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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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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神娃娃”说漏了嘴,还是河阳人看走了眼,到了国庆这天早上,河阳城还是一派死寂。几家大厂像是合起来罢工似的,没有谁愿意给河阳城的节日增添点欢乐。这样的场面让河阳人充满伤感,因为放假,人们无处可去,不约而同地来到广场,三三两两凑一起,争论着通天柱顶上的那团粉红到底是啥。一群袒胸露臂、涂脂抹粉的红唇小姐放肆地在人群中穿梭,她们没有节日,挣扎得很辛苦。
     
       河化大厦四周,四乡八邻算卦的、算命的、指点人生迷津的早早就蹲在那儿,半仙们面前放个纸牌,有些画着八卦图,有些索性只简单写一个“卦”字。离半仙不远处的花园旁边,“瞎贤”抱个三弦子,盘腿而坐,一双瞎眼黑咕隆咚瞪着天,瞪了一阵,叹出一声闷气,手一动,三弦子浑厚的弦音响起来。很快有人围过去,蹲“瞎贤”身边,不大工夫,里三层外三层围个严实。“瞎贤”的生意来了,清清嗓子,唱起了河阳人最爱听的贤孝。今儿个过节,瞎贤心情好,不想唱伤悲的。
     
       瞎贤唱得有声有色,闻听者无不为他的浑厚男中音打动,叫好者便掏出碎票,扔进“瞎贤”的瓷缸里。
     
       听完贤孝,人们又开始百无聊赖地四下张望。这时候,一颗明晃晃的光头从广场通往共和街的那条碎石巷道里闪出来,上午的阳光照在油亮油亮的光头上,发出耀眼的光芒。
     
       人们惊叹,丁万寿来了!
     
       这丁万寿,河阳四大名人排名第二。
     
       丁万寿原本出生在河阳一个名门之家,祖上是有名的中医,据说他的祖太爷还到清宫里号过脉,不过事隔久远,无从查考,他的爷爷却是地地道道的名医。
     
       丁万寿本来很有希望承袭祖业,当一名名医。谁知十二岁那年他去河阳城东的水塘子戏水,正玩到兴起,就见一团紫烟从水塘子中央升起,忽儿幻做一条青龙,忽儿幻做一朵莲花。十二岁的丁万寿哪见过这等奇景,直让那团紫烟给迷了。不知不觉中,身子竟随了那团紫烟去。忽地,青龙不见了,莲花不见了,水中奇奇地立着一裸体女子,貌若仙子,其笑盈盈,直把十二岁的丁万寿魂给勾了。女子见他痴望,遂伸手牵住他,慢慢将他引到面前。一股奇香扑来,丁万寿一阵晕眩,就倒在了女子怀中,头抵着女子酥胸,手揽住女子细腰,甚是迷醉,醒来后却见自己躺在父亲上班的医院里。起先他还有思维,问父亲怎么会在这儿?父亲告诉他,他溺水了,幸亏被过路者发现,要不……父亲说着哭起来,要知道,他可是父亲的独苗呀。哪知丁万寿猛从病床上跃起:“仙子,我要仙子。”说着两手乱抓,像是要抓住什么。父亲惊了,忙唤助手将他摁倒,打了镇静剂。
     
       他在床上一躺就是一年,忽儿清楚,忽儿糊涂。清楚时直喊肚子饿,吃多少也不饱。糊涂时便满嘴疯言疯语,嚷着要见仙子,要跟仙子下水游玩。一日,趁父亲不备,他从医院跑出来,赤条条跳入水塘,果真看到仙子。他惊呀,乐呀,欢叫着朝仙子扑去,哪知一头栽进水里。父亲闻声赶来,他已被路人救起,口吐白沫,没了神志。父亲带他四处求医,跑遍了大江南北,他再也没清醒过来。“文革”中父亲被当做牛鬼蛇神拉出来批斗,受不住折磨,自杀身亡。父亲死的那夜,丁万寿突然从昏迷中醒过来社,冲天哇哇了几声,然后就痴痴地盯住一个方向,一望就是半天。
     
