了缓和谈话气氛，急忙调侃道：“看看唐市长的这政治敏锐性和政治鉴别力，一针见血啊！我看唐市长在这次换届中还要高升！”
唐林华知道自己早已失去了与张秉钧派系分庭抗礼的资本，属于他的时代已经无可挽回地结束了，而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发几句牢骚，说几句冷嘲热讽的话。该适可而止了，唐林华说：“要是韩市长当了省委组织部长，我这个老头子还真没准能上去！”
他诙谐的话语引起哄堂大笑。
“怎么冷书记又没来啊？” 刘烨刚的大嗓门再次响彻会议室。
“忘了跟领导汇报了！冷书记和郑书记都出国考察去了。”郑国光不敢继续调侃唐林华，于是转而调侃刘烨刚。
“这个老冷半年都没露面了！他只顾寄情于山水之间，恐怕早把我们忘了吧！” 直率的刘烨刚说话毫不顾忌。
市委副书记冷子正马上就要在换届中退下来，他利用各种考察、学习、培训的机会，抓紧在国内外各地走一走、看一看，而郑剑军书记的缺席却显得有些意外。
“咱们的劳模郑书记怎么也没来啊！还有方大司令员？”其实刘烨刚只关心郑剑军的缺席，可是他又不能过度表露出自己对郑剑军的特殊关切，所以先抛出冷书记，然后又将郑剑军和方司令员一同提及。
“方司令员代表军分区跟随省军区代表团到东疆省军区访问去了，郑书记出国考察也回不来！”
纪委书记莫名其妙地死在国外常委们议论纷纷的时候，贾亦然走进了会场。满面笑容的贾亦然与在座的常委们一一点头示意。
而张秉钧的出现使嘈杂的会场立刻安静下来。他一脸严肃地径直走向会议室那张专门为他预备的大皮椅，缓缓坐下，扫视了一下出席会议的常委们，然后，向主持会议的贾亦然点点头。
心领神会的贾亦然，用略显低沉但却极富磁性的语音说：“各位领导，下午好。”
人们总觉得秘书长这个职位不是那么威风，虽然身为秘书的领导，但仍旧无法摆脱领导秘书的身份，还有人误以为还不如财政局长等实权局长权力大。其实，跻身市委常委的市委秘书长的政治地位比那些不是常委的副市长地位还高。
虽然此时他也是市委班子中的一员，可是长期伺候在领导身边的贾亦然即使自己当了领导依旧显得谦虚谨慎，对无论是政治排名在自己之前还是之后的常委们，他都尊称为“领导”。
他继续说：“现在会议开始。非常抱歉，放假期间召集大家参加常委紧急会议。方司令员与冷书记因公干而不能出席，九名在家的市委常委全部到会。下面请秉钧书记传达省委重要通知。”
不对呀！郑剑军不是也出国考察了吗？怎么唯独没有提及他呀？难道……张秉钧铿锵有力地说：“同志们！在前不久省委组织部组织的民主测评和民主推荐中，峦山市广大干部表现出良好的精神风貌。峦山市近几年的工作得到省委领导的充分肯定与认可，一些同志即将要到更加重要的岗位去工作。”
他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沉重：“现在是换届前的关键时期，我代表省委向大家通报一个重要情况……”他低下头，“很意外的事，市纪委书记郑剑军在出国考察过程中突然死亡……”
这个消息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在会场内炸响，人们难以置信，但绝大多数人很快便恢复了镇定与矜持。
张秉钧坐直身子，以极为严肃的态度继续说：“省委领导对此事高度重视，指示省公安厅牵头迅速调查此事。在真相调查清楚之前，请同志们不要听信谣言，更不能传播谣言，要切实维护好峦山市来之不易的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和良好形象。会后，由林蒂同志牵头，协助省公安厅的同志们尽快查明真相。”
张秉钧安排林蒂主抓此事，不仅仅因为他是公安局长，更因为他即将被提拔到更重要的岗位。
每到换届之时，关于人事更替的传言总是甚嚣尘上。虽然不知道这些传言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依据何在，而且很多人对这些传言都一笑了之，但绝大多数情况下传言却与真实结果惊人地相似。
这次换届最热门的传言，是张秉钧即将到省里担任副省长，市长甄德安将接任市委书记，林蒂将代替刘烨刚出任常务副市长。为了加强干部交流，从外市空降一名市长。
顺序接班一直是峦山市的政治常态。尽管如此，林蒂晋升之路仍旧存在一定的变数，因为副市长韩风也是常务副市长的有力竞争者。
散会后，张秉钧特意将林蒂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将办公室的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情绪非常内敛的张秉钧，此时的眼中却燃烧着熊熊怒火。
林蒂很少见他这样，心不由得剧烈跳动着，但久经战阵的他迅速平复了紧张的情绪。
林蒂一脸无辜地说：“我也不清楚，但我会尽全力协助省厅侦破此案。峦山现在最需要的是稳定，我会不遗余力地维护这来之不易的局面。在这一点上，我和您以及市委是一致的。”
