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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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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我的目的是相安无事。
     
       她说,1993年,俄罗斯数学家佩雷尔曼解决了数学上一个长期存在的问题——“灵魂猜想”(Soul Conjecture)。2006年,他以非凡的才华获得数学界的最高荣誉——菲尔兹奖。这是你在另一篇文章《严谨的鬼才》里告诉我们的。对于我来说,你就是这样一道难题,同样也是灵魂猜想。
     
       非常不幸,让我猜中了。
     
       而且一个人的心证已经足够。
     
       她还说,你其实一直都生活在对母亲的思念中,从未有片刻地淡忘,因为只有她让你感受到了温暖。你的初恋失败,友谊和爱情一夜消失,更让你觉得什么都是不确定的,不可靠的,不能信任的。但同时你表现出来的偏颇,包括柳次衡教授对你的评价,他指出你有性格缺陷,这一点深深地刺伤了你,也只有你知道这完全是父亲一手造成的,所以你不可能停止对他的报复。
     
       但是,你已经决定重新开始,虽然这很艰难。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蒲刃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她当成对手,但她却像拨卷心菜似的,把他一层一层拨开,让他几乎是一丝不挂地暴露在她的面前。
     
       蒲刃久久无法入睡,直到意识渐渐模糊。
     
       他在梦幻中遇到了冯渊雷,他们为何总是能够适时而遇?说来真是不可思议。那是一片寂寥的旷野,冯渊雷微笑着向他走来,一改往日的阴郁。冯渊雷说你好吗?他说只是活着。冯渊雷说那就好好活着。他说我活着,以前是为了母亲,后来简直就是为了你。
     
       冯渊雷笑道,我知道,你一直都想向我证明你更强大,更有实力。
     
       是吗?他说道。
     
       看来每个人都有面目全非的另一面。说这话时,冯渊雷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他总是这样,好像他无所不知似的,或者,从一开始,他就想叫他一点一点透明起来。他回答他道,这不算什么,反正我也毫无悔意。自作孽,不可活。这也是天理。
     
       冯渊雷道,还是梅金说得对,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他坦然回道,可是我们痛苦。每个人都是自己的污点证人,都要为自己的罪恶付出惨痛的代价。
     
       冯渊雷点头,又有些欣慰道,看来我们还是朋友和知己,所以我要告诉你,不要相信你所看到的,那本日记里的糜烂生活都只是我的想象而已。年轻的时候,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选择这一行,只知道它有难度。
     
       我喜欢有难度的事,但对于它的恐怖和风险,我承认并没有充足的思想准备。当我每天都要面对锉刀、凿子、锤子、剪刀、斧子、夹子、拉钩等等一系列手术器具的时候,在无影灯下,它们哗啦啦一字排开,接下来就是不由分说的血肉横飞,每天如此。
     
       我要捏住比绣花针还细两圈的针,把它嵌在类似剪刀的槽里,在显微镜下缝合直径0.5毫米的微小血管,用比头发丝还要细的线缝,稍有不慎就会堵住血管,形成血栓,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术后包扎没打开之前,我永远都是提心吊胆,直到“开盅”,接受现实和天意。
     
       怎么说呢?也许丽慈整形对于我来说,就是当代的渣滓洞,压力大到事事处处不如意,所以梦想过着荒淫无度的生活。
     
       我承认,只有和梅金的关系是真实的,她是我的人体鸦片,明明知道不能碰,但是又不能扼制地想去接近她。这也是我付出的惨痛代价,年轻时不顾一切地离开学校,抱得美人归。可是从此以后的生活都不是我想要的。
     
       而且,这个女人也从来都不属于我。
     
       他们都不再说话,像是约好了一起沉默。
     
       终于还是冯渊雷叹道,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至于你怎么选择善后,我都没有意见。只是,他有些抱歉地说道,想不到最终还是我连累了你。
     
       他淡淡回道,谈不上连累,我们何止是知音,简直就是一幅双面绣。
     
       冯渊雷笑道,想不到你还是那么潇洒。
     
       终于,笑容在冯渊雷的脸上渐渐凝固,随即与他握手道别,冯渊雷的手像冰块一样寒凉,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蒲刃努力睁开眼睛,太阳穴还是胀胀的。
     