       此后,丁万寿便成了痴子。说不清清醒还是傻着,反正就成了这样。整天跑东窜西,见人就伸手,见吃的就拿。日子一久,人们便将他当成了乞丐。
     
       在河阳,你要是想做生意,特别是想做饮食生意,那你就得第一个去拜丁万寿。为啥?丁万寿是丐帮头子呀。
     
       凡事都有自己的理,乞丐也有乞丐的理。在河阳,丁万寿就是乞丐的理。你要是拜好了,拜妥了,那你就顺了这个理。你要是不信服,走着瞧吧。
     
       有个外地老板,偏是不信。他在北关弄了块地皮,修了个饮食市场。谁也拜了,就是不拜丁万寿。开张这天,着实热闹,河阳方方面面的人物都来了,门面撑了个足。鞭炮响过,掌声响过,方方面面领导的话讲过,宣告市场开业了。就在这时,一路人马浩浩荡荡,非常壮观地开进市场。眨眼工夫,大大小小二百多家摊点前,挨个儿蹲了乞丐。不说话,不伸手,只是拖着长长的鼻涕,笑,傻笑。食客们闻知市场开张,赶来一饱口福,饭菜刚上桌,门口蹲的乞丐腾地扑进去,对准饭菜就是一阵猛吐。
     
       一连十天,天天如此。
     
       还有谁敢到这市场来吃?
     
       你猜咋着?投资几百万的小吃市场硬是让一帮乞丐给搅了,没法开了,关门大吉。直到第三年,另一位老板接手,这市场才启动起来。
     
       至此,丁万寿牢牢确立了他河阳第二名人的稳固地位。
     
       不过,河阳四大名人丁万寿至今仍没忘他是个乞丐,老本行说啥也不能丢啊。
     
       因为是国庆节,丁万寿要的文明,人们给的也大方。不出二十分钟,他手里已攥了一大把毛票,照这么要下去,今儿个丁万寿准能收入个二三百。可偏偏丁万寿今天不走运,就在他眉飞色舞要得起劲时,广场里突然炸响一声惊雷,人们哗一下散开,齐齐地往外跑。
     
       咋了?
     
       河阳出大事了!
     
       没有人能料到,河阳今儿个会出大事。等人们从城里蜂拥到郊外铁路边时,兰新铁路已中断将近一小时。先一步赶来的警察封锁住现场,荷枪实弹堵住了路。人们失望极了,一腔热血给凝在了半道上,只好远远地踩着庄稼地里的土块,仰起脖子巴望。
     
       兰新铁路上,黑压压爬满了人,足足有两列火车那么长。人群大约一千米处,一列火车吓得正停在铁轨上冒粗气。人们不明缘由,互相打听,才知是河阳糖厂下了岗的两千多工人要集体卧轨自杀。幸亏让邸玉兰发现了,舞动着红绸子,连喊带唱,才把疾驶而来的火车给挡住。
     
       要不然,天爷——
     
       这年的国庆节对市长夏鸿远来说,无异于一场灾难。因为没有一家企业响应政府的号召,夏鸿远狼狈不堪,这是他主政河阳以来最败兴的事。夏鸿远连回省城的心思都没,独自窝在招待所211室,睡大觉。
     
       211室位于市委招待所后院风景区,从大门进去,是招待所新修的两栋三层小洋楼,欧式风格,很别致。专供接待省上或中央领导,当然一些重大的商务谈判、贸易活动偶尔也用一下。小洋楼后面是一幢六层的接待楼,外表看没啥稀奇,里面却很不寻常。进去过的人都说,赶上北京的五星级饭店了。河阳召开重大的会议,代表们就住这儿。再往后走,是一片绿树环抱着的风景地,有假山、小溪,更多的则是绿莹莹的草地。沿着草地上曲径通幽的小廊往里走五百米,是一片小园子。
     
