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有关宋雪香、唐可和王春林的采访笔记，钟子建只能凭着记忆和回顾加以补充和完善。因为假如他当时像一位拙劣的记者一样，向采访对象问一句，在本子上记一句，势必在他们心里造成反感。
钟子建所做的这一切，他爱人宋敏丽始终持反对意见。说钟子建你不好好当你的编辑整天跟一些假娘们儿混在一起，你是不是也有病啊你。特别是钟子建被唐可找人结结实实地收拾了一顿以后，宋敏丽更加强了对他的监控力度。这件事儿，钟子建本不想让宋敏丽知道的，可事情过去之后还是忍不住跟她说了实话，他想哪有跟自己老婆撒谎的。可宋敏丽听完了他的悲惨遭遇之后，用手指轻柔地摸摸钟子建刚刚挺起的鼻梁骨，笑眯眯地说出两个字：活该。说钟子建你这叫没卵子找茄子提溜。说这就是你不听话的结果。
钟子建当时气得七窍生烟。心想这女人咋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又一想，也怪自己狗肚子里装不下二两香油。由此他得出一个结论：对待老婆，该撒谎时就撒谎，否则麻烦就大了。
钟子建的结论果然真知灼见，这件不该让老婆知道的事儿真的给他带来了麻烦。
那天，钟子建正坐在书房里看书，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如果这个电话由他来接，可能就不会有什么事儿了。可恰恰宋敏丽抢先接了这个电话。当宋敏丽将话筒拍到钟子建手上时，这位幼儿园阿姨脸上的表情让他感到心里发虚。一听电话，果然证实了钟子建的预感。是齐燕燕打来的。钟子建一时有些紧张，不知说什么是好，心里开始责怪这丫头怎么能把电话打到家里来。钟子建发现宋敏丽站在那里冷笑地望着他，没有离去的意思，就对电话里说，你有什么事儿吗？
齐燕燕问钟子建，刚才接电话的是你老婆吧？怎么对我像审犯人似的？就差问我多大岁数了。
钟子建说，幼儿园的阿姨都这样，审孩子审惯了。
齐燕燕说，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听听你说话的声音。
钟子建的脸十分不争气地红了起来。他想这一切一定逃不脱宋敏丽的眼睛。他只想快些结束通话，又不能让那位幼儿园阿姨听出什么破绽来。就说，唐可的事儿以后再说吧，我现在挺忙。正想扣下电话，听到那边传来齐燕燕咯咯咯的笑声，她说，钟子建，你是怕你老婆有什么想法吧？钟子建当时的汗都下来了。只好狠下心挂断了电话。这一挂不要紧，从此在齐燕燕那里落下个怕老婆的话柄；在宋敏丽这儿问题就更严重了。
宋敏丽板着脸问，谁呀？
钟子建说，是齐燕燕。
就是把你送到医院的那位？怎么话还没说完就挂断了？是我打扰了你们吧？
钟子建不知怎么回答是好。
看你那副样子，手都直打哆嗦，是激动的吧？宋敏丽直视着钟子建的眼睛。
钟子建的手真就不争气地哆嗦起来。
宋敏丽说，钟子建你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连齐燕燕这样的人你也敢泡。
钟子建说，宋敏丽你说什么那你？
宋敏丽说，我告诉你钟子建，你可别把病给我带回家里来。说罢，扭身走出书房。
那天夜里，宋敏丽始终后背对着钟子建，一夜都没搭理他。
在幼儿园当阿姨的宋敏丽刚过三十，人就开始发胖起来，搞得她整天长吁短叹，愁眉不展的。她拍着自己的肚皮对钟子建说，钟子建你整天在外面大鱼大肉的也不见胖，可你老婆喝凉水都长膘，这公平吗你说？
钟子建说，那有什么，我又没嫌弃你。
宋敏丽说，嫌弃你也不敢说。又指着自己的脸说，老喽，你看看这眼袋，你看看这下巴。你看看这褶子……
钟子建说，你就别抓住青春不放手啦，咱们女儿都快赶上你高了，你怎么能不老，这是自然规律嘛。
宋敏丽说，都是你们爷俩把我累的，这个世界上倒霉的就是他妈的女人。
最近，宋敏丽制定了一系列的美容计划。诸如切眉、拉皮什么的，恨不能再找来一把杀猪刀，把一肚子的水油都给掏出去。