张秉钧的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冷冷地说：“我奉劝你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一定要给组织和我一个交代！”
张秉钧习惯于将“组织”和“我”并列在一起，因为他觉得只有自己才可以代表组织。直到后来，他才意识到，其实个体与组织并列本身就犯了一个逻辑错误！
林蒂急忙点头称是。
林蒂走后，张秉钧猛地喝了一口凉茶。
林蒂越来越难以捉摸，让他感到非常陌生，一个让自己捉摸不透的下属会使领导的心中产生莫名的恐慌。
和谐农业发展股份有限公司和北滩经济开发区是张秉钧胸前最耀眼的两枚胸章。在换届的关键时期，这两个地方千万不能出乱子！意识到这一点，他急忙拨通和谐农业董事长兼总裁陈述强的电话，询问情况。
在股票增发之前白沙河高尔夫球场，是由世界著名设计师按照白沙河优美的环境精心设计而成，达到国际标准的十八洞高尔夫球场。这里翠绿的草地犹如青色的锦绣，蔚蓝的湖泊点缀其间，真是画在人眼前、人在画中游。
峦山市唯一一家上市公司和谐农业发展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兼总裁陈述强挥舞着球杆，上杆、下杆与收杆动作流畅舒展，洁白的高尔夫球在蓝天绿草之间划出一条漂亮的曲线，飞向远方。
陈述强是汀江省省长陈成强同父异母的弟弟，他们的父亲陈公，在家乡村民心中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近乎一个神！
陈述强的母亲是陈公第二任也是最后一任妻子，她怀上陈述强的时候已经三十七岁。这很可能是她最后一次做母亲的机会，可她却在分娩时遭遇难产。医生不停地催促陷入痛苦挣扎中的陈公：“你快决定吧！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陈述强的母亲突然从昏迷中醒过来，用微弱的声音说：“孩子活着，我就活着！孩子不在了，我活着也没有意义！”这也成为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她将生的希望留给了自己还未谋面的孩子。
陈公流着泪同意了妻子最后的请求，陈述强降生的哭声与陈公痛失妻子的哭声交织在一起。
妻子留给陈公的，除了美好的回忆之外，便是这个可爱的儿子。此后三十年中，陈公再也没有动过结婚的念头，他将自己对妻子无尽的爱恋与思念，全部倾注在陈述强的身上，对小儿子的爱远远超过长子陈成强。
在宠爱中长大的陈述强以优异的学习成绩来回报父亲。陈述强成为家乡穑岭村历史上第一个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考入清华大学的大学生。大学毕业后，陈述强被保送本校硕士研究生，后来又公费留学美国，获得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学成的陈述强并未返回生他养他的故乡，而是留在了美国，这让陈公颇为失望。不过，金融危机爆发后，陈述强感受到巨大的生存压力，最终还是回到了故乡穑岭村。
此时的穑岭村已经在陈公的带领下走上了富裕之路，有着“汀江的华西村”之美誉，综合实力在汀江省首屈一指。
当小农经济仍旧在农村占据主导地位时，陈公率先提出“大农业运作”的概念，实行“大农场”管理方式，逐步推行全机械化耕作。如今穑岭农场的撒药、除虫等多项操作都由农用飞机完成，极大地促进了穑岭村的经济发展。陈公的威望也随着穑岭的富裕而树立起来。
虽然穑岭村的经济取得了长足发展，但产权关系并不清晰。陈述强回来后，大力推进以构建现代企业制度为目标的改革，穑岭农业合作社改组为穑岭控股有限公司。村民既是公司的职员，也是公司的股东。穑岭控股有限公司旗下优质资产分拆重组为和谐农业发展股份有限公司，并且经过资本运作后在A股成功上市。
陈述强用推杆将球顺利推进洞中，诚信证券投行一部总经理岑家朝一边鼓掌一边赞赏道：“陈总的球技日臻成熟啊！”
“我这是班门弄斧啊！谁不知道岑总是我国高尔夫非职业选手中的佼佼者啊！”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啊！”
“我们晚辈还需要岑总提携啊！不知我们公司的股票增发计划审批得怎么样了？”
“我刚刚问过证监会宁副主席，他说你们的申请已经通过发行审核委员会的审核，可能马上就会在主席办公会上讨论。我估计成功在即。”
“好，拜托了！刚才市委书记还打电话询问此事呢！市委和市政府对我们寄予厚望！”
其实张秉钧给陈述强来电的意思是，希望他暂缓如此大规模的增发计划，但陈述强仗着自己背景深厚，对父母官张秉钧的话阳奉阴违，因为他也有充足的理由，这就是“商机稍纵即逝，决策刻不容缓”！
