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钟子建把宋雪香的文章和他附在后边的评论拿到了杂志社，并向老太太说明了他和宋雪香的行动计划。老太太坐在写字台前翻动几下文稿后，就用眼镜片后那双充满质疑的眼睛望着钟子建。说钟子建，你办事是不是过于轻率了？
钟子建说，为什么，主编？
老太太向上推了推眼镜，说小钟，宋雪香是什么样的人，我想你比我要清楚。你和一个心理变态的人搅在一起，能搞出什么名堂？这可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钟子建说，主编，你可能还不了解宋雪香。他是有些问题，可完全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他是一位有思想、有见解的医生。从他倡导的这次行动看，就说明他是一个很有社会责任感的医生。
老太太还是怀疑地摇了摇头。说小钟，这可不是闹儿戏，你们的行动官方有批文吗？教委知道吗？宣传部知道吗？
钟子建说，干嘛先要惊动官方，这纯属个人行为嘛。我们的行动对社会是有积极意义的，没有什么违规违纪的。说主编，你先看看这篇文章就知道了。
老太太坐在那里把宋雪香的文章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最后说，宋雪香的文笔还真不错。
钟子建趁热打铁说，宋雪香绝对是一位不同寻常的人。
老太太又说，可是你们的行动是针对少女群体的，怎么能在咱们《男人世界》上发表？说这要是从前的《女人世界》还差不多。
钟子建笑了。说主编你想呵，女孩子失贞，是谁的毛病？男人嘛。男人是要承担责任的。我们《男人世界》发表这篇文章，对天下的男人是有警世作用的。
老太太笑了。说你这个小钟啊，就是能狡辩。
钟子建说，主编，你不是让我们寻找热点话题吗？这就是热点呀。
老太太在桌子上敦了敦稿子说，我先给大伙传阅一下再说吧。这种事儿可草率不得。
后来在高虹等人的一致提议下，《守卫清洁——致水城少女的信》一文终于在《男人世界》上领先推出。与此同时，钟子建又联络了几个新闻界的哥们儿，使这篇文章在水城的几家报纸上相继转载。
他们的行动在水城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轰动。文章面世不久，钟子建和宋雪香分别接到了不少读者来信。有家长的、教师的、学生的，还有大学教授和各界知名人士的。人们对他们的行动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支持。当然有的读者在信中也提出了一些有待共同商榷的问题。宋雪香在电话里告诉钟子建，这些天，除去工作外，他就是给读者回信，答复他们提出的各种问题。他说钟编辑你的朋友真不少，水城电视台女性频道，已经请他作为特邀佳宾参加他们的专题节目。
钟子建想，这个专题节目将会把他们的“行动”推向高潮。
星期日这一天，吃过晚饭后，钟子建按时打开电视，屏幕上，宋雪香和另外几个佳宾已经坐在了女性栏目的演播现场上。屏幕上的宋雪香洒脱而从容。他俊朗而飘逸的形象使靓丽的女主持人都有些黯然失色了。在水城，宋雪香的名字并不陌生，人们都知道市二院有位美男子，加之社会上对他的种种传说，宋雪香在人们心目中就更显得神秘莫测。今天，水城人终于可以一睹宋雪香的风采了。
屏幕上，宋雪香在回答着主持人提出的各种问题。他像在办公室里一样健谈。他以大量的临床实例，论述了过早失贞对少女身心的摧残和对社会的负面影响，并与现场的几位佳宾共同探讨着如何使少女“保持贞操”的话题。
看着屏幕上的宋雪香，钟子建心里猛然想到，女性频道是水城收视率最高的一个频道，没准白芮此时正坐在电视机前。那么如果她看到屏幕上的宋雪香，心里将做如何感想呢？
节目结束后，钟子建回到书房里，可是那天宋雪香与白芮在“忘忧”咖啡屋里的情景总是在他的脑子里转悠看。
那天，宋雪香在“忘忧”咖啡屋里不厌其烦地谈论着女性的服饰和化妆用品，白芮几次想打断宋雪香，可她没有那样做，作为一名大学副教授，她懂得对人起码的尊重。何况坐在她面前的是一位她倾慕已久的男子。可她心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话题要与宋雪香谈论。于是她就在宋雪香喝咖啡的间歇，适时插上话头。
