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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探视·争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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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边宇扬离婚后,我变得更加沉默。不是离婚伤到了我,而是我觉得世界上可以相信的事,可以信赖的人,根本没有。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尽管我还生活在一个小群体当中,却是完全孤立的。我的大脑里,两个自我在不停地对话,彼此纠缠,彼此否定。
     
       我很消极地问自己:一个人的生命最长不过百年,在这期间,有父母、爱人、朋友和儿女。百年之后,或许偶尔会有一两个人提及,知道我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再过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N年之后……地球可能都没有了,谁还会记得我曾经来过?什么能够证明我曾经来过?
     
       既然如此,人为什么要活着?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是为了找到爱与幸福?是为了发展完善自身?是为了不断地向上爬?还是为了千秋万代后,孔子的大同、基督的天堂、柏拉图的理想国、托马斯·莫尔的乌托邦、阿道斯·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或者是卡尔·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社会?
     
       内心的声音在悄悄说:亲情、友情、爱情都是虚无缥缈的,世间的万事万物都经不起时间的淘洗。法国哲学家让·保罗·萨特暮年时自省:“生活给了我很多,同时也让我明白,这一切并没多少意思。”如果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人间就是地狱;如果找不到活着的意义,生活即使常有些小快乐、小满足、小兴趣,终究难以得到真正的大幸福。
     
       一个人,如果找不到活着的意义,日子无论怎样阳光,内心终究去不掉空虚感,灭不了幻灭感。何况,我已身陷囹圄,阳光、清风、快乐、幸福……一切的一切都和我那么遥远。
     
       在我跟自己纠结的时候,同室的犯人们经常怜悯地看着我,我听到她们在议论,桑萸是不是要疯了?桑萸好像变得傻乎乎的,眼睛也是直勾勾的,是不是受到的刺激太大了?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奇怪,有时候,相识一辈子了,都只是陌路,不亲不近;有时候,两个人在特定的场合相识,一个瞬间,便有了莫名的亲切,发自内心地彼此关照关心。
     
       在大狱中相识的周子柔很担心我的状况,偶尔会凑到我身边,絮絮叨叨地劝解,或者拿出她攒下来的小食品,一个劲儿地劝我吃。对此,我置若罔闻,我懂得她对我的好,像对一个母亲,或者像对一个姐姐。我也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但一个与我相差十几岁的小女孩儿,是无法理解我的思想的。我并没有疯掉,我只是在思考哲学上的命题——人,为什么活着。
     
       我极端地沉陷在自我的世界里,并未意识到我的表现有什么不妥,我觉得这是我的私事,不会影响到其他人。除了善良的周子柔,深牢大狱里,谁还会真心地关心一个犯人呢?生死于我,有什么分别?我不过是会喘气的木乃伊,只是肉体还活在尘世,灵魂早已脱离肉体了。
     
       我想错了。
     
       关注我的人还有杨桃,她在一个清晨找我谈话。警官办公室里,我很拘谨地站在她的对面。
     
       “桑萸,最近状态怎么样?”
     
       “报告警官,还好。”
     
       “进来多长时间了?”
     
       “报告警官,三个月零九天。”
     
       “真快。”
     
       我没做声。快吗?我觉得度日如年,尽管在其他人看来,最初的适应期已经过了,可我仍旧觉得生不如死。那个时候,如果让我选择苟且的生,还是痛快的死,我会义无反顾地选择死亡。
     
       杨桃很快注意到了我的情绪,指了指我身边的一把椅子,说:“坐下吧。”
     
       “谢谢警官。”我的屁股坐在了三分之一的椅子上,身板挺得溜直。
     
       “放松些,可以吗?当我是你的……朋友。”她犹豫了一下,说出极有分量的两个字——朋友。
     
       在深牢大狱里听到这两个字,我很意外,与她对视,她的眼神清澈、真诚。
     
       “谢谢警官。”我的喉咙有些发紧。
     
       “别悲观,积极改造。”
     
       “嗯。”
     
       “12年,如果减刑,可能十年八年就能出去。”
     
       “减刑?”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如果有一天能够熬到活着出去,我就觉得是万幸了。
     
       “对,减刑!如果有立功表现就能得到减刑。”
     
       “立功,我还能立什么功?”我不明白她指的立功是不是交代其他人的罪行或是别的内容,我从骨子里排斥这种所谓的“立功”。
     
       “你有知识,懂医学,知书达理,一定有机会立功的,要对自己有信心。”
     
       我笑笑,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看来,我看人的眼光没有错,是我把她的话想复杂了。
     
       她仔细地观察着我:“对了,桑萸,还要告诉你一件事,作好心理准备吧。你的父亲要来看望你了。”
     
       我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警官,你的意思是?”
     
