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教书先生(2)
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
被明月兮佩宝璐，登昆仑兮食玉英。
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
事后很久，江晓滢觉得在自己脑海里，隐隐约约总有着屈原的身影。他戴着高高的帽子，穿着与众不同的服装，腰间悬着一把长剑。人们跟在他身后偷偷地发笑，不过他一点也不在乎，神情还是那么骄傲，仪态还是那么洒脱。猛然回首间，那神采飞扬的面孔，却又似极了她所认识的老师……
那日讲完《涉江》后，江晓滢曾发现，叶老师的眼里似乎闪烁