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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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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赶往一中的公共汽车上,钟子建还是想着那天在“波斯猫”歌屋与齐燕燕会面的情景。尽管效果有些不尽人意,线索总算接上了。钟子建对唐可依然不忍放弃,他渴望唐可能像宋雪香那样,朋友一般地向他袒露心迹,因为唐可本人的特殊经历和切身感受,别人是难以提供的。钟子建想,以齐燕燕和唐可的特殊关系,能否让他与唐可再有接触的机会。钟子建决定,写完王春林的稿千,要再一次约见齐燕燕。
     
       教导主任张凤彬将钟子建送进王春林的办公室,互相引见了一番后就离去了。
     
       王春林十分热情地把钟子建让到沙发上,又从矿泉壶里为他接了一杯水。钟子建发现王春林人很厚道,多少有些腼腆,缺少了一般行政领导的豪爽和霸气。他十分委婉地流露出,对钟子建的采访并不感兴趣。他说,其实他也没有什么值得宣传的。说他作为主持工作的副校长,并没有把学校的工作抓好。他认为自己是搞教学出身的,如果搞搞课程设置,抓抓教学质量,他会干得很好。老校长退休后,把这么一大摊子工作都压给他,他觉得自己干得很累。
     
       钟子建说王校长你太谦虚了。你是水城教育界的知名人物。
     
       王春林说,可能正是这点虚名害了我。说有关的材料你也都有了,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情况,就请张主任向你介绍一下吧。一会儿区教委还有个会,真是太抱歉了。
     
       就这样,王春林三下五除二,客客气气地就把钟子建打发了。本来钟子建也没想费太多的工夫,就同样客客气气地与王春林握手告别。在离开王春林的办公室前,他还没有忘记女儿要参加他主持的数奥班的事儿。要知道,在水城,想进王春林的数奥班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儿。王春林满答应了下来。钟子建为今天的不虚此行暗暗窃喜。
     
       张凤彬很健谈,也很精明。在谈起王春林时,他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可钟子建却从中听出了不少的味道。他惊讶地想,是我太敏感,还是这个世界的男人都出了问题?当然,王春林不同于小桃红和宋雪香,他不属于那种有性别障碍的古怪之人,他是以另一种心理形态走进钟子建的视野,引起他的兴趣的。钟子建当时就想起了老太太说的话,“《男人世界》这是怎么了?”看来这个世界的确出了问题。
     
       张凤彬对钟子建的采访似乎特别感兴趣,他吸着手中的香烟说,王春林是他多年的同事,又是好朋友。他说王春林的确是一名出色的数学教师,摆弄几何、函数、勾股定理什么的是他的长项。可阴差阳错,老校长离休后,把他摆在了副校长的位置上(主持学校工作)。两年下来,他累得鼻青脸肿,学校的工作却没见多大起色。
     
       张凤彬的烟抽得很凶,从钟子建进屋后,他几乎一支按一支地吸。他又续一支烟说,要知道,一校之长要抓的可不单单是教学质量和升学率,他需要有经营的头脑和领导艺术。你想啊,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人是最难摆弄的,还有一个与上级领导的协调能力问题。
     
       钟子建说,教师的素质都很高,国家又有那么多的倾斜政策,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这你就不了解情况了。张凤彬说,比如说教师的住房问题,晋升职称问题,名额总是有限的。这可是每个人切身利益的大事。搞不好就是个罗烂,再说,眼瞅着别的学校纷纷地建校舍或盖新楼。你也看到了,一中现在还是五六十年代的老校舍,教师们能不怨声载道吗?这说明主管领导没能力嘛。
     
       张凤彬在烟缸里捏灭了烟头说,我很同情王校长。把他摆在这个位置上也真是难为他了。张凤彬叹息了一声又说,可人啊,有些时候也真是鬼迷心窍,不是这块料,干嘛要硬撑哪。唉,说到底,还是把这个头衔看得太重了嘛。
     
       王校长是那种喜欢当官的人吗?钟子建问。
     
       唉,怎么说呢。张凤彬又燃起一支烟说,到现在为止,
     
       他也没有撒手不干的意思嘛。话又说回来了,王校长现在毕竟是主持工作的副校长,离校长的位置还有一步之差。如果你真有这个能量,能把校长的位置搞到位,也算罢了。可教委迟迟不能给他扶正,这不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吗?
     