“我们肯定会尽最大努力将这件事办好。不过，股权稀释后，我们的损失可是不小啊！”
“岑总放心，在股票增发之前，你们手中的股份，我们将会全部回购，而且价格肯定会让你满意！”
“够朋友！”
“休息一下，喝点水吧！” 峦山市民营企业振海集团的董事长章思甫将两瓶法国原装矿泉水递了过来。
在二人打球时，章思甫一直静静地看着。如果不是穿着高档名牌西装，其貌不扬的章思甫会被人误以为是球场服务人员。
章思甫有一段不为外人所知的离奇身世。童年的他因为没有父亲而被小伙伴们嘲笑为“野孩子”，但长大了才知道，父亲其实还活着，而且还是个大人物！
生活的艰辛使母亲在章思甫十岁时便撒手人寰，陈公一家将他抚养成人。他分别称呼陈成强、陈公养子大宽和陈述强为二叔、三叔和四叔，其实他和陈述强仅仅相差五岁。陈公一家人是他为数不多的几个亲人。
岑家朝夸奖道：“章总可是不可多得的商界后起之秀啊！”
“岑总过奖了。岑总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很多世界五百强的大企业都是您的客户，我们做的这些生意在岑总眼里都是小打小闹，不值一提！”
“大公司都是从小公司成长起来的，况且很多大公司大而不强。章总的公司虽然规模暂时还不是很大，但成长速度却很快，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章总定会跻身商界风流人物的行列。”
陈述强望着兴致极高的岑家朝说：“岑总，抱歉啊！公司明天要召开股东大会，我得回去准备一下，恐怕午饭不能奉陪了！”
“这可是大事，是我来得不巧，给陈总添麻烦了！”
“哪里，岑总这个大忙人，平时我们请都请不来啊！这几天，思甫会全程陪同！”陈述强辞别岑家朝后驱车赶往穑岭村。
他办事我放心二十多年来，陈公的家一直是穑岭诸多改革政策的策源地。虽然年事已高的陈公已经从村委会主任的位置上退了下来，但他巨大的影响力仍旧是穑岭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包括已经成为村支书的养子大宽。
大宽是陈公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收养的一个孤儿。这些年，陈成强和陈述强都不在陈公身边，而陈公与大宽不是父子却胜似父子，大宽一直被陈公看作自己的接班人。
“我希望你接任董事长。”陈公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宽。
大宽面露难色，支吾说：“这……这恐怕有些不妥吧！述强干得挺好的！”
“虽然我老了，但看人还是比较准的！他沾染了太多资本主义的不良习气！”
大宽笑笑：“这都什么年代了，您老还坚持着阶级斗争的论调。”
陈公将拐杖用力地在地上拄了一下说：“美国为什么会爆发金融危机？是因为人，人太贪婪了！述强总是弄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农业是靠实干干出来的，而不是靠所谓的资本运作搞出来的，不然，叫什么和谐农业！对于述强，我心里越来越不踏实！”
“这么大的人事变动应该慎重！” 大宽不遗余力地维护陈述强，因为他和陈述强的关系很微妙。
“既然你们都很推崇西方经济制度，那就应该知道现代企业制度要求所有权与经营权分离！我希望你当董事长，把握好方向；他当总经理，负责具体运营。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我会告诉他这是我的意见！”
养父子二人交谈之际，风尘仆仆的陈述强到了家。他毕恭毕敬地将几份有关股票增发的材料递给父亲，陈公并没有看，而是直接递给了大宽。
陈述强对父亲这个举动很诧异，此前交给父亲的材料他都会戴上老花镜仔细地阅读。大宽也没有看递过来的材料，而是有些尴尬地说：“述强，你简单介绍一下吧！”
陈述强说：“这次增发股票募集的资金主要用于东星斑工厂化养殖项目，东星斑以味道鲜美、高蛋白、低脂肪、低胆固醇而受到消费者的青睐。因为受养殖技术的限制，东星斑供小于求的市场现状在短时间内难以发生根本性改变。东星斑在汀江省的平均售价基本维持在每公斤二百九十元左右，养殖东星斑的利润颇为可观。我们准备引进世界上最先进的工厂化养殖技术，让东星斑在一个封闭的类似于原栖息地的物质循环系统中生长……”
陈公挥挥手，打断了陈述强，叹息道：“我老了，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这些新鲜事物，听听大宽的意见吧，他踏踏实实地搞农业搞了这么多年！”
大宽知道，陈公在刻意提高自己的威望，可陈述强异样的目光却让他感到极不自在。他停顿了一会儿，说：“我觉得这个方案可行。”
陈公对陈述强说：“大宽觉得行就好！有个事情，跟你说一下，我想让大宽当董事长，他办事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