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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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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墩子咋说?
     
       他长长地叹了一声,举起酒杯。两人正喝着,招弟一阵风进来了。
     
       招弟是去下奶。村里有个媳妇生了娃,乡邻们都要送去奶粉还有馒头啥的,叫做下奶。回来路上远远地看见小车,她身子腾地热起来,脸也红了,心也跳了,脚步子迈得快。巷子里几个女人妒忌,酸溜溜地说:“瞅她那骚样,路都不知道咋走了。”招弟装作没听见,这类话她听得多了,耳朵里都长了茧,反正她心里滋润,爱咋说咋说去。她朝后望了一眼,步子迈得更欢了。
     
       进了门,冲陈天彪说:“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看看,冷灰死灶的,叫人笑话。”见墩子只顾着喝酒,怨道,“就知道喝,明明他胃不好,还喝,快下来收拾鸡,我和面去。”
     
       话还没落地,媳妇儿翠翠进了门,也是一阵惊喜,院子里很快热闹起来。陈天彪让他们别忙活,弄碗山芋米拌面就行。招弟哪听,又是张罗着杀鸡,又是跑去跟人家要发菜,好像置办酒席一样。
     
       一顿饭吃下来,天已大黑,陈天彪说要回,招弟马上拉了脸:“回回回,离不开她还跑我这穷家做啥?”
     
       这个她,说的就是陈天彪小妻子苏小玉。
     
       墩子吓得伸出了舌头,紧着给招弟挤眉弄眼。招弟不管,装了一袋子玉米棒,打发了司机,说今儿不回了,你跟他屋里说一声,住我招弟家了。
     
       墩子气得直跺脚,不叫她提她偏提。再看陈天彪,果真脸色阴了,目光盯着那张碟,像是跟谁生气。
     
       “你就不能不提她,他心里有事呢。”墩子走出来,冲招弟悄声道。
     
       “我偏提,整天守着个扫帚星,没事才怪!”招弟的声音很高,她是故意说给陈天彪听的。
     
       “你——”墩子恨死这个老妖了,人家不来,她念叨,来了,她又这态度。
     
       正吵着,墩子的电话响了,砖厂打来的,说是供电站的人去了,要停电。墩子没好气地说:“还想干啥,有没有王法了?”挂了电话一会儿,又觉不妥,跟陈天彪说:“这些狗日的,整天找麻烦,我还得看看去,正烧窑哩。”
     
       现在办个厂,要多难有多难,谁都是你的爷,稍稍侍候得不好,就给你找麻烦。其中酸苦,陈天彪自然知道。这些年,他没少被有关部门少骚扰过,一大半精力都用来“疏通”这些关系了。
     
       墩子出了门,心里还是不安,都怪招弟这妖精,乱说个啥嘛,哪壶不开提哪壶,气死个人,你当是说我呀。也怪自己,不就一张碟,啥时不能看,偏今天看。
     
       画面上那个走错方向的礼仪小姐正是苏小玉,河阳城有名的漂亮姑娘。也正是那次错走,阴差阳错就惹出一档荒唐事来。
     
       人哪!夜色下墩子重重叹出一声。
     
       墩子一走,招弟突然没了话。刚才还理直气壮,这阵突然就哑巴了。站在院里,只觉被什么击中。她是怕跟陈天彪单独处一起,又偏偏想跟他单独在一起。这么些年了,她直觉没跟他待够,哪怕天天见面,也还是嫌不够。一个女人要是有了这心思,这日月,就难熬了。
     
       媳妇儿翠翠正在洗锅,看见婆婆在院里发怔,扑哧偷着笑了。老妖!她也学公公那样骂了一声,慌张地低下头。又忍不住抬起来,好奇地看。都说婆婆年轻时,心里是有人的,还跟别人抢呢,只是没抢到。翠翠信。人啊,哪个心里不装几个人?年轻的翠翠也叹起来。
     
       “锅洗掉把茶熬上,熬酽点,你陈家大大茶瘾重。”招弟抺了把鼻子,冲厨房喊。
     
       按乡俗,翠翠管陈天彪叫陈家大大。翠翠夸张地嗯了一声。
     
       屋子里很静。翠翠斟了茶,出去了,临出门一双眼睛往两人脸上偷偷望了望。两人谁都没在意,儿女面前,他们一向光明磊落。陈天彪觉得有话说,很多,没话他就不来了。招弟也觉有话,没话她不会这么不自在。
     
       可是,说不出口。
     
       说不出口就不说,坐着。人间有多少话,是属于心的,不属于嘴。藏在心里的话,才是金子般的话。
     
       茶冒着热气,映住两个人的脸,谁都觉对方有些朦胧,不真实。
     
       “望成来电话了。”坐了好长一会,陈天彪开了口。不开口不行,太压抑。
     
       “说啥了?”招弟猛地直起身子,打愣神中醒过神。
     
       “她病了。”
     
       “病了?”招弟知道是在说大姑,心里一惊,又问,“啥病,要紧不?”
     