宋大夫，近来你的身体好些了吗？白芮问。
我的身体？宋雪香从咖啡杯上抬起头说，我的身体一直很好的呀。
白芮知道，宋雪香是位自尊心很强的人，她后悔自己有些过于直截了当，就不再吱声。
两个人一时陷入沉默。
白芮浅浅地呷着咖啡，她抬起头时，发现宋雪香在呆呆地望着她脖子上的碎花丝巾，她以为是自己在喝咖啡时还围着丝巾可能有些不合时宜，脸上微微一红，信手解下了丝巾，搭在椅背上。
宋雪香说，这条丝巾不错，很淡雅，与你这件风衣相酉己丰日当协调。
白芮真怕他会借题发挥，也顾不得许多，就抢先说，你是位医生，那方面当然比我要懂得多。你还年轻，治疗一下，总会好起来的。
宋雪香恍然大悟，随即俩人又陷入沉默。
白芮微微垂下头，她有些不敢去正视眼前的宋雪香了。白芮说，问题有那么严重吗？声音很低，像在喃喃自语。
宋雪香顿了顿说，白芮，你是一位好女子。真的，在我所遇见的女人中，你是最让我欣赏的一位，可是，可是我们今生今世不会成为夫妇了。
白芮猛然抬起头，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泪光。说宋大夫，我并没有要求你跟我结为夫妇。
可是我们之间不会再有那种事情了。宋雪香说。
为什么？白芮热切地望着宋雪香那张清秀的脸。说难道你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吗？你是个医生呀！
宋雪香摇着头说，白芮，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认为我是在高攀你了？白芮说。
我说过，你是我最欣赏的女人。宋雪香说。可我总是在想，我们为什么非要成为夫妻或情人哪……
宋雪香望着墙壁上的油画，他的神思似乎已向远处飘去。他喃喃地说，我们可以成为好姐妹的呀！
白芮不由一怔，说宋大夫，几杯咖啡总不至于把人喝醉了口巴？
白芮，你听我说。宋雪香摆了摆手。说我现在清醒得很。有些事情你一定不会理解，可在这个世界上，人各有各的生活情趣和生活目标，这是无法改变的。从一走进“忘忧”咖啡屋我就想和你说……
白芮惊呆了。她怔怔地望着宋雪香，像望着一个陌生人。
于是，宋雪香便向白芮倾诉了他对女性的崇拜和痴迷，并告诉她，他已经决定做变性手术。听完宋雪香的讲述后，一向沉静而矜持的白芮忽然变得冲动起来。她脸色苍白地叫道，宋大夫你这都是哪儿来的混账念头？你真是鬼迷心窍了你！
白芮你冷静一点。宋雪香向前抓住白芮的一只手。
白芮甩掉宋雪香的手说，你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你这是在毁掉自己。
白芮站起身抓起了挎包和椅背上的丝巾。
宋雪香发现白芮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他试图拦住白芮，可白芮已疾步走出咖啡屋。
当宋雪香追出“忘忧”咖啡屋时，夜幕已经降临。步行街上霓虹耀眼，人流涌动。宋雪香站在那里四处寻找着白芮，他发现白芮正向江边的方向走去，飘逸的身影几乎给人流淹没。白芮没有朝家的方向走，而是向相反的方向走去。这么晚了她会去哪里呢？宋雪香心里生出一丝不安。于是他沿着百年老街的石头路，快步追赶去。
前面的白芮渐渐放慢了脚步。宋雪香也只好缓下步来，与她保持一定距离跟在后面。
夜晚的百年老街，别具一番风韵。如果说白日里的老街是一位不施粉黛的素妆少女，那么到了夜幕来临时，斑斓绚丽的霓虹又把她包装成一位色彩丰盈、风姿绰约的少妇了。沿街两侧，风格迥异的欧式建筑上的铁艺门灯、木制啤酒桶招牌以及文艺复兴时期的人体雕塑，使这条老街洋溢出浓浓的欧洲风韵。
白芮和宋雪香一前一后，穿行在灯影人影之中。他们都无暇顾及沿街的景致。宋雪香发现，前面的白芮脚步似乎有些沉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他真想赶上前去叫住她，可是他犹豫了。在这种时候他又能对她说些什么呢？
人流渐渐变得稀疏了，再往前不远就到了江沿儿，可白芮依然朝前走着。宋雪香想，今天晚上，就是白芮走到天涯海角，他也会跟在她身后，陪伴着她。
