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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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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金对于自律的人,不自觉中会多一份客气。
     
       她今天是一个人来到富美大厦的,依旧是半岛酒店,依旧是临窗的座位,甚至穿黑制服的领班端上来的商务套餐,几乎也和从前的一模一样。但是多少年来,她从未一个人在这里吃工作午餐,她对面的稳如泰山一般的贺润年,第一次变成了一把空椅子。
     
       这是她生命中的海啸,一切在一瞬间消失。
     
       沉默只是一种态度,对蒲刃来说毫发无伤,并不涉及他的傲慢与气节,冯渊雷也仅仅是他的情敌,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是用这么悍烈的方式?如果他不是行为艺术家,应该没有其他解释了吧。梅金甫一入座,领班例牌奉上热茶,她一边细细品味,一边想着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在那个眼睁睁看着贺武平被郑警官带走的夜晚,她一丁点办法都没有,人像木桩一样被钉在了东江酒楼的门口,一动不动。她怎么会没看见贺武平求救的目光?他回了两次头,直直地盯着她,目光如炬。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车上,怎么打着了引擎,然后神情恍惚地把车开上了环市东路。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丙丙突然说道,妈妈,我们是军车吗?梅金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意思?丙丙回道,我们闯红灯了,连闯了两个。她哦了一声,这才真正回过神来,死死踩住刹车,还险些跟前面的车追尾。
     
       她在后视镜里看见自己面色惨白,唇无血色。
     
       妈妈你没事吧?丙丙有些惊恐地看着她。
     
       没事。她一边说,一边温柔地摸了摸孩子的头。
     
       她把丙丙送回贺润年的府邸翠思山庄。
     
       丙丙下车的时候,她叫住他,对他说,你还没亲妈妈呢。丙丙便回身抱住她的脸亲了一下。妈妈晚安。
     
       管家把丙丙接走了。
     
       她在黑暗中想了一会儿,断定蒲刃的手机关机了,但还是下意识地拨通了他的手机,电话居然是通的,不过接电话的是一个女声,她说请问是蒲刃的手机吗?清晰淡定的女声说道,请问是梅金女士吗?这是蒲刃的手机,他说你会来电话的,而且无论有什么事都可以联络我,我是交警大队的关菲尔。
     
       梅金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的电视新闻里,便播出了那场离奇的车祸。
     
       电视里展示的只是雾锁清连高速公路的单调画面,黄色的警示灯一闪一闪,在迷茫中显得格外醒目。
     
       主持人称,昨天中午,大雾天气笼罩清远山区,清远至连州高速公路行车缓慢,由于阳山山区路段雾重路滑,能见度大大降低,下午5时许,阳山境内石灰岩路段发生一起严重车祸。一辆奥迪轿车方向失控,跌落山崖。记者现场报道,奥迪车疑似经过剧烈翻滚,而后遭遇巨石拦截,车身完全压扁、变形,车上的玻璃全部破碎,右侧的后车门敞开,车上的一位老者被甩出车外数十米远,当场死亡。
     
       据搜救人员介绍,警方营救队是在接到登山爱好者的报警后,甚至出动了警务直升机参与救援,可惜历时13个小时,还是没能挽回被困者的生命。
     
       现场交警称,事故造成驾驶员胸部与方向盘猛烈撞击,是导致驾驶员死亡的致命伤,加之他被卡在车内,也因失血过多无从自救。甩出车外的老者系急性颅脑损伤,左侧眼球破裂,蛛网下腔出血,回天乏力。
     
       交警还分析了事故诱因,称阳山路段海拔比较高,且群山起伏,风光秀丽,云雾天更是别有一番风味。所以交警进一步提醒过路司机和游客,切勿因贪恋风光而筑成大祸。
     
       主持人又称,现已查明,死者是树仁大学教授蒲刃,当天是特意带父亲郊游,车上备有矿泉水和三明治。据悉,其父亲常年患老年痴呆症,却得到儿子无微不至的关爱。发生这样的不幸事件实在令人惋惜。
     
       现场跌落在岩石边的手机里,有两个人自拍的深情照片。
     
       梅金当即无语。
     
       果然是一个人的心证。也只有她知道,这并非是一场令人扼腕唏嘘的车祸,而是经过周密粉饰的史上最完美的谋杀。
     
       但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贺武平的被捕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惊天动地的连锁反应随之而来。
     
       贺武平被带走后的第4天,警方循线查出邦德高科公司的重重黑幕,以雇佣杀人嫌疑为由将米高逮捕,同时以贺武平和米高为主要对象,着手调查冯渊雷命案,并将多年勘查苦无实证的邦德公司一锅端。
     
