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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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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长室门半开着,所长在和几个值夜班没回家的警察下棋,棋下得认真又投入,经常是脏话和棋子一并甩给对方。花春桃等在门外,这个时候闯进去势必惹所长不高兴,所长一不高兴,烟送过去也白搭。花春桃站在黑黢黢的走廊里等啊等,等得腰酸腿疼,她还在认真地等。妊娠期的脚有些浮肿,站在走廊里如同枷了刑具,但她丝毫没松懈精神,也没打算去别的地方找个椅子落座。她站在所长室的斜对过,也就是半开门的那侧,里面的事,她一眼能望见。
     
       四十分钟后,所长的下棋终于尘埃落定,几个值夜班的警察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走出所长室。所长室已是烟雾缭绕,花春桃没顾得呛鼻子的烟味,象征性地敲了门,没等里面作出反应,她便迈进去关上门。所长把办公桌上的棋子用一块塑料布包好丢到灰尘尘的窗台上,一股灰尘被砸得沸沸扬扬。所长没管这些,坐在那里掏出一根烟叼在嘴上点燃,拿起一张报纸比较认真地看起来。所长平时对工作马马虎虎,对看报纸却从不马虎,认真得跟往肚子吸烟般一丝不苟。这所长经常从报纸中摸到时代脉搏,如此他就能应运自如地领会上边精神,只要揣摩好上边精神,他工作就不会出现误差,工作不出现误差,年终劳模便非他莫属。花春桃一进来,他撂下报纸,一双眼睛从老花镜内探出认清花春桃。
     
       “哟,啥风吹来你花姑娘?”
     
       花春桃勉强笑了笑,即便是勉强的笑也显出妩媚,尤其是笑出一边一个小虎牙,更是富有个性魅力。所长这个人是个暗里色,许多年来从未做出越格事,爱看漂亮女人,看完了不动声色,晚上回家把老婆想象成漂亮女人憋足劲能干到天明,第二天一上班双眼都是肿眼泡。他盯着花春桃看,眼睛直勾勾,花春桃有所察觉,但没在意,趁机拿出撒手锏。
     
       “给,所长,这是上等云烟,霸气着呢,保管你爱抽。”
     
       果然没出花春桃所料,所长见门关着,喜眉笑眼地收了两条烟,像小孩子收藏糖果样,珍爱地放进抽屉里,猛吸了口烟,脸上笑出许多皱肉。
     
       “无功不受禄,说吧小花,你有啥子事要办,只要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尽力,不过,咱们丑话搁在前边,要是我帮不上什么忙,你可别骂我熊包蛋。”
     
       花春桃见到了火候,直接说明来意。所长脸上的皱肉瞬间不见,眼内充满乌云。花春桃心里直翻腾,她倒不是翻腾万一办不了事白搭两条云烟,她担心的是见不到花二,她就无法想出营救措施。
     
       “所长,我求你了,我只见花二一面就成。”
     
       “不是我不让你见,只是上边有过交代,任何人不准见花二,连家人也不准。我就不明白了,花二这小子咋能鸡蛋往石头上碰?咋能得罪顶头上司?放着好好的镇长不当,偏跟人家学什么抗上。”
     
       所长说完,一双眼睛叽里咕噜打量起花春桃。
     
       “我说小花,你和花二无亲无故,充其量不过是同事关系,你看他干吗?”
     
       “他是我男人。”
     
       “什么?你说花二是,是你男人?”
     
       “没错,我肚子里怀了他的孩子,求你让我见他一面,日后定有重谢。”
     
       所长对谁怀了谁的孩子并不惊讶,改革开放以来,花妖镇的新生儿一半以上分不清爹妈是谁,有的未婚生子,孩子往大马路上一丢;有的为人生子,孩子一出生拿了钱走四方;有的女人自己老公不能生育,就和别的男人搞出种;有的男人为要一男丁,在外面和别的女人偷生……凡此种种,花妖镇民早就见怪不怪,遇上些保守派,开放派会大肆宣传说大地方都时兴试婚了,问啥叫试婚?回答说,试婚就是两个人可以不登记不结婚私住一起。保守派会一阵咋舌挤眼,说世道真是鸾凤颠倒、阴阳混体,这不是丢祖宗的脸吗?咋能不结婚就住在一起?怀了种日后咋现世?
     
