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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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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丙丙更小的时候问过梅金,妈妈你爱我吗?
     
       梅金说爱,你呢?
     
       丙丙说我爱你爱到昏迷。
     
       梅金第一次听到郑小莉这个名字非常偶然,那天晚上全家人都在贺老爷子那里聚餐,谁都没有发现丙丙有什么异常。
     
       后来丙丙一个人在他自己的屋里看电视,梅金走了进去,坐在他的身边。
     
       梅金的眼睛也看着电视,问道,为什么这么难过?
     
       丙丙的眼泪就像听到命令一样流了下来。
     
       后来他说,郑小莉的爸爸妈妈离婚了,他很不愿意看见郑小莉难过。
     
       又是一个情种。梅金没有说话,心想,别人的父母离婚,他都伤心成这个样子,丙丙骨子里还是一个情种啊,跟他爸爸一个鸟样。
     
       她顺势问道,如果爸爸妈妈也分开了,你怎么办?也是每天哭吗?你跟郑小莉不一样,你是男子汉。
     
       丙丙不再哭了,他很肯定地说,你们是不会分开的。
     
       我们当然不会分开,我只是说如果啊。
     
       没有如果。丙丙立即就打断了梅金的话,还颇为责怪地瞪了她一眼。
     
       她知道他的心灵是极其脆弱的,这一点也跟他的爸爸一样。所以就算是为了孩子,她也一定要跟贺武平联袂主演花好月圆。
     
       现在看来郑小莉是跟着她爸爸一起过,而且她的爸爸喜欢打牌,不是斗地主就是拱猪,这是显而易见的。品位如此一塌糊涂,估计也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有钱人。国际学校就是这样,每每总是有人砸骨敲筋地挤出钱来,好让女儿跳上高枝。
     
       丙丙在舞台上仅出现了1分零5秒钟,就跟郑小莉一起得了最佳拍档奖,两个人高兴地跳起来。
     
       不知是什么原因,郑小莉的父母都没有来看她的演出,要知道她的表演可不止一分多钟,她还跳了孔雀舞,表演领舞。她身上具备了一切吸引男孩子的特性,聪明、漂亮、高傲、倔强,像一只幼小的白天鹅。
     
       可是她的父母没有来,这让郑小莉在高兴之余,难掩内心的落寞。丙丙邀请她一块去喝海鲜粥也被她婉拒了,她没有迟疑地选择了坐校巴回家。
     
       隔着玻璃,丙丙向她招手,这才跟父母上了奔驰轿车。
     
       这个女孩子可惜了,她没有摊上好的父母。梅金这样想到,如果相貌平平也就罢了,但凡好女孩,能有一个好家世,那是何等矜贵,美丽都会变得更加耀眼凌厉。现在看来,郑小莉的爸爸完全忽略了女儿,又不知道在哪个牌桌上只顾自己开心呢。
     
       深夜的鸿星海鲜酒楼简直是个不夜城,白天它并不是什么高档餐厅,一般高档餐厅都只做午市和晚市,所以有宵夜的酒楼总在少数。
     
       3层楼高的鸿星酒楼临街而立,一到晚上便灯火通明,像个巨大的红灯笼,食客竟然夜夜爆满,人声鼎沸,以至于它的招牌不见得是海鲜够生猛,而是越夜越开心了。
     
       梅金点了一只活的大澳龙,一家三口喝着鲜甜的龙虾粥,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祥和异样。
     
       当他们走出鸿星海鲜酒楼的时候,便看见一辆警车停在大门的右侧,虽说是在黑暗中,但是酒楼劲爆的霓虹灯业已让它尽显无遗。有两个身穿警服的人向他们走过来。
     
       最让梅金感到意外的是,首先开口打招呼的人居然是丙丙,他对走在前面的那个国字脸的男人说道,郑警官,你好。
     
       被称作郑警官的人伸出手来,握住丙丙的小手笑道,你好,丙丙。
     
       你今晚为什么不去看我们的演出呢?丙丙说道,这个演出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啊。
     
       郑警官抱歉道,我本来是要去的,可是临时有点事。
     
       丙丙道,我跟小莉还得了最佳拍挡奖呢。
     
       你们本来就是最佳拍挡啊,郑警官说道,小莉说你是她最铁的朋友。
     
       丙丙用力地点头。
     
       丙丙跟梅金说道,这是郑小莉的爸爸。之后又把自己的父母介绍给郑警官。
     
       郑警官摸着丙丙的头说道,丙丙,我可以找你爸爸谈点事吗?
     