       想到王春林那付木讷、敦厚的书生气样,他的确不像个官场上的强者,钟子建觉得张凤彬对他的评价有一定的道理。
     
       钟编辑,你也能感觉得到。张凤彬说。王校长现在哪有心思接受什么采访,光学校这块工作就够让他闹心的了,他的家庭生活,也并不平静啊。
     
       钟子建抬起头问,为什么?
     
       当然,这并不是你要采访的内容,这些题外话说不说也没什么意思。
     
       钟子建的心里一动。他哪里知道,钟子建恰恰是个对题外话感兴趣的人。就说,说说也无妨嘛,只要不涉及什么个人隐私权。
     
       张凤彬笑笑说,没那么严重。你不知道,我不是那种喜欢飞短流长的人,对别人的私生活更懒得过问,作为好朋友,我只是很同情王校长。
     
       接下来,张凤彬就在这间烟雾缭绕的教导主任办公室里,为钟子建讲起了王春林的家庭生活。
     
       王春林的妻子付玉红是水城一家颇有实力的大公司的业务部主任。付玉红凭着自己的姿色和能力,在水城关系四通八达。为公司赢得了不少的客户,深得老总的赏识。也可能是上帝有意的安排,通常在一个家庭里,大凡女人过于强大,男人势必要显得薄弱些。这种格局的形成,因素不同,但生活中,人的位置的奠定,有时往往是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比如王春林,按说,他毕竟是中学校长,况且是国家特级教师,他在数学教学方面的卓越贡献,为他赢得不少的荣誉,在水城教育界也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尤其在人们把子女的学习看得高于一切的今天,王春林就更成为众人瞩目的人物。可他在家中就是抬不起头来。这并非妻子不爱他,王春林在水城的影响,付玉红始终引以为自豪。让付玉红头疼的是王春林的愚钝和懦弱。她认为王春林是一个不会利用自身资源的呆子。水城一家私立学校曾以年薪十万元的价码聘请王春林,却给他拒绝了。王春林的想法很简单,作为一名中学校长,去给私营老板打工,有损他在水城的声望。为此,付玉红跟他大闹了一场,后来,付玉红说,你不想给人打工咱就自己干。以你的影响,办个数学补习班,生源肯定不成问题。租教室的事儿由我来办,你只管讲课就行,这样一年下来,收入也相当可观,又不耽误你当校长。王春林还是摇头,他说我曾三令五申禁止学校的老师私办补习班,我怎么能带这个头?全校上百双眼睛盯着我哪。
     
       他说我办奥林匹克数学班是为学校创效益,为社会培养尖子生,借我的名声为自己赚钱,那味道就变了。
     
       付玉红真是大失所望。她说王春林你这么为学校卖命,除了虚名,你得到了什么?
     
       王春林的确没有得到任何实惠。教师住房紧张,几次分房他都没好意思往前挤,他和付玉红结婚十年来,始终住在一间地下室的房子里。这让一向心高气盛的付玉红感到很没面子。他说王春林凭我付玉红这副模样跟你这么根木头混日子我窝囊不窝囊?说都什么时代了,一个不能给自己的女人提供优裕生活环境的男人也叫男人吗?
     
       王春林最怕付玉红说他不像男人。他当时气得脸色铁青,可也找不到还击的理由,只有默默地承受着付玉红那杀伤力极强的嘲讽与挖苦。
     
       一天,付玉红像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一串钥匙在王春林的眼前晃了晃说,王老先生,陪我去看看咱们的新房?
     
       王春林以为她在开玩笑,头不抬眼不睁地伏在桌子上整理着自己的教案。
     
       付玉红硬是把王春林拉出家门,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水城新近落成的“丁香花园”。
     
       这是一个极现代的住宅小区。一幢幢风格典雅的楼房四周是绿地、喷泉和雕塑。一望而知,这是富人居住区。王春林懵懵懂懂地被付玉红拉进一幢楼。当付玉红打开一套住宅的房门时,王春林仍然像在梦中一样。
     
       张凤彬说到这里,不由感叹道,一个男人与这种神通广大的女人生活在一起,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王春林简直看傻了眼。这套三室一厅的房子,不仅宽敞明亮,而且已经是装修好了的。卫生间和厨房里的一应设施材质都相当考究。
     
       付玉红像一只快乐的小燕子,穿梭于几个房间之间。敲敲这儿,摸摸那儿,脸上盈满着喜气。
     
       看到妻子快乐得像个孩子,王春林心里不由涌起一股酸涩。他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来,自己真是亏待了妻子。
     