       所长低头猛抽一阵烟,有三两分钟时间,所长发了话,所长说要你看一眼花二也成,不过得等到夜深人静,还得我值班的时候,咋说也得滴水不漏,让人看见,向上边一打小报告,我这所长没准就得给撸了,你知道弄来个小所长有多不易。
     
       “那你得啥时值班?”
     
       “说来也瞧,也该你运气,今儿个就我当班。要不是看在你一份痴情,我还真不能冒这个险。”
     
       花春桃打从派出所出来,一直盼着天黑。回到花二家,天还是瓦亮,仿佛故意和她作对。其实深秋季节的天色已没啥挺头,只是那天格外晴朗,晚霞才比往日逗留时间长一些,也就显得时差慢些。花铁匠、花大两天没见花二,以为他工作忙没时间回家,听花春桃说他给关了起来,花铁匠的一侧面部又开始抖个不停,半天没喘过气来。花大身上骤然起了鸡皮疙瘩,在他们没确定花二到底犯了哪条王法前,他们全都心惊肉跳了半天,直到花春桃讲完后面的话,他们才松了口气。
     
       天色总算在花春桃的盼望中暗下来,心里火急火燎,花大端来的红枣牛肉粥,她只喝了半小碗。往常,她能喝两碗以上。害喜让她比从前增加不少饭量,可今晚她无论如何吃不下,只是不好意思拒绝花大的盛情。花大每天为做一顿可口饭食花费许多精力,从精致选料到合理搭配,做得极其认真。做完了还要仔细品尝下咸淡,唯恐不合花春桃口味。花春桃每次吃花大做的饭食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经常是感激和幻觉伴随她完成一顿饭,她把花大想象成花二,幸福的满足感布满面颊。
     
       “春桃,咋吃这么少?”
     
       “吃不下,也不知花二现在什么样,我听说派出所雇用很多帮办,这些帮办多数是劳教释放人员,打起人来不要命,只要犯到他们手上,他们手心就发痒,不打得对方瘫痪不会罢休。”
     
       “别想太多,二弟人聪明,也是浑汤混过来的人知道怎样保护自己。”
     
       “哥,你想得太天真,那些帮办黑着呢,他们要是五花大绑了花二,花二纵有万千能耐也施展不了。”
     
       “那倒也是。”
     
       花春桃这么一说,花大也开始紧张起花二。
     
       月上中天,花大骑上自行车带着花春桃急速赶往镇内派出所。秋后庄稼给风一吹,干叶子间相互发出脆脆响声,花春桃不由得拽紧花大衣襟。因为身后坐着花春桃,花大显得兴奋又激情,车子骑得又快又稳,兼并有些风采。此刻花大犯了大多数男人的通病,总想在喜欢的女人面前展示一点什么,让喜欢的女人另眼相看。自行车骑到光华马路上,花大骑得飞快,时而双手脱离把子。他已经晕醉,完全忘记身后坐着的女人是个孕妇。花春桃有些晕,在后面一直催促花大慢些骑。花大像中了邪,又像找回某种失落感,依旧快速蹬着自行车。前方一个很深的圆窟窿,等花大看见,车子已经收不住闸,连人带车咕咚掉下去,花春桃被甩出一丈远。花大倒栽葱掉进黑窟窿,脑袋撞击到坑内的石头上当即不省人事。自行车前脸完全破碎,后轱辘脱离车轴,碎零件大面积盖在花大身上。花春桃人被甩出去,头一直朝上,身子重重摔在地上,胳膊腿被严重擦伤,但没伤骨头,擦伤的地方没了皮且沾了不少土面子。花春桃“哎哟”一声的瞬间,肚子一扭劲,裤裆里流出殷红的血。血顺着裤管大股流出,向对面的沟壑淌去。马路上流出一道弯曲血线,月光下闪闪烁烁,如同一道紫红色暗流悄然向不明方向涌动。
     