白芮已经走到了江沿。防洪纪念塔下很热闹，一些老年人在扭秧歌。他们身着艳丽的服装，手里挥动着彩扇。随着喇叭的节拍扭得十分投入。四向围满了观众，场面热烈而火暴。扭秧歌，是水城老人每天最重要的娱乐活动和健身运动。无论春夏秋冬，天天如此，就像年轻人进舞场或迪厅。
白芮对此视而不见。她绕过防洪纪念塔，沿着斯大林公园朝江桥的方向走去。
斯大林公园是水城的又一道风景线。它始建于50年代初期。斯大林公园与通常意义上的公园有所不同。它没有围墙，不设园门。所谓公园就是沿江堤坝上的绿化带。所以它是中国最为狭长的公园。斯大林公园与充满欧洲风情的百年老街的风格协调一致。一座座木质的欧式酒吧、冷饮厅，点缀在长堤的花坛和草坪间：这里的长椅、矮栅栏以及路灯和果皮箱都充满着欧式情调。夏夜里，这里江风拂面，花香袭人，是情人幽会的好去处。
白芮沿着斯大林公园已经走出去了很远。前边已经少有行人。白芮停下脚步，手扶石栏朝远处黑沉沉的江面望去，江风撩动着她的长发。宋雪香也停在一处花坛旁，默默地注视着凭栏远眺的白芮，他的心里不由涌起一阵酸楚。他终于鼓足勇气向白芮走去。
白芮。宋雪香站在白芮的身后轻轻地叫了她一声。双手伏栏的白芮两肩不由痉挛了一下。
白芮，我们再走走吧。宋雪香说。
抬起头来的白芮已经是满眼泪光了。她忽然跑下台阶扑入宋雪香的怀抱，啜泣着说，宋大夫，我一定会让你打消那种念头的。
宋雪香轻轻地拍着白芮的肩头，什么也没有说。
他们相拥着来到花坛旁的一条长椅上。白芮说，宋大夫，我不是那种很随便的女人。我身边的不少男人都打过我的主意，包括我的学生中也有人不顾师生和年龄的界限，追求过我，我都一概置之不理。我知道，在我的生活圈子里，我让许多男人动过心，也让他们伤过心。可是打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有些把持不住自己。我想，这才是我寻找了30多年的那个人。在我的生命里不能没有这个人。你知道，为了你，什么女性的矜持，清高的本性，内心的自责，我什么都不顾了。
宋雪香深深地垂下了头。他知道，这对于白芮这种一向严谨而孤傲的女性来说，她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啊。宋雪香的心里又泛起一阵酸楚，他的两眼湿润了。他在心里痛苦地喊叫着：白芮，你为什么遇见我宋雪香啊！
白芮用一方香帕拭了拭腮边的泪滴说，宋大夫，你也知道，我有自己的家庭。我的丈夫是我念研究生时的导。师，尽管我们的年龄相差十五六岁，可是他学养深厚，人也很善良。我们一直是相敬相爱的。可上帝就是这么不公平，我恰恰又遇上了你。你知道，我是一个心气很高的女人，我不会随随便便去爱一个人的。我不想破坏你的家庭，只想有一个叫我刻骨铭心的人，让我已经不能安宁的灵魂有一个寄托。
宋雪香羞惭万分地说，白芮，我真是让你失望了。
不。白芮抬起泪眼望着宋雪香，说宋大夫，我会帮你走出那个误区的。你和满街行走的那些男人是不一样的，你是上帝的一件杰作，你应该珍惜自己的存在，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阴阳倒错的怪物呢？
宋雪香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他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起来。
白芮又一次偎进宋雪香的怀里，在他那张光洁俊秀的脸上狂吻着，喃喃地说，宋大夫，我不会让一个优秀的男人从水城消失掉的。我不能没有你，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白芮身体上散发出的女性气息再次向宋雪香袭来。可宋雪香心如止水，他那徘徊于阴阳两性之间的灵魂和肉体，再也不能被女性阴柔的诱惑所打动了。望着远处无声游走的江水，宋雪香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宋雪香的心在流血。为白芮，为自己，更为上帝的不公正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