       “望成不说,我想可能还是她的腿。”
     
       “你看你,咋不问个清楚,这事也敢马虎?”招弟怪罪起来,同时心里也冒出另一个影子。她跟大姑,关系不一般啊,比姐妹还亲。
     
       “望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我问他肯说?你也别急,我估摸着不会有啥事。”陈天彪就着话题,又道。
     
       “你估摸着,你估摸着,这事是估摸的?”招弟一激动,言语就不那么好听。陈天彪不敢接话,其实他心里也没底,望成只说了句母亲病了,就把话题转到河化上市的事上。再问,望成就很敷衍地拿话抵挡他。这些年,关于大姑的消息,陈天彪都是在望成这种敷衍的话语里零零星星捕捉到的,他甚至还比不上招弟信儿多。今天来,有一半成分就是想从招弟这儿得到证实。
     
       招弟的反应让他明白,愿望落空了。
     
       “不行,我得问问。”招弟还是撑不住,拿起电话要给望成打,被陈天彪拦住了,“望成去了香港,过几天才能回来。”
     
       “你看看你们,爷俩一个德行,把她一个人丢屋里,放心?”招弟越说越气,眼看泪要出来了。坐一阵,嚷着要给大姑打电话。陈天彪说:“望成给她雇了保姆,我来时问过了,小保姆说她最近很晚才回来,这阵怕还没进家呢。”
     
       招弟搁下电话,心更乱,索性还是把电话打了过去。接电话的果然是小保姆,小保姆说大姑刚打电话来,今晚不回来了。
     
       “忙个啥,还不回家!”招弟愤愤的,不知道是在跟谁撒气。过了一会,又叮嘱小保姆,说她是大姑的妹妹,一定要她好好侍候大姑,敢耍奸耍懒惹大姑生气,可饶不了她。
     
       小保姆没好气地说:“我不是你请的,用不着你来教训我。”说完啪地把电话挂了。
     
       招弟气得对着电话吼:“这哪是保姆,真个一娘娘!”陈天彪笑劝:“小丫头牛气着哩,下午我也让她呛了一顿,拿谁的钱听谁的话,你说她当然不受。”
     
       “我算啥,我说了她当然不受。”招弟没好气地又说。陈天彪看她发火的样子又恶又凶,笑说:“怪不得墩子怕你,你现在真有点老虎味了。”
     
       “我就是母老虎,又老又丑的母老虎,年轻贤惠的在你屋里养着呢,想了这阵儿去。”招弟没来由的,又把话头转到了苏小玉身上,噎得陈天彪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夜,陈天彪终是没敢跟招弟谈想谈的那个话题。说不出口啊,想想当初他的坚定,还有疯狂,什么人都劝不进去,就感觉那时自己真是一头疯牛,疯到家了。
     
       疯了,到现在他才明白,人是会疯的。有些东西一股脑儿强加到你头上时,你就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成了另一个人,一个不可一世昏头昏脑的人。老城里人黄风骂得对,他陈天彪,充其量就破烂儿一个!
     
       河化停产的消息惊动了市政府,夏鸿远接连几个电话,将陈天彪催到办公室。进门就训:“不错啊,现在越来越有胆略了,说,到底咋回事?”
     
       陈天彪没说话,路上他便想好策略,这次说啥也要坚持住。
     
       “现在是啥时节,这不成心找事吗?”夏鸿远很生气,接二连三的工厂停工,工人闹事,他这个市长已经成信访办主任了。
     
       “你倒是说话呀,就算是停产,也得跟市上打个招呼,这季度全市工业企业都在下滑,你凑哪门子热闹?”
     
       等夏鸿远问够了,不那么激动了,陈天彪才说:“生产一天我赔二十万,报告早就打了,可没人拍板。”
     
       “那是你管理上出问题,要从自己身上多找原因!”
     
       不说这话陈天彪还能忍受,一说这种官话套话,陈天彪的犟脾气上来了。
     
       “碳酸钙跟氰铵大幅跌价,比去年降了百分之四十,电价上涨,原材料供应困难,这些问题大家都知道,整个化工企业都在亏损,再生产怕连老本都要赔进去。”
     
       “行业出问题是暂时的,可你停了产让工人怎么想,市民怎么说,外面的传言还少吗?”
     
       陈天彪无话了,想好的一肚子话到这儿派不上用场,索性闭起嘴,任由夏鸿远说下去。
     
       夏鸿远责成相关部门,在河化召开现场办公会,他的目的就一个,河化必须开机。
     
       陈天彪一点积极性都没,现场会这东西,开久了你便知道,它是聋子的耳朵,不顶用。那些应邀出席会议的方方面面的头头脑脑,讲起大道理来头头是道,个个是高手,激情勃勃的样子让人想起麦田里赶场的麻雀。但你真指望能从他们嘴里听到点什么,你就愚蠢了。
     
       陈天彪走出会场,趁着这工夫,他到下面各分厂转了一圈,所到之处,一片焦虑,工人们的情绪跟他想的一模一样,见面就问,真的要分家吗?
     