       一直发怔,在想刚才的天人交战,一时难辨真伪。真不知道在这个世界还能相信什么,不信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看看墙上的挂钟,然后掏出手机来打给老人院的院长。
     
       电话接通以后,蒲刃问院长最近一段时间有什么人来看过他父亲?院长想了想说,一个是柳乔乔,她在你住院期间来过两次;还有就是老年病防治中心的专车来接他到中山医学院去做全身检查,我们从头到尾都派了一个护工跟着,没出任何事,你就放心吧。
     
       院长把这件事又从头到尾不厌其烦地说了一遍,还问蒲刃有没有拿到院方的检查报告?蒲刃只好说拿到了。
     
       约摸下午4点半钟,仍在床上养神的蒲刃听到砰的一声,他知道是阿蓉打扫完卫生离开了,在这期间,她会给他煲好汤,做两样小炒放在微波炉里,蒸好饭。其他一概不问,走时也不用跟他打招呼。
     
       蒲刃下了床,去到窗口,等了一会,就看见阿蓉披着满头卷发,一扭一扭从本公寓走了出来,她肩膀上挎着自己的假名牌拎包,右手提着大大的黑色垃圾袋,路过垃圾箱的时候没丢,路过垃圾车的时候也没丢,然后一直向大门外走去。
     
       蒲刃当然知道他哪里出了问题,印有中修堂标志的棕黄色的中药袋,工业原料的制剂瓶,这些东西只可能在他的垃圾里出现。
     
       第二天阿蓉来上班,蒲刃就直接问她把垃圾送到哪里去了?
     
       阿蓉先是一愣,满脸写着你是怎么知道的?接下来就是如实回答。阿蓉心想,反正我也没偷你家的东西去卖,卖垃圾应该不算什么吧。
     
       阿蓉说完之后,蒲刃叫她把家里的钥匙放到门口的瓷碗里,又多给了阿蓉一个月的工资,就叫她走了,而且再不用来了。阿蓉是个心气高的下人,嘴上没说什么,但是委屈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她心里非常奇怪,因为以前打碎过蒲刃家名贵的日本花瓶也没怎么样,所以上次窗户的玻璃裂纹,她生怕蒲刃怀疑又是她不小心碰裂的,所以留下纸条专门作出说明。这一次卖卖垃圾居然会彻底得罪蒲教授,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她这付样子,蒲刃说道,你不用想了,不是你的错,是我要到外地讲学,也许半年,也许一年,等我回来再找你吧。
     
       阿蓉走后,蒲刃心想,有人花钱买环保垃圾?脑袋里要进多少水才会相信这种骗人的鬼话?
     
       靠。
     
       梅金难得在贺武平的办公室里见到他。
     
       昨晚她睡得很好,一夜无梦。感恩。所以今天上午居然忙里偷闲的去做了一次头发护理。护理的环节非常复杂,要按摩头皮,给头发做瑜珈,然后用护养精华渗透,还要焗桑拿,差不多是一根一根的在护理。过程当然很享受,但是需要大量的时间,若不是如释重负,梅金也难得有这么好的心情去浪费时间。
     
       中午,跟银行的高层管理人员吃饭。在五星级酒店的中餐厅,开了一瓶路易十三,宾主都相当尽兴。
     
       只要一想起蒲刃那张故作镇定的脸,梅金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罢了,就算他是真的可以保持镇定,也仍然是身陷僵局,面对的是一盘无路可走的死棋。这样想来,他的脸上还能有一丝平静和坚毅,也算是难能可贵。梅金暗自窃喜,长时间泰山压顶般的精神压力终于得到了缓解。
     
       当然,老年病防治中心的无障碍全身检查是她一手安排的,她的要求是必须在一天之内做完所有的高端检查,为此费用也相当可观,这个账自然是不用算的。所以蒲刃父亲的体检报告,尤其是他脑部的全方位扫描,总之所有的数据报告和最终诊断书全部交到了梅金的手上。
     
       功能型核磁共振图像,反应了病人的大脑活动情况,在长时间反复受到刺激之后,神经系统发生改变,和正常大脑已经不同。大脑成像技术发展到今天,不仅仅是纤维毕现,而是密集又精巧的神经与血管犹如倒挂的冰凌一般晶莹剔透,像一幅图画。
     