       丙丙老练地回道,当然可以。
     
       看到警车的一刹那间,梅金便已知道了事情的结局。她的脑袋轰的一声,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除了张口结舌之外,几乎失去了意识,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老实说,这样的场景,也曾经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但她思虑万千之后,认定蒲刃没有理由这么决绝。
     
       她呆呆地看着贺武平被郑警官带走了。
     
       原来郑警官没有看女儿的演出是为了执行抓捕任务,也正是因为郑小莉和丙丙是朋友,她的扑克王父亲才会这么文明执法吧。
     
       现实永远倒行逆施。
     
       在梅金的脑海里,这个念头同样是一闪而过。
     
       将近中午的时候,薄雾开始慢慢弥散开来。
     
       这一切都在蒲刃的预料之中,因为此前他看了3天之内的天气预报。虽说今天一大早艳阳普照,但是现在,山清水秀的景致犹如蒙上了一层细纱。
     
       他是昨天晚上给父亲请好了假,给院方的理由是带父亲去郊游,散散心,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事实上也是如此,他昨晚在家里认真做了三明治,卤牛肉,还把黄瓜和苹果洗干净,再加上支装的矿泉水,他把这些东西统统放在一个旅行包里,第二天一早便提上了车。
     
       现在他的车就行驶在曲曲弯弯的山路上,而父亲坐在后排,异常欣喜地东张西望。
     
       所谓的南国第一峰,蒲刃都不记得自己来过多少次了,没错,他是一个爱走山的人,尤其喜欢独自一人享受空灵而无语的与山的对话。第一峰位于阳山、乳源和湖南宜章交界的地方,又名石坑崆。同是一座大山,广东这边开辟成“南岭国家森林公园”,湖南那边则开辟成“莽山国家森林公园”。
     
       蒲刃喜欢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是人少,运气好的话根本就碰不上人。不像某些景点,人们浩浩荡荡朝圣一般地赶过去,就连遥远而神圣的布达拉宫也不能幸免,成为最时髦的流行。
     
       也许是因为这边的路况崎岖险峻,便断了常人的念想。但蒲刃来多了就知道,一路行驶,前面看上去悬崖峭壁己是绝路,拐了个弯却能柳暗花明。这种绝境体验对他来说也起到了减压的作用。
     
       那个差点掐死父亲的晚上之后,蒲刃足有3天没到老人院去。
     
       冷静下来之后,他才买了一兜完好无损的娃哈哈,去父亲的房间做了调换。当时父亲正在午休,睡得踏实香甜,对他的所作所为毫无兴趣。
     
       晚上,他彻底清理了家里的储藏室,把包括封瓶器在内的所有可疑物品全部打包,开车跑到离家遥远的垃圾站丢弃。尽管己是亡羊补牢,但他必须做到:有关他的传言更像是一个查无实据的故事。
     
       在那个近乎于疯狂的早晨,激情过后,小豹姐曾经问过他,你是不想活了还是不想过了?
     
       有什么区别吗?他冷冷地问道。
     
       当然有区别,小豹姐道,一时的烦恼谁没有?这日子没法过了,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她还想说下去,但张了张嘴,还是欲言又止。
     
       她身上的白衬衫差不多都快扯烂了,纽扣只剩下一颗,大腿和胸部都有瘀青。他自己的样子也像一头怪兽吧,这是他从她眼神里得到的答案。
     
       他们重新洗澡,重新吃早餐。
     
       在早餐桌上,通常比较合适谈严肃的话题。
     
       小豹姐道,为什么一个物理学家就不能爱钱呢?把自己当普通人吧,这样至少不纠结。
     
       他也想到自己来之不易的今天,从一个衣衫破旧上山采药的少年到亲耳聆听霍金的学者,他付出了什么?
     