       园子里,几棵硕大的核桃树,几棵碧翠的苹果树。树上挂着红丢丢的苹果,绿生生的核桃,散发出秋天气息。树下摆放的木桶里,石榴和凤尾竹长得正旺。凤尾竹耿直不弯,石榴则古怪虬曲。沿着木桶和花盆摆放成的甬道走进去,就能看见那座被河阳人称为“红房子”的平房了。
     
       211是这座平房的房号。据说自打河阳的老书记搬出去后,这儿就成了外地调来的单身首长们的卧房兼工作室。关于这座平房的种种传闻,一直是河阳城极为神秘的话题。有人说这间屋子的陈设多半是五凉时代留下来的遗物,只有地毯是晚清年间河阳城最有名的织毯人宁毯匠织的。有人说这间屋子打个喷嚏,河阳城都要感冒。还有人说单是从这间屋子提拔起的服务员,就足够一个连,官职最低的,现在也是个科长。河阳城最火的歌厅“万紫千红”的老板娘徐虹,年轻时就是这平房的服务员,目前,已是千万级的富婆。传闻归传闻,“红房子”依旧静静地躺在绿荫中,不张扬,也不夺目。
     
       这天早晨的211室很安静,因为是节日,主人想好好睡个懒觉。电话线拔了,手机关了。他不想别人烦他,所以秘书无法跟他联系。等到迫不得已去敲门时,铁路边上围观的群众已经很多了。
     
       等市长夏鸿远的小车开进人群中时,国庆节的太阳已经爬上人的头顶,火辣辣晒得人满身淌汗,闻讯赶来的小摊贩们比赛似的高声叫卖一瓶两块五的河阳牌矿泉水。
     
       局面一直僵持着,趴在轨上的工人们丝毫不给市长面子。已经下了台的厂长面无血色,死狗一样瘫在地上拽不起来。
     
       “工人们条件很苛刻,根本无法接受。”先前一步赶来的副市长刘振先汇报说。
     
       “啥条件?说。”夏鸿远一看阵势,急了。
     
       “一是发清拖欠他们五年的工资,二是市上安排全部下岗职工。”
     
       “你答应下来不就行了?”夏鸿远冲没脑子的副市长发火。
     
       “我答应了,可……工人们不相信,骂……红嘴白毛,说话不牢。”副市长刘振先一脸难堪,粉嘟嘟的脸上尽是汗珠子。
     
       夏鸿远急得想骂娘,后来忍住了,只在心里恨恨骂了一句,说:“谁领的头,总有个领头的吧!”
     
       刘振先尽量不让自己太显慌张,擦把汗说:“一个是工会主席苏连泉,另一个叫王春寿,据说是个老混混,咋呼得很凶。”
     
       “把他们叫来!”
     
       人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应声,也没谁去叫。夏鸿远怒了,冲副市长刘振先吼:“去呀,平时的威风哪去了?”
     
       刘振先耷拉着头,一肚子窝囊火。这次他算是领教了,都说河阳这官不好当,他还不信,今儿这世面,他算经得有价值。
     
       正僵着,夏鸿远的手机响了,一接电话,脸色立马暗下来,语气发着抖颤说:“是……是……省长您放心,我保证十分钟让人撤下来……嗯……哎,好,好,我会注意方式方法。”
     
       电话接完,夏鸿远的脸色就复杂起来,先是苦,染着重重的愁,接着变绿、变灰、变青、变黑,最后成了锅底色,两眼逼视着副市长刘振先,在酝酿一种从未酝酿过的情绪。
     
       刘振先也是一肚子不痛快,脸上冻了一层霜,脖颈里汗失了控地往下淌。他想表态,想跟夏鸿远来上一段豪言壮语,可是,可是工人们太狠了。“不成啊市长,我跟他们把嘴都磨破了,没一个听,他们说要让市长您亲自过去。”
     
       夏鸿远觉得让人抽了一个嘴巴,脸上火辣辣的烧。
     
       没时间再想别的办法,更不敢拖,他只好亲自过去。往铁路上爬时,一脚没踩稳,身子重重倒地,膝盖磕在一块尖利的碎石上,破了,一股血渗出来,疼痛难忍。秘书几步扑过来,往起扶他,夏鸿远一把甩开秘书。
     