       陈天彪避过这个敏感话题,安抚性地说了几句空话。他现在越来越会说空话了,都是跟上面学的。工人们显然很失望,他们没从陈天彪脸上看到想看的表情,那种在过去岁月里无数次带给他们梦想和实惠的表情。
     
       分家指的是河化最近酝酿的一项改革,可以说是大手术。几年来兼并过来的分厂要么亏损,要么勉强持平,都是拿大厂的利润填窟窿。陈天彪等于是替别人养活孩子。前几年大厂利润好,矛盾便被掩盖,陈天彪也想得通,反正利润摆在账上,不养活工人就得养活政府,企业是一分留不下,这便是河阳特色。大厂效益一滑坡,矛盾尖锐起来,可以说大厂就是连拖带压给弄趴下的。陈天彪直恨自己当初头脑发热,把这些烂摊子全接过来,替政府扛着几千号人不说,每年额外交的税收、公益赞助、社会捐款、政府借款少说也在四五千万,这笔钱累在一起,怕是又能建一个河化。现在陈天彪不想扛了,扛不动了,谁的娘谁哭,谁的孩子谁养。
     
       话说起容易做起难,方案酝酿了一年多,可谁也下不了这决心。直到大风前一天,李木楠把重新修订过的方案给他,陈天彪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刮大风的那些个日夜,陈天彪困在办公室里,差点把方案翻烂,他一生从没做过这么艰难的抉择。
     
       分家就意味着散伙,意味着他一手打造的河化彻底解体。
     
       八个分厂将面临倒闭,六千号人将会下岗失业!
     
       多么可怕的事实!
     
       回到总厂,会议接近尾声,办公室主任问:“晚饭怎么安排?”
     
       “都这个样子了,还想吃,回家去!”
     
       “礼品要不要准备,来的可都是一把手?”
     
       “一把手咋了,我现在只有困难,要拿他们都拿去。”
     
       办公室主任一阵难堪,半天又说:“夏市长等会要来,不安排饭怕是不合适。”
     
       “来能解决啥问题,说几句空话喝一肚子酒就算解决问题了?”陈天彪像是跟自己过不去,工人们的神情又在眼前浮出来,这段时间他到工人家转了转,想不到王大虎那样的家庭河化竟有不少,他这个厂长当得真是窝囊!
     
       “我去银行,谁找我都说不在。”他编个理由,关了手机,一头钻进车,溜了。
     
       现场办公会不了了之,汇报到夏鸿远耳朵里的,是河化停工属于人为,董事会面对市场束手无策。高管层骄傲自大,目空一切,不能正确领会市委、市政府精神,步调不一致,态度不积极。
     
       有时候一顿饭的后果是很可怕的,这是陈天彪很久以后才悟到的。
     
       转眼之间,国庆节到了。
     
       今年的国庆节比往年清静多了。节前,市上反复动员,缜密布置,要求各单位积极行动,以饱满的热情向共和国的生日献礼,同时也展示河阳人民不畏风灾的精神面貌。老城里人黄风却说,都乱成个马蜂窝了,还展示个鸟!
     
       黄风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大女婿那个狗屁作家叶开病情进一步加重,医院已请来专家会诊。而他的破鸟二丫死也不肯去医院替换一下烂鸟大丫。这让黄风无限伤感。他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一个娘胎里生的人都如此恶毒,这世道还有什么药可救!
     
       抛开黄风的气话不说,河阳城却是异常冷清。往年的国庆节,几家大企业争着出风头,早早就把河阳城弄热闹了。酒厂的广告铺天盖地,河化的宣传有声有色,就连包工头子车光辉的建筑公司也会大把大把拿出钱给河阳人请来歌星、笑星,让河阳人一饱眼福耳福。一到节日这天,河化猛虎,河酒雄狮,河建巨龙,河啤色狼加上下河的攻鼓子,咆哮着从深山中走来,那气势,正如河化的崛起,不把河阳城闹个欢腾根本不收摊。河化猛虎说的是河化集团自成立后,逢年过节搞庆典总是有一头巨型猛虎,日子一久便成河化的象征。河酒雄狮是河阳酒厂节庆或大型促销时总有一对雄猛的狮子,带着九十九对小狮子。群狮狂舞,象征酒厂的产品个个畅销。河建巨龙是包工头子车光辉请河阳城的老艺人花三年时间扎成的一条长九十九米,直径九点九米的巨龙,龙身下面安着小滑轮车。舞龙时由九十九名工人合力推车摆动,颇为壮观。河啤色狼是说河阳啤酒厂因巨龙、猛虎、雄狮都让人抢了,一时半会形不成自己的风格,节间难免逊色,不过有人根据河啤的一句广告语“河阳啤酒,壮英雄胆”顺势叫出个河啤色狼,倒也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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