       你在评估你的价值。她的眼神有一种穿透人心的功能,小豹姐继续说道,也只有很多很多的钱才能证明你的价值,而且更重要的是好好活着,不要问它有什么意义,没什么意义,我们都是苟且偷生的人。
     
       她还说,我知道你是一个内心骄傲的人,那也没有必要为了一点点骄傲搭上性命,生死面前无英雄啊。
     
       他不知道她对他有多少了解?她对整个事件知道多少?也不想深究。但是他承认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抚慰过他心灵的人。
     
       这是一个聪慧女子的吉光片羽,但始终不是他心灵虚谷中的那一粒解药。他当然不会为了冯渊雷去死,但也绝不会败在梅金手下,这或许是另一番天地所在,还是那句话,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他对他的父亲,自有一番道理。那是一个人的罪与罚。
     
       并非别人手上的砝码。
     
       云层越来越低,给人的感觉是离天很近,白云不再在高高的山顶缠绕,而在身边浮动,汽车仿佛腾云驾雾,在空中行驶。一阵阵的山风吹过,云朵迅速地飘散,蒲刃把车窗全部打开,空气纯净到没有一丝杂质。
     
       在一处急转弯的陡坡处,车子踩足了油门仍冲不上去,还顺势往下滑。到底是二手车,就算品牌不错,仍搞不清它曾经是否九九八十一难,早已锐气不再。蒲刃这样想着,还是把车子成功刹住,又到行李箱取出铁链箍在轮子上。这时,父亲突然说了一句,等雾退了再上山吧。
     
       他说好。
     
       于是父亲下了车,两个人找了一块山石并肩坐下,一同望着山谷。他们漫长的人生,几乎没有这样的记忆,甚至没有过一张合影。
     
       他微微侧过头去,望了他一眼,他也正转头看着他,让人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展颜一笑,深锁的前额舒缓开来,疲倦的眼神朦胧,混浊,但有了些许温暖,或者是最后的光彩。
     
       他从未见过,微笑可以如此悲伤。
     
       也许是另外一种回光返照。
     
       时间完全停顿下来。残云薄雾,悠悬空际。霎时间,他仿佛轻轻地跨进了那一道门,也许就是父亲的心扉,里面是同样的苦涩、凄怆和孤独。他的心随即颤抖起来。
     
       他们就这样坐着,一直坐着。
     
       甘于卑下,所以安静。
     
       蒲刃举起手机,为两个人拍下了最后一张,也是唯一的一张照片。
     
       这是一个全新的手机,新的芯片,没有任何人知道它的号码。原来用的那部手机和案情始末一同交给关菲尔了。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蒲刃想起著名物理学家马约拉纳的一句名言:“物理已入歧途,我们都已入歧途。”
     
       曾几何时,他无数次的想过,离开。从他开始报复的那一刻起,他就变成了一个热血沸腾的死人,永远都没有发自心底的光明和快乐。
     
       他希望人们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静卧在碧绿的山谷里。
     
       他侧头枕着巨石,身体匍匐大地,额发在微风中轻轻抖动,面庞整洁,神色甚是宁静安详,就像婴孩紧贴着母亲的怀抱。
     
       不用再做情圣、天才、和好人。
     
       父亲应该是遥对天空的吧,他的脸上布满皱纹,那是一种明显病态的沉重的衰老,强烈的求生愿望让他没有闭上眼睛,就像这么多年他与他的无言抗争。
     
       选择一起离开,也许就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车上的音响依旧放着《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雌雄莫辨,年轻但沧桑的降央卓玛的声音。直到他们一同跌落悬崖,一切便戛然而止,整个世界变成黑白静默,只剩下一弦马头琴的音符极其缓慢地飘落,化作千风。
     
       万古云霄一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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