       “走开!”他冲秘书吼一声,目光怒瞪在刘振先脸上。刘振先赶忙往前两步,前面带路了。
     
       工人堆里,邸玉兰舞着红绸子,跳得好欢快。听见动静,往这边一瞅,看见了夏鸿远,扭着屁股就喊:“欢迎欢迎,欢迎卧轨。”
     
       夏鸿远肺都要气炸了,管不了工人,她还添乱。
     
       “给我轰下去!”
     
       公安处长一挥手,两个干警立马扑上去,扭住邸玉兰胳膊。邸玉兰挣扎着,又喊:“下岗下岗,统统失业。”
     
       “成何体统,你们工作怎么干的?”夏鸿远不知是骂谁,他的骂声很响亮。
     
       几分钟后,市长夏鸿远跟苏连泉和王春寿的谈判开始了。
     
       夏鸿远换了脸色,其他人也换了脸色,这个时候,脸色有可能决定事态的发展。
     
       “除了刚刚提过的,还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市长夏鸿远一改刚才训斥人的语气,非常和蔼地冲工人代表说。
     
       工会主席苏连泉是个有心人,他很怀疑夏鸿远的动机,犹豫了几下,没张口。铁轨上蹲的王春寿有点耐不住,心想把市长都整来了,还磨蹭个球。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见苏连泉板个脸不出声,王春寿没好气地冲夏鸿远说:“说出来,你可得答应。”
     
       夏鸿远笑笑,斜睨一眼王春寿,恨不得踹他两脚,嘴上却说:“只要你能让工人们回去,我啥都答应你。”
     
       “真的?”王春寿猛地直起身子,一眼的绿光喷在夏鸿远脸上。
     
       苏连泉忙伸手拽他,生怕他上当。
     
       王春寿结结巴巴又止住。
     
       时间一秒秒过去,副省长限定的时间马上就到。夏鸿远强抑住心头怒火,开始用央求的口气说:“你们今天提的所有要求我都答应,作为一市之长,我夏鸿远从不说假话。”然后慢条斯理望住王春寿,“说吧,都说出来。”
     
       王春寿终是厚下脸皮说:“你得把我的儿子安排掉。”
     
       “行,没问题。”夏鸿远想也没想就答应。
     
       苏连泉结巴着,这下他矛盾了,很矛盾,巨大的心理驱使下,还是张了口:“你得把我儿子放出来。”
     
       “你儿子?好,好,我保证。”其实夏鸿远压根没思想他们说的话,他一边焦躁地看表,一边痛快地应着。
     
       “现在马上让工人挪开!”夏鸿远命令道。
     
       苏连泉没有动,他仍然不放心,想了一会说:“你得给我写个条子!”
     
       夏鸿远气得眼里要出血,十分钟早就过去了,这两个人还没完没了。他焦急地扫了一眼黑压压的铁路,恨恨说:“拿笔来!”
     
       “说,写啥?”
     
       “我儿子叫苏朋,酒厂的,你得让酒厂放人。”
     
       王春寿凑夏鸿远跟前,嚷嚷着也要条子,被秘书一把拉了过去。
     
       谈判结束了。苏连泉和王春寿满意地吆喝着工人们离开。工人们一听五年的工资有了着落,慢悠悠站起来,朝铁路下边的人群走去。
     
       半个小时后,那列火车吼叫着开过去。
     
       天空突然吹过一丝凉风,夏鸿远拭拭额上的汗,钻车里给副省长汇报去了。
     
       这一天,兰新线中断四小时零五十二分。
     
       所有的人都没注意,老城里人黄风一个人孤零零地蹲在铁路北边一片小树林里,他目睹了事件的整个过程。工人们起身离开铁路的一刹,黄风觉得自己让人喂了一只苍蝇。
     
       黄风恨恨“呔”了一声,孤零零朝河阳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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