       可想而知,贺润年在得知儿子被捕的原委之后,大为震怒。精神几乎崩溃。翠思山庄一片愁云惨雾。
     
       然而世界上没有一个父亲是可以客观地看待儿子的,贺润年更是一位普通的父亲,他理所当然地把万恶之源归罪于梅金。
     
       一个女人出身卑贱,编出故事来假冒纯良,把过去的一切瞒得遮天蔽日早已让他无法容忍,结婚之后还不守妇道,给老公惹上杀身之祸,这种女人不“沉江”就应该动用私刑。
     
       贺润年紧急召见公司的法律顾问聂军飞,叫他花重金组建最好的律师团,为贺武平辩护。
     
       并且命令人事部连夜封存了梅金在公司的个人电脑,同时更换了梅金办公室的暗锁,打上了封条,这样至少可以保住相当一部分的公司内部资料外泄。
     
       梅金承认在这一点上她失算了,错误的认为她对松崎双电的成长功不可没,而且公司的运作根本离不开她。多年的习惯成自然,她已经养成了“女王心态”,对转眼成空毫无心理准备。
     
       还有一个失算,也许就是不该阻止邦德杀人灭口,她太相信这是一个物质世界,没有人看着名利财富付之东流,殊不知在这个世界上最难对付的,就是阴郁、残忍的人,却有着一颗高傲洁净的心。
     
       想不到贺润年可以做得这么绝,所谓的善后,也只是叫聂军飞律师出面通知她:无条件地离婚和离开松崎双电。
     
       梅金请聂律师转告贺润年,希望给她最后一次面谈的机会,被贺润年严词拒绝。
     
       消息走漏出去,报纸财经版的头条,出现黑体字大标题:《松崎双电集体封口“离职门”》,主要内容是:近日来,有消息灵通人士称,松崎双电高层发生地震式激荡,自总经理贺武平被警方带走之后,董事长贺润年避见媒体,就连年度最重要的在京召开的“双电战略研讨会”也不见他的身影,面对媒体的疯狂追问,松崎的董事会成员选择了集体封口,而坊间盛传将于近日公布常务副总梅金的去留。
     
       报纸上还登出了贺润年和梅金的脸部特写,并用巨大的裂缝将两人震开。
     
       松崎双电的股票,当天暴跌10.6%,各种股评人一边倒的认为,松崎的股价还将继续下滑。
     
       可是那又怎么样,贺润年已经放出话来,就是公司“被收购”,也决不会原谅梅金。据说,贺武平出事令他一夜白头,元气大伤,差不多有一周的时间病得下不了床。
     
       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梅金从沉思中惊醒,看见大背头男人端着漆木托盘站在她的面前,微微鞠躬问道。梅金点了点头,大背头男人便在她的对面坐下,几乎是跟她一模一样的商务套餐。
     
       男人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来双手奉上,并自我介绍道,我是优备猎头公司的高管,我姓白。
     
       梅金再一次点头,心想,既然是猎头公司的高管,她也就不用自我介绍了,而且可以推断白先生不仅对她了如指掌,而且还会提供若干去向由她选择。也就是说,松崎无论再公布什么消息,她的下场已经是被松崎双电飞出局了。白先生的眼神里也透露了这一层意思。
     
       你还好吗?白先生故作轻松地问道。
     
       很烂的开场白,梅金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眼皮看了对方一眼。
     
       白先生啧啧称叹道,果然是漩涡的中心最宁静啊。
     
       又是一句话剧台词,梅金有些厌恶地把眼光移向窗外。
     
       好啦,我也不兜圈子了。白先生终于言归正传,梅小姐应该听说过佳洁保公司吧。
     
       梅金当然听说过,是包揽日用化工产品的美国跨国公司,在大陆的市场已经相当有规模,尤其在大城市可以说家喻户晓,白领必用。
     
       她的心里掠过一丝惊喜。这也是人之常情,能在另一家大公司耀武扬威显然是她在茫茫大海中递过来的那截木板。
     
       白先生有意地停顿了一下,他十分清楚梅金最想知道的是给她什么位置?所以才要稍稍卖个关子。见梅金仍旧不动声色,心中不免暗自佩服,他见得人多了,通常大公司训练出来的人就是撑得住场子。
     
       营销部经理,你觉得怎么样?白先生终于亮出了底牌。
     
       梅金当时就给惊着了,差点没从椅子上蹦起来,一个部门经理的位置,拜托他还敢说出来?她10年前都不止坐这个位置,若是让松崎双电的人知道,岂不是笑掉了下巴。
     
       美国佬看重她的,无非是营销网络,也就是把蛋糕做大做大再做大,手上有客户的人为王。他们可真是打蛇打七寸啊。
     
       但是她知道她不能暴跳如雷,一个人成功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体面吗?没有身份的人才大呼小叫。
     