       意识清醒的花春桃知道大事不妙,她虽说没经历过流产,可也懂得什么叫流产。剜心疼痛和大量出血说明什么,她很清楚。但她尽量不往流产上想,要是真的没了那个维系她和花二之间感情纽带的小东西,她不知该怎样面对残酷的事实。所以她强行欺骗自己,她对自己说,那个孩子是上天赐给她的,上天不会出尔反尔收回去。她一直靠欺骗支撑身体的每分力量。怎么办?位置尚且在郊外,距离镇子还有一段距离,路上没一个行人,连车也不见一辆。血流得过多过猛,花春桃有气无力地栽倒在马路中央,身子越来越虚弱,她咬牙想往前爬行,可身子如同坠了沉重的石头。泪水、汗水、血水混合一处,使她的衣服紧密粘在身体上,动一下都很困难。
     
       当晚所长没回家吃饭,他在所长室琢磨半天,南村有几个村民闹纠纷撕打一块,上午有人报警,赶上人手不够派去两名警员,听说南村村民仗打得很凶,险些打了两名警员,现在派几名干练警察奔赴南村,也属情理之中。派出所里负责看守花二的警员是个绝顶精明的小伙子,武艺高强、反应敏捷,就是打瞌睡意识也很清醒,派他看守花二万无一失。花东兴再三叮嘱不能失误、不能让人见花二,所长自然不敢怠慢。为让花春桃见一面花二,所长决定把这个精明小伙子派去南村。
     
       这小子要是知道太多,鬼心眼子一转,日后定会揩他大油,小则勒烟,大则要他向县公安局熟人通融,这小子早就打算离开花妖镇派出所。花妖镇派出所没几个像样的警察,放走这小子,就等于让贼随便穿门越户。这小子是擒贼高手,眼明手快,贼在他跟前好比蚊子在蚊香前。自从这小子部队转业分配到这儿,所长就悉心栽培,所里任何好处都落不下他。所长叼着花春桃送的云烟,披了件破旧军大衣来到关押花二的地方,准备调精明小子去南村,他人一到后院的库房就傻了眼,库房门半敞着,精明小子坐在地上,双手被绑在桌子腿上,一件衣服的半拉袖子堵在嘴上,关锁花二的铁栅栏里空无一人。所长脑袋涨得嗡嗡响,这回他总算亲身领悟到什么叫头重脚轻,他站在那里脚跟不稳、身子也抖个不停,好似光着身站在严寒下。
     
       精明小伙见到所长,嘴里发出呜噜声音,所长这才回过神拿下他嘴里的半拉袖子。
     
       “怎么回事?”
     
       “姓花的这小子太他妈滑头,太他妈……”
     
       “我不管姓花的是否滑头,也不管他咋跑的,他跑了是事实,咱们他妈咋交代?”
     
       “我,我上天入地也要把他给你找回来,这成吧?”
     
       “别许诺,我这人最瞧不上眼许诺,光呲气不响屁有个屌用,得找到人算,过两天花县长就要来提审定罪这个花二,到时不见人,我咋向花县长交代?”
     
       “所长,您别急,所里发生的大事小情哪件难倒我了?要不是这小子肚子疼得在地上打滚,要不是我动了恻隐心,他插翅也难逃。所长赶快解开我,这会儿姓花的还没走远,这小子生病是确实,可他能带病把我打倒,还真叫人佩服……”
     
       “别他娘净叨些没用的,人跑了说啥都发绿。”
     
       花二身上的伤口开始发作,疼痛让他落下大颗汗珠。屋漏偏遭连阴雨,肚子又在拧劲疼,大概是吃了半生不熟的饭菜弄坏肚子。镇子里的派出所没有看守监房,罪轻的教训三拳两脚罚点款了事;罪重的都送到县里的看守所或者监狱,因此这里断然没有食堂设施。花二被关押,临时从外面东买一顿西买一顿,人家一听是给“犯人”用,恨意丛生,以为又是贼偷,花妖镇随着经济日益高涨,贼偷也泛滥成灾,走在大街上不知不觉钱包就没了,夜里家家严密门窗。遇到公安干警来买饭,卖主都要问是不是给犯人用,回答是,卖主就在饭菜里做了文章,不是放点洗衣粉,就是让饭菜半生不熟。花二赶上一家半生不熟的饭菜,吃下去没多久肚子开始拧劲疼。花二吃惯山珍海味,突然吃夹生饭和咸得腌嗓子的菜,本打算放弃,可想到不吃饭身体会垮,身体一垮,就没了力气,没了力气,意味着他得永远被花东兴、金福掌控,所以他大口吃着夹生饭和咸得腌嗓子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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