       医生的诊断是:不排除化学物质对神经细胞损害的可能性。
     
       收垃圾的高大哥就是米高先生,他做这样的事情得心应手,再合适不过。
     
       有一次梅金问米高为什么不做点正经事?他神情淡然,说不打算改变现状,因为到庙里算过,就是捞偏门的命。
     
       总之,证据链的每一道环节都经得起缜密的调查。
     
       下午两点多钟,梅金回到松崎双电的办公大楼。她的头发在乌云密布中透着光泽,整个人信心满满,让人眼睛一亮。
     
       她最先看到的是贺武平的飞行靴,他的两只脚翘在大班台上,两手操纵着遥控器,一只比绿头苍蝇大不了多少的直升机模型,在他的头顶嗡嗡嗡的盘旋,忽高忽低,还闪动着夜航灯。等待贺武平签名的秘书,抱着一大堆文件张着大嘴看着飞机,高兴地放下文件鼓掌,早就忘了自己是进来干吗的。
     
       贺武平隔一段时间,会回公司签一堆例行公事的文件。
     
       梅金走进贺武平的办公室,清了清嗓子,秘书马上如梦初醒,把文件放在大班台上,立即消失。
     
       贺武平还在玩,只问了一句有事吗?梅金没答他的话,而是关上办公室的房门耐心等待。她常常想到贺丙丙将来的简历上要出现“系出名门”,为了这四个字,所有的努力和等待都是值得的。
     
       终于遥控器没电了,绿头苍蝇一个倒栽葱摔到了地上。
     
       充两个小时电,只能玩20分钟。贺武平起身拣起直升机模型,一边惋惜的说道。
     
       梅金才懒得对他的爱好做出评价,直言道,你马上打电话给邦德,叫他们不要再追杀蒲教授了。
     
       贺武平道,为什么?不是还有一个什么流浪歌手吗?
     
       神马都是浮云,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梅金回道。
     
       贺武平不解道,什么意思?
     
       梅金这才把跟蒲刃的交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贺武平听了如此这般,大惊失色道,他怎么比我还黑?毒害亲爹,这在国外就是一级谋杀。梅金平静道,在国内也是一级谋杀。贺武平道,对。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请私人侦探吗?
     
       梅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她才不要跟他说什么,这个从来不知道“艰辛”为何物的人。
     
       其实,贺武平并不想深究,他天生就有只惹麻烦不管收拾的命,外人眼中的盲人瞎马,却又总能峰回路转。所以他注定是一个七情上面的人,根本不会也不用掩饰自己的情绪,几乎是把崇拜的目光投向梅金。
     
       你真神了?是怎么做到的?他说。
     
       梅金嘴角挂笑道,大盗不偷,真侠无剑。
     
       接着,她拿起大班台上的黑色电话,把话筒递给贺武平。
     
       贺武平道,怎么说?他现在对她完全是言听计从。
     
       就说蒲教授已经接受了我们的封口费,嗯,就这么说。梅金回道。
     
       几天之后,是梅金和贺武平的结婚纪念日。
     
       梅金收到了贺武平送给她的一条缅甸红宝石项链,不经意的一瞥,也是妖娆多姿。
     
       一直以来,作为权力和财势的象征,红宝石都是被认为可以祛除邪气,逢凶化吉。显然这件礼物也充满了象征和暗指,不仅价格昂贵,而且非常契合梅金的美丽和气质。
     
       梅金当时感动得热泪盈眶,虽说她一向认为价值决定意义,但是贺武平独一无二的艺术眼光在她的心中更是无价之宝。
     
       更何况,红宝石的核心品质是:生命之火。只有成熟高雅的女子,才配得上这么完美的佩饰。
     
       这说明贺武平的潜意识里,已经对她彻底的回心转意了。
     
       她当然知道这不是爱,而是答谢。贺武平是个有绅士风度的人,他才不会像大多数中国男人那样,把老婆当实心馒头,饿的时候充饥,饱的时候早就不知丢哪儿去了。他总是会把事情做得有情有义。
     
       只要钻石是真的,爱和答谢又有什么区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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