女人到了这种年龄，都会产生一种危机感。怎么会不呢，你想呵，一过了三十，女人就接近了残花败柳的时节，可是年纪相仿，每天与她们同吃一锅饭，同睡一张床的男人们仍是青枝绿叶儿的，硬是不老。这对于格外看重姿容的女性来说实在是难以平衡。人类的生命规律就是这样残酷。
所以钟子建对宋敏丽就格外同情。女人到了这种时候，最担心自己的男人在外面招猫惹狗。钟子建就时常对她说，老婆，要不然，就把你肚子里的水油都掏给我，让咱也将军一把，把你脸上的褶子都贴到我脸上，让咱也成熟一回。
宋敏丽就火了。说钟子建你是说话哪还是放屁哪，说你这是拿你老婆开涮呢。
瞧瞧，这种女人还怎么让人去同情？
宋雪香一大早就给钟子建来了电话，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商量。钟子建匆匆吃过早饭就赶到了市二院。
在医院的走廊里，遇到钟子建的医护人员都下意识地放慢脚步，回头用一种怪怪的眼神打量他。钟子建想，他们一定是想，这家伙怎么总是跟宋雪香混在一起，这两个人别是有什么问题吧？
钟子建只当什么也没看见，大大方方地朝宋雪香办公室走去。宋雪香还在那里等他呢。
宋雪香今天显得格外兴奋。他说这么早就把你找来真是不好意思。说我知道你们这些人都是夜猫子，可能还没起床吧？
钟子建说，没关系，宋大夫叫我来一定有要事相商。
在沙发上坐定后，宋雪香说，你还记得那次京剧院葛院长领来的那个女孩吧？
钟子建说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
宋雪香说，其实我平时经常为未婚的姑娘做堕胎术。有的甚至是年仅十四五岁的中学生。尤其是近两年，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已经形成了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那天葛院长领来的那个女孩你都看到了，她根本就没把自己的失身当作一回事儿，在我做过的手术中，这样的女孩决不在少数。我真是为她们感到痛心。钟编辑，我觉得这件事儿应该引起社会的关注。
宋大夫，你是说……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们应该联手策划一个什么行‘动。
宋大夫，你说说看。钟子建似乎揣摩到了宋大夫的意思，一下就感起兴趣来。
我以为，女性是最神圣、最崇高的性别，是人类之母。女人冰清玉洁的灵魂和幽谷百合般的美貌，多少年来真是让我魂牵梦萦啊！女人是上帝为人类创造的一个奇迹。每个女人都应该为自己是女人而自豪。她们应该学会保护女性的清名和贞洁。钟编辑你想想看，一个冰清玉洁、婀娜纤秀的姑娘最终给这个世界变成臃肿肥胖、丑陋不堪的妇人，这本来就是人类的一大悲哀了。一个女人的一生，能有几日花样年华？可现在这些女孩子，小小的年纪就把自己毁掉了。有几个能守身如玉的？
宋雪香在说这番话时，神色是痛楚而凝重的。他的观点虽然有着极端个性的感情色彩，可是他对女性的理解和认识真实地透露出了他时下的心迹。这是钟子建最看重的。同时，这里面也不排除他作为一名医生的社会责任感。
钟子建说，宋大夫，你的动议我很感兴趣，这个行动如果搞起来，一定会在社会上引起反响。
宋雪香说，我不要什么反响，我只要结果。我觉得我们有责任去唤起那些轻率而不自重的女孩们，要保护好自己的贞操。你看，我们的行动就叫“保护贞操行动”吧？
钟子建想了想说，叫“保护贞操”多少带点封建意味。可是针对中学生也不为过，好，就叫“保护贞操”行动。
于是一场旨在唤起青少年女性自尊自爱，“保护贞操”的行动计划，就由钟子建和宋雪香在他的办公室里敲定了。他们决定，首先由宋雪香撰写一篇文章，先后在《男人世界》及水城各大新闻媒体推出，作为此次行动的开山炮。并由钟子建为宋雪香的文章附一篇评论。
宋雪香兴奋地搓着两手说，钟编辑，我选择你绝对没错，你新闻界的朋友多，另外，我早就看出你也是个爱做点事情的人。，
钟子建说，宋大夫你放心，这是一件有益于全社会的行动，我一定竭尽全力促成它。