       回到他们的半地下室蜗居后,王春林心里感觉有些不大对劲儿了。他默默地估算了一下,在水城,这样的一套住房,其价值起码在50万元以上,他王春林就是扎上脖儿攒一辈子也攒不来的。妻子一个小小的部门主任,怎么会一夜之间就搞到这么一套豪宅?王春林就反复追问。付玉红起初笑而不答,只顾做着搬家前的准备,后来问急了,就说,又不用你花一分钱,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让你拿钱,量你连个零头也拿不起的。
     
       王春林还能说什么呢。张凤彬用给烟草熏紫的嘴唇轻抿了一口茶,说,可他想起那套房子就满腹狐疑,就心里犯堵。张凤彬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茶叶沫,又意味深长地说,一个男人,一旦心里没了底气,就会变得像女人一样敏感而多疑。
     
       正是张凤彬后边的这句话触动了钟子建的某根神经,
     
       钟子建开始对王春林这个人物产生了兴趣。
     
       王春林搬进“丁香花园”后,学校的老师们羡慕得不得了。一次,几位老师围住王春林让他请客燎锅底儿。一位老师说,王校长,听说你家的新居比教委主任的房子还要好哎。
     
       王春林顿了顿,说有什么好的,离学校太远,不方便。
     
       另一位老师说,听说你夫人天天都是公司车接车送的,你可以搭蹭车呀。
     
       王春林立时就冷下脸来,说你们这都是听谁说的,啊?说你们是不是闲得无聊了。该干啥干啥去,都围着我干什么?
     
       说罢,王春林头也不回地离去。几位老师面面相觑,不知道王春林今天是犯了哪根神经。王校长平时可是很和蔼很平易近人的。几位老师愣了半晌,最后灰溜溜地散去。
     
       从此以后,在王校长面前,谁也不敢提起“丁香花园”的事了。
     
       王春林坐在宽敞的客厅里看着电视。电视是新买的,搬家时,付玉红把所有的旧家具全淘汰掉,就连王春林最喜爱的藤书架也扔在了老房子里,所以“丁香花园”的一应摆设使你如走进新婚的新房一样。
     
       王春林没有心思看电视,学校的那些杂事儿如同乱麻一样,时时在他的脑子里缠来绕去的。眼睛盯着屏幕,心里早走了神儿。
     
       时间已经很晚了,付玉红还没有回来。公司里平时的应酬很多,王春林只有一个人呆在家里。他们结婚十年了还没能有个孩子。王春林有时和妻子开玩笑,说付玉红你是朵不能打籽的幌花儿。付玉红立即竖起眉毛反击,说王春林你别肚子痛怨灶王爷,没准你是个太监呐,不信你去医院查查。王春林心里就没了底,也从没敢去医院做检查。付玉红对此倒也没大上心,没有开过怀的她,身材还像个没出阁的姑娘似的。权衡得失,她认可这样。在与客户的接触中,时常有人认为她还是个姑娘。她感到很满足。
     
       付玉红回来了。她显然喝了酒,人很兴奋,脸上泛着红晕。她说春林你还没睡呀,说我就知道我老公在等着我哪。
     
       王春林默默地打量着付玉红。付玉红脱去长裙和丝袜,而后甩到沙发上。
     
       身上只剩下朐罩和三角短裤的付玉红见王春林在那里愣神儿,就咯咯咯地笑着说,你怎么这样看着我?说你有时候看人那副傻样也怪可爱的。说我先去洗洗,你不想洗洗吗?边说,边咯咯笑着飘向卫生间。
     
       这几乎成了他们夫妻间的一种暗号,每次付玉红一要求王春林洗洗,必是想和他办那种事儿了。
     
       悦耳的水声自卫生间飘来。坐在沙发上的王春林心里却七上八下的。趁着付玉红高兴,他真想把积蓄在心中的种种疑问跟她最后摊开,他希望她能有一个明确的解释,他不想总是这么不明不白的活着。可他又实在难以启齿,他知道总是这样太不像男人,他知道那样付玉红会更加瞧不起他。
     
       在王春林心事重重地坐在沙发上犯呆的时候,付玉红裸着光洁的身子走出浴室。她站在卧室的门口说,该你了,快点啊。就笑眯眯地走进了卧室。
     
       王春林关掉电视,默默地朝浴室走去。
     
       张凤彬一直把钟子建送到学校的大门口。临分手前他说,我们谈了这么多,当然了,你可以只写王校长在教学上的成就,别的嘛……那些题外话就不要……
     
       钟子建笑笑说,张主任你放心,该写什么我心里有数。发表前我还要把稿子拿来让你过目把关。
     
       张凤彬意味深长地笑笑说,看来王校长就要在《男人世界》上露脸儿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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