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恩怨·筹码(2)
高勇智非常聪明，马上解释：“桑局可别往女人身上想。”
“明明是你自己想的，还偏要说我。能拿捏住你的人，天知地知，高总自己知。”
“看看，领导就是领导，又把球给我踢回来了，那我就自问自答吧。咱自己的小崽子。上辈子欠了他们的，这辈子就是你的追债鬼，啥时把人逼疯啥时拉倒。”
“你可别告诉我，和你宝贝闺女生气了，她才几岁的孩子，跟她斗气，你可别丢人了。”
他的女儿刚上小学。他当爹晚，平日里，小丫头让他惯得呼风唤雨、任性霸道。曾经有一次，他正在工地上和手下发着脾气，接到小丫头一个电话，立刻堆满了一脸的灿烂。
“那么点儿孩子生什么气，再说了，我那小公主就是我的开心果，见着她，我什么愁事都没了。我是跟我大侄子生气呢。不过，这小子也和我儿子差不多，我就喜欢男孩儿，拿他当自己儿子养的。”
“跟孩子你较什么劲？瞧你那点儿出息。”
“哪是我愿意较劲啊，得，我实话跟你说吧。这不，那小子大学毕业了，我说让他跟着我做生意，这小子脑袋瓜儿晃得跟拨浪鼓似的。
我说既然不愿意跟着我，我就给他拿笔创业基金，让他自己闯，好男儿志在四方嘛。这小子跟吃了摇头丸似的，继续跟我晃脑袋。我说你到底想怎么样，总不能想在家靠老子养一辈子吧，这小子这才吐口了，中心医院招聘，要当白衣天使。”
我一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身体略微向后一靠，呵呵一乐：“这是好事啊，我们中心医院要增加新鲜血液了。你这个当叔叔的可不能推三阻四，孩子有什么志向就让他做什么事。既然这么爱这行，真要考进来了，说不定是员干将呢。白衣天使，悬壶济世，功德无量。”
“哪是我阻拦啊，问题是……”
“担心考不上？”
“也不是。”
“那是什么啊？”
“问题是……”
“高总今天是怎么了？吞吞吐吐，不像你风格啊！”我起身，给他续上了水。
“问题是，他才专科学历。”
“这个……高总，这个问题可太大了，这次招聘，研究生学历是硬件。”
“桑院，你得给想想办法，我就这一个侄子，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他就是不工作我们也养得起，那不把孩子待废了吗？”
“你的心情我理解，难度太大了，你也知道，这几年，本科生都进不来中心医院，专科生进来……可能性……”我已经习惯了不把事情说得太死太绝对。
“你的难处我明白，所以才请你给想想办法。”
“办法是真没有啊，加塞也加不进去。这次院里招的全是研究生，招聘的标准已经向社会公布了，现在就是想把标准降下来，为时也晚了……”
“要不考试时，咱找个枪手？”
“关键是学历，考得再好，学历不够也没用。”
“那就买个假的，只要查不出来就成了。”
我瞪了他一眼：“上网一查全出来，估计到那时，我这个院长也就该让位了。以前怎么没把孩子送进一所好点儿的大学呢。”
“当着真佛不说假话，不是咱不送，是成绩不行啊，就这破学校还是拿钱堆出来的呢。桑局，咱不差钱，关键是这小子说了，除了中心医院，哪家都不去。你就给想个办法吧。”
其实办法我早就有了，我只是在衡量，高勇智值不值得我去冒这个险，费这份脑细胞，有了“不差钱”这三个字，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
“办法倒是有一个，就是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只要能成，有什么不愿意的。”
“先把孩子安排进下面的区医院，在这期间，你想办法给孩子弄个本科学历，当然，研究生学历更好，但得是真的，然后再调入中心医院。不过，这样一来，转了一大圈，主管卫生工作的市领导、卫生局、人事局、区医院的领导，方方面面涉及的人太多了。”
“这些人你都熟，我就全依仗你了，需要多少，只要有个数就行。”
“这间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这话也只有你我两个人知道，要是让第三个人知道了，估计这事肯定成不了，我也就犯错误了。”
“放心吧，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
半年后，高勇智的侄子调入了坤州市中心医院，调入时的学历是L省某医学院的药学研究生，这张证书货真价实，至于这个学历是怎么得来的，我并不知情。