说得再纯粹些，这是一次维护女性尊严的清洁行动。我有足够的准备。我一定写好这篇文章，到时，文字上还要你来把关的。宋雪香说。
宋雪香走到书架前拣出几本书，抱到沙发前，摆在茶几上。钟子建一看都是妇科学和生理学方面的专业书籍。看来，宋雪香果然是有了充分准备的。
宋雪香又走到脸盆架前开始洗手。他一定是怕书架上的书籍污染了手。其实他的书架和每一本书都是规规整整、一尘不染的。宋雪香细心地洗着手，至少打了两遍香皂。
洗过手的宋雪香坐回到沙发上说，我们妇科诊室，就是水城女性的一个窗口。每次当我亲手将那些污浊的血肉从那些少女的身体里剔除时，心里真不知是种什么滋味儿。有些女孩子长得相当漂亮。她们正值豆蔻年华，还未来得及开放自己，就失去了女性的贞洁，变成了小妇人。
宋雪香感伤地摇了摇头。
钟子建说，这个世界上的男人太可怕了，这一切都是他们造下的孽。
宋雪香又摇了摇头说，男人固然可恶，但也不尽然。比如说有些早恋的女中学生，宋雪香指了指茶几上的书，说从生理学角度看女性的成熟要早于男性。有些时候，男孩未必是主动的一方。这些女孩子实在不该被生理上的本能所左右，她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对她们构成诱惑的事物还很多嘛。比如学习，这事关她们终生的前途和命运啊。再比如女性的美丽，那些款式丰富的女性服饰和化妆品才应是她们追求的对象。她们应该使自己变得美丽起来，应该珍惜和享受这个世界给予女性的馈赠，努力延长自己的青春年华。早早的就变成了小妇人，还谈什么事业、前途？更谈不上青春玉女的美丽了。
宋雪香情真意切的慨叹深深地触动了钟子建。他笑笑说，宋大夫，这对于一个渴望成为女性的人来说是种遗憾吧？
宋雪香对于钟子建的直言不讳并没有任何反感，他说，钟编辑，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假如我的梦想能够实现，我会成为一位最出色的女性。以我的审美情趣，我会把自己打扮得高贵而典雅。说句心里话，水城的一些女性真是让我大失所望。她们空长了一副女儿身，再昂贵的服装穿在她们身上也看不出什么品位。钟编辑你知道，水城的女人敢穿敢造是全国知名的。这是一个脂粉气很浓的城市，可是这浓浓的脂粉气让你感到一种艳俗。在水城的大街上，你能看见几位白芮那样的女子？人的审美情趣来自于自身的修养呵。
看来白芮给宋雪香留下的烙印是相当深刻的。钟子建借着宋雪香的话题，向他问起了白芮。宋雪香毫不忌讳地向他讲起了近来他与白芮之间的往来。
宋雪香没有想到，自那次与白芮在她家中分手后，白芮会再次约他见面。因为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在那次的幽会中，床上的宋雪香又是那样令她失望，宋雪香想，她一定早就将他忘掉了。可断了一年音讯的白芮却不期而至。
接到白芮的电话后，宋雪香既有几分兴奋又顾虑重重。
他们是在“忘忧”咖啡屋见面的。在水城，有些品位的人，约会的地点大都选在“忘忧”咖啡屋。那天，宋雪香已经喝掉了两杯咖啡，白芮才姗姗而至。一年未见，白芮风采依然，只是面部稍显憔悴。他们的话题先是从白芮身上那件黑色风衣开始的。宋雪香说，在水城我还从没见到一件这种款式和质地的风衣。
白芮矜持的脸上掠过一丝浅笑，说我的服装和首诋从来不会和别人重复的。
宋雪香从白芮的风衣说开去，对女性的着装，首饰佩戴以及化妆品的使用发表了一大堆自己的见解，白芮简直都听呆了。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一个搞医的男人对女性的这些玩艺儿居然研究得那样深入和透辟，并且有许多独到的见解，就是她白芮如此考究的女性也深感逊色。
服务小姐已为宋雪香端来了第四杯咖啡，宋雪香仍然滔滔不绝地发表着自己的高论。白芮那天的到来，显然不是来听宋雪香的服饰经的，可她又不忍拂逆谈锋正健的宋雪香，就默默地坐在那里听着，还不时象征性地浅呷一口咖啡，可那杯子里的咖啡早已冷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