       于是她面带笑意,有些懒洋洋地回道,这个位置就留给你自己慢慢坐吧。
     
       显然她的答复也在白先生的意料之中,所以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白先生才开口说话,他说道,梅小姐的确行使过老板的权力,但毕竟不是老板,只是给富一代和富二代打工而已。
     
       这话像针一样刺到她的心底。
     
       那又怎么样?我的能力有目共睹。梅金终于沉不住气,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白先生哑然失笑,谁没有能力?每个人缺的都是平台啊。
     
       梅金不再辩解,人红万人毁,墙倒众人推。
     
       而且,白先生而且以后,有意识地停顿片刻,才道,梅小姐还是不要太天真了吧。说这话时他也满脸笑意。
     
       “天真”这个词倒是有点出其不意,梅金用眼神询问白先生什么意思?
     
       白先生低声说道,这个世界,笑贫也笑娼。
     
       毫无预期的,梅金手上的一杯茶水泼到了白先生的脸上。
     
       白先生愣了一下,一片水花在他的脸上四溅开来,如同雨中的瘦菊。旁边桌上的一个女客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嗷的一声捂住了嘴,不少食客循声向这边张望。
     
       最为奇特的景观是两个人都没有走,梅金并没有气急败坏地离去。
     
       她今天穿了一件昂贵的白衬衣,黑色的阿玛尼西装,贴身的剪裁略带一点点翘肩,肃穆中略显几分妖气,还化了一个精致的职业淡妆,全身的饰物,也仅仅是两只细长的白金流苏耳环,衬得下巴更加尖削,女人味十足。
     
       这么隆重的打扮并不是要见什么重要人物,而是独自凭吊自己在松崎双电的职业生涯,回想一下亲手打造的丰功伟绩。
     
       她才不会为了一时不快夺门而出呢。
     
       做个哭哭啼啼的小女人,那才死无葬身之地。
     
       白先生也没有走,他只是用纸巾擦了擦脸上的茶渍。穿黑制服的领班默默地送来了热毛巾,白先生也还是把外衣和衬衣上的茶叶擦拭了一下,然后起身又是微微鞠躬道,对不起梅小姐,冒犯你了。
     
       说完,他坐回座位,郑重其事地开始午餐。
     
       原来职场上的每个人都在忍啊,不全都是娼吗?梅金恶狠狠地想到。但她还是优雅地打开炖汤的盖子,开始午餐。
     
       乔乔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柳师母问她吃过没有?她说吃过了。柳师母又说叶教授来过,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乔乔也只是哦了一声。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好在幽云和父亲都有母亲照顾,刚才没见到他们在客厅里看电视,估计是早睡了。乔乔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哪里还早,已经将近11点钟了。
     
       头有点晕,还是清酒的作用,清酒貌似度数低,但对于酒精敏感的她,也还是上头。乔乔把手提包挂在门后,然后全身瘫软地靠在床上,用拇指和中指按了按太阳穴。
     
       每天下班之后,在很小的日式居酒屋里关掉手机,喝一小瓶梅子清酒,再要一盘三文鱼腩和醋物,醋物是凉拌的海带和青瓜,三文鱼腩很新鲜,有6片也就足够了,最后叫一碗地狱拉面。这便是很奢侈的晚餐。
     
       奢侈是因为清静。
     
       小酒馆的好处在于小,像戈壁滩上散落的石子,是否存在过都没有人在意。对于无处可逃的城里人,起到去痛片的作用,药效很短,却不可或缺。
     
       在一个偏僻的角落,还可以相对独立的面壁而坐,称职的酒客都面目模糊,只用一个孤独的后背打招呼。这种惨淡经营的小店,满眼都是失意的泡沫和停顿的瞬间。
     
       她现在越发地喜欢独处。那天在学校的公告栏里,看到蒲刃追思会的时间和地点,想像着有他音容笑貌的照片被一万朵白玫瑰和一万支烛光簇拥着,人们放着音乐,念着诗句,在别人的生平里,流下自己心底的泪。他就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样煽情的场面其实是不适合他的。
     
       无非是许多人厌恶当下的次生悲剧,一个人逝去了,如果他曾经有点光芒,便总有人想出竭尽豪华的点子,在他身上增添美感,寄放想象,投射个人的哀伤。这早已变成人人都认可的,无一幸免的仪式。
     
       只是,假如知道他会走得如此匆忙,为什么就不能听一听他最后想跟她说什么?她没有给他机会,所以也无从了解他的离去,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而且她还说了深深伤害他的话。
     
       其实爱情,就是伤害。
     
       对于乔乔来说,能够宣泄出来的情感都不是真正的伤痛,真正的伤痛是“石棺”封堆的核辐射故地,无论沉默多少年都寸草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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