       她笑:“我是说,你的父亲要来看望你了。”
     
       我使劲儿吸了下鼻子,眨了眨眼睛,站起身,深深地鞠躬:“警官,谢谢你把这个消息告诉我。”
     
       “加油!父母还盼着你出去呢。”
     
       “是,警官。”
     
       走出警官办公室,我抬起头看着天空,那一刻,我觉得天空变得很高、很蓝,大朵大朵的云缓缓地飘荡着,清爽、干净的风里夹杂着淡淡的花香,深牢大狱好像变得格外敞亮了。
     
       接见单刚发到手里,我就哭了。那是悲观中的欢喜之泪,握着接见单,我终于找到了鼓励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和希望。即使人生是一场虚无,我也应该尽力让过程变得美一些。
     
       父亲果然来看我了,只有父亲一个人,母亲没来。
     
       父亲苍老了许多,除了眼角的鱼尾纹,额头上的皱纹也是一道一道的,很深,像沟壑。父亲瘦了,颧骨高高的,脸颊深陷着。父亲的胡子刮得很干净,青瓦瓦的下巴。有母亲在,父亲永远是那样整洁,那样精神,即使是到深牢大狱探视不争气的女儿,依然干净整洁。
     
       父亲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我:“红萸!”父亲的声音有些发抖,他把手伸过来,抚着我的脸。父亲的手心里全是刺,一根,又一根,扎在我的脸上,像童年时父亲用胡子扎我的感觉。
     
       “爹!”我抽着鼻子,鼻腔里湿润起来。
     
       “你……还好吧?”
     
       “还好。”
     
       “你气色不好。脸色蜡黄,眼圈发黑。休息不好,会影响肝脏排毒。”
     
       父亲是学中医的,我瞒不过父亲。
     
       “这几天没睡好。警官前几天就告诉我了,您今天会来。”
     
       “唉!”父亲一声叹息。
     
       我抿起嘴唇,努力地对父亲笑了:“娘还好吧?”
     
       父亲突然扭过头,片刻又扭了回来,咧了咧嘴角:“嗯,挺好的,就是腿脚不方便,要不今天就跟着一起来看你了,她说让你别惦记她。”
     
       “爹,我……”我想说对不起,可说不出口。
     
       父亲像是明白我要说什么:“傻丫头,啥时你不是爹娘身上掉下的肉?”
     
       我抬起手,捂住脸,使劲地仰着,我怕眼泪会流下来。
     
       “红萸,不怪爹才来看你吧?”
     
       我放下手,不停地抽鼻子:“爹!”
     
       “爹知道,自己的闺女,不能怪,肯定不能。”
     
       “爹!”我极力地控制着眼泪,喉咙一阵阵发紧,我希望自己能够把那些泪水咽下去。
     
       “和他……离了?”父亲突然问。
     
       我点点头。我以为父亲不会知道。
     
       “爹也是听村里人说的,说他……又结婚了。”父亲说得极轻,轻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笑:“离了……挺好。无牵无挂。”
     
       父亲摩挲着我的手。
     
       “唉!红萸,想开点儿。谁能陪着谁一辈子呢?都只有一程,最后的路,都得自己走。你还有爹呢,还有塞儿呢,塞儿前几天还给我打电话了,问我和你娘好,说不让我们担心。”
     
       “爹……”我没说塞儿不理我的事。
     
       “等你出来,爹接你回老家,你的屋重新刮了大白,你的绸凌子还在,你的书也都在,你娘早把棉被给浆洗了,前几天,我拿出去晒了晒,有股子太阳味儿。”
     
       我不住地点头:“我到时跟爹一起上山采药。”
     
       浑浊的泪水流出了爹的眼眶。
     
       我努力地微笑,我不想让父亲看到我的眼泪,我要让父母放心。可我的胸腔却如万箭穿心一样疼,这就是我的父亲,我最亲最爱的人,也是最疼最爱我的人,无论我做错了什么,无论我怎么样,永远给我以包容。可我却曾经怀疑父母对我的爱,我愧对父母的疼爱。
     
       ……
     
       时间在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候,总是流逝得那样快。探视的时间很快到了,我在管教的监视下一步一回头地离开,父亲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哪怕眨眼的时间都舍不得。
     
       走到门口的那一刻,我猛地跪在地上,大声喊:“爹,我错了!”
     
       父亲仿佛愣住了,泪珠一下子就滚了出来。
     
       父亲来看我的那晚,我在日记里给父母写了一封信。
     
       爹娘:
     
       提笔泪先流,女儿跪问爹娘好!
     