这既让我由衷地佩服高勇智的办事能力，又为医疗事业感到悲哀。文凭都可以弄得以假乱真了，治病救人的使命还能履行好吗？
尽管高勇智一再强调，想让侄子搞临床，我还是没有半点犹豫地把那孩子安排到了药局。我笑呵呵对他说，院内安排工作，也要根据所学专业，谁让你不给孩子弄个“外科博士”的头衔。
于是，开头时提到的那串翡翠项链，成为他这次回报我的礼物。
高勇智的侄子上班后我才知道，他费尽周折来到中心医院，主要原因是看中了一名小护士，寻死觅活地要跟人家处朋友，小护士一句戏言：“你不是有本事吗？你要是真有本事，就进咱们医院，到时我就跟你处朋友。”
结果，他是进来了，小护士却嫁给了一个从农村贫困家庭走出来的医生。后来，小护士夫妇俩远去南方了。在这个拜金的社会里，他们的爱情故事，直到现在仍让我感动不已。
高勇智的侄子失恋后没有再“折磨”他，因为另外一个小护士很快进入了他的视线。
自那以后，每年的春节，高勇智都会礼节性地来看望我。每一年，他送来的礼物都不同，多是古玩字画为主。这是他的独到之处，凡事都用心去揣摩，喜欢酸的就送醋，喜欢甜的便给糖，这是他在与坤州政坛人物交往的一贯宗旨，也是他所以能够从一个建筑商成功转型为跨领域集团董事长的主要原因。
我和耿仕轩曾经在私下里说过，如果在坤州市评选一位红顶商人，高勇智绝对是不二人选。
来而不往非礼也，作为回报，我任职坤州市卫生局局长后，在各县区的医院建设中，总会习惯性地第一个想到他。虽然我只是通个电话，轻描淡写地推荐一下，但因为身份的原因，起到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各县区的卫生局局长都不傻，坤州市卫生系统的资金流向全部掌握在耿仕轩和我的手里，谁不想在这里面多吃上一口呢？
多年来的交往，使我对高勇智这个合作伙伴的信任度达到了最高程度。当我和耿仕轩决定对卫生局下属的坤州市康宁发展有限公司进行重组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合作伙伴便是他。
重组后的坤州市康宁发展有限公司，更名为坤州市康宁保健度假有限公司。表面上只是一个最简单的招商引资项目，投资方是来自香港的一家公司和高勇智。实际上，那家香港的公司便是高勇智为我和耿仕轩特意找到的一家皮包公司。公司的真正投资人只有高勇智，按照高勇智提出的合作条件，他最少要占合资公司49%的股份，其中40%归坤州市卫生局，而11%归我和耿仕轩，暂时寄放在香港公司的股份名下。
这样，我和耿仕轩就可以按照此股份比例进行分红，并在以后的公司资本运作中找到有利时机将股份变现卖出。作为条件，我和耿仕轩答应，高勇智可以通过向市场出售保健贵宾卡的形式进行筹资。
坤州市康宁保健度假有限公司只是我与耿仕轩的事。我们想悄悄地做，不希望任何人再来插一脚，然而意外总会不如人意地出现。
像以往一样，老爷子的到来，惊动了坤州市的市委书记和市长。不论是耿直倔强的市委书记黄凯旋，还是被传得沸沸扬扬即将调离坤州的中央下派市长邴广来，在老爷子面前，全都是毕恭毕敬，生怕老爷子有什么不高兴。
令他们惊喜的事，老爷子在参观过坤州市工业经济区和部分民生工程后，不住地点头微笑，对坤州市市委、市政府的工作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高度的褒奖。
这些都是表面上的例行公事。吃过午饭后，老爷子提出要休息一下，同时还想见两个人，老爷子说出了耿仕轩和我的名字。
接到市委书记黄凯旋亲自打来的电话，耿仕轩很意外，这并不太符合老爷子的做派。
我急切地拨打了耿仕轩的电话：“老爷子怎么会突然找我们？”
“肯定有事，具体我也不清楚，随机应变吧。”
几乎同一时间，我们的车停到了坤州酒店外。
老爷子坐在古典雕花的沙发上，整个人像被包裹了进去，正午的阳光很足，照在老爷子的脸上，显得他的面色有些苍白。一瞬间，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电影里看过的，见不得阳光的吸血鬼的影像。
我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眨了眨眼，幻觉消失了，面前坐着的，还是那位白白胖胖，一脸笑容，像一尊大肚弥勒佛的老爷子。
老爷子对我们招着手：“仕轩，小桑，过来坐。”
我们并排坐在了老爷子的对面，耿仕轩说：“您老人家气色不错。”
“不行啦，老喽，岁月不饶人。”
“老当益壮。”
“最近工作怎么样？都顺利吧。”
“还好。”
“游乐在坤州给你们惹了不少麻烦。”
“瞧您说的，都是自家人。”
“好，好。仕轩，你还得加把劲啊。邴广来……基本方向定得差不多了。怎么样，有信心没有？”
“邴市长不接书记？”
“换个地方，更锻炼人。倒是你啊，竞争的人太多了，高天棋最近跑省里跑得很勤。”
“还得仰仗您老人家了。”
“尽人事，听天命。”老爷子突然话锋一转，“小桑最近怎么样？坤州卫生系统又有什么改革的新想法，新点子了？步子可以大一点儿嘛，要克服女同志在全局性把握上不足的弱点。”
我回答：“您说得对，我一定按您的要求做。”
老爷子沉吟了一下：“听游乐说你们要成立什么保健度假公司？”
耿仕轩敏感地看了我一眼，抢着说：“就是卫生局下属单位的一家小公司，好些年了，效益都不景气，职工的保险都交不起，现在市里正打算对公司进行重组，尽量吸引外商，小桑这边的招商引资任务也正好能完成了。”
我注意到，他说的是市里打算对公司进行重组，这样便把我推到了圈外，言辞之间，他非常谨慎。
老爷子似乎并没有听出来：“也不能把眼睛全盯在外面，难道外来的和尚就一定会念经？我倒是认为，办公司，开展业务，要结合当地特点。”
……
不久，游美兰再次来到坤州，这一次，她明确提出要参与坤州市康宁发展有限公司的重组。
事情的转变，令高勇智措手不及，他直接跑到我的办公室，追问：“本来说得好好的，怎么说变就变了？”
“高总，你别急，这事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是市里的意思。”
高勇智的脸色都变了，吵吵嚷嚷地问：“市里的意思？谁代表市里？市里怎么就决定了？凭什么这么决定？”
其实我心里明明白白的，高勇智所以这样在意公司重组这件事，究其根本，最吸引他的，还是在意坤州市康宁发展有限公司的那块土地，85亩的土地，在过去可能不值几个钱，但现在是寸土寸金的时候，土地就代表着大把大把的钞票。
何况，在建筑业打拼多年的他，怎么会不清楚这块土地如果完成置换，作商业用途，说不定就会成为坤州的新地王，诱惑太大了。何况，那个时候他的公司因为资金运作上出现了问题，已经是外强中干，这块土地，是他咸鱼翻身的最大筹码。
高勇智的声音转瞬又低了下来：“桑局，咱凭良心说，哥们没亏待过你吧。”
“你以为，我不愿意跟你合作？”
“你的行为就是不想再合作。”
“我有我的无奈。”
“那就得牺牲我的利益？”
“高总，请您冷静一下。”
“我没法冷静。”高勇智摔门而去。
我猜想，他可能去找耿仕轩，果然，耿仕轩气得脸色铁青地把我叫到了办公室，跟我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向平和的他，居然被气成这样。我只劝了他一句话：“放下心头火，胜点佛前灯。”
我们都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了结了，毕竟小胳膊拧不过大腿。没过多久，高勇智摇身一变，居然成了高天棋的远房堂弟。
高勇智的转投他人，并不让人意外，让人担心的却是，他知道我和耿仕轩太多的秘密。而那时，耿仕轩和高天棋正在争市长的位置。据说，是高天棋主动接触的高勇智，很显然，高天棋把高勇智当做了对付耿仕轩的一柄利剑。
耿仕轩把这些事汇报给老爷子。老爷子告诉他不必担心。
把我拥在怀里的时候，我看到耿仕轩眼里的绝望：“红萸，老爷子是一只贪吃的老狐狸，谁能给他带来利益上的最大收获，他才会帮助谁。他已经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你我，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红萸，我们要是能够找到桃花源，就在里面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吧。”
……
那天傍晚，鬼使神差，我到中心医院去散步了，赫然发现，枝繁叶茂的那株芙蓉树，向着西北边的一根大枝杈竟然枯萎了。西北方向，那分明是对着坤州市卫生局的方向。我从树下经过，大枝杈上飘下一枚枯叶，恰好落在了我的肩头。
预感与现实如此吻合，耿仕轩和我最后一次相拥一周后，我们“接受”调查，进入深牢大狱。
袁方受我牵连，同时接受调查，他的妻子小林在外面，带着孩子，等候他。我庆幸当年为他选择了一个好女子，但我也害了这个女子。
直到这本书完成过半的时候，我听到了这样一个消息：耿仕轩入狱不久，许睿吞下了积攒了多日的安眠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