       好像已经有十几年没有给你们写过信了。读大学的时候,第一次给爹娘写信,记得爹在回信里教育我要好好学习,还特意将那本卷了边的《傅雷家书》邮给我,叮嘱我要按照里面的要求,修学、修身。后来,我给爹娘的信渐渐少了,爹却还是按照每月一封的标准,邮寄过来一封封的家书。再后来有了电话,信件渐渐成了奢侈的物件,我以为那细细的线路就能传递全部的亲情,其实不是,是我把亲情想得太简单了。
     
       爹娘从不抱怨,可我现在才真正领悟,亲情,无论通过字里行间,还是电话问候,或者探视,一样都不应该少。女儿后悔以前给你们写的信太少,电话打得太少,看望你们的时间太少,陪你们的时间太少……
     
       爹娘,其实女儿最想和你们说的是,女儿错了,请你们原谅女儿,好吗?
     
       爹娘是宁可身上受累,不让脸上受热的人。女儿让你们在垂暮之年蒙羞。我能想象得到,面对旁人的指指点点,你们是如何咽下一滴滴泪水的。
     
       女儿曾经答应过你们,不离婚,给塞儿一个完整的家,可现在,我却不得不让塞儿接受家庭支离破碎的现实。
     
       一切都是女儿的错,是我没有把握好自己的人生,没有走好人生的每一步,在前行的路上,为自己埋下了一颗又一颗隐形炸弹,我以为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实际上却是漏洞百出。
     
       爹娘,女儿也有自己的苦衷。女儿这样说,不是在为自己辩解,不要说女儿不懂得洁身自爱,不要说女儿不懂得严于律己。走上仕途的第一天,女儿已经注定在不知不觉中被拉进一个又一个的圈子,要不然便无法生存,无法立足。进入了圈子,我更要遵守里面的或明或潜或符合情理或违反法纪的规则,面对如山一样的势力,除了随波逐流,女儿别无选择。
     
       爹娘,一切不是像外人传言的那样,女儿没有那样坏,没有那样恶,没有那样丧心病狂。女儿还保持着一颗善良的心。进入深牢大狱之后,除了担心你们和塞儿,我还在担心着我资助的那两个可怜的山里孩子,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人接替我资助他们的求学费用,有没有人每个月给他们打个电话,他们的生活和学习还好不好?也许在有些人看来,帮助他们,只是我在完成心灵的救赎,也许是,但即便是救赎,女儿也是诚心诚意地在付出啊!
     
       爹娘,如果人生可以重新选择,我会选择留在老家的小山村,留在爹娘的身边,做一个普通的乡村医生,做一个淡定的女子,不浮不躁,不争不抢,不去计较浮华之事,不是不追求,只是不强求,淡然地过着自己的生活,不要轰轰烈烈,只求安安心心。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没爹,有娘。梦里的镜像是幼年的时光,那时我很小,像是读小学三四年级的样子。娘盘腿坐在老房的火炕上,用家里老式的桃木梳给我梳头发,及腰的长发像瀑布一样顺滑。
     
       娘说:“红萸,女儿家要讲究礼法,娘教你的《女儿经》还会背不?”
     
       我说:“会呀。女儿经,仔细听,早早起,出闺门……遵三从,行四德,习礼义,难尽说,看古人,多贤德,宜以之,为法则。”
     
       娘说:“光会背不行,还得按照上面的礼法做。红萸,你做到没?”
     
       我说:“当然做到了。爹的茶每天都是我烧的。娘的袜子每天都是我洗的。家里的小鸡都是我喂的。”
     
       娘问:“那是谁悄悄把你爹的书给翻乱了?”
     
       我笑:“肯定是邻居家的小白猫儿!”
     
       娘问:“那是谁把树上的樱桃给偷吃了?”
     
       我笑:“肯定是咱家的花公鸡!”
     
       娘突然板起了脸,横眉冷对:“红萸,你做了错事就得承认,做了错事就要有承担。你犯了弥天大错还在狡辩,是你害了自己,害了耿仕轩,害了你爹和塞儿。你想过没有,你爹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多少人对他指指点点,说他的女儿是个靠出卖色相向上爬的女人。你想过塞儿没有?她的同学都在说她的母亲是个大贪官,她现在每天都在餐馆里洗盘子,手指头全都皴裂了……”
     
       我奇怪,性情温和的母亲怎么变得这样能言善辩,怎么什么都知道,我从未向母亲讲起过耿仕轩,也从未说起过边塞在餐馆打工的事,而且母亲只字未提边宇扬,难道母亲知道我离婚了?
     
       母亲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她的眼泪像泉水一样往外涌着:“红萸,你知道吗?你爹和塞儿好可怜……我以后是管不了你了,更照顾不了他们了,你要好好改造,出去后,照顾好你爹,给他养老送终。照顾好塞儿,让她长大成人。娘……把他们托付给你了。”
     
       我像是一下子长大了,变成现在的样子。我的眼泪哗地掉下来,大声说:“娘,我错了,你别不管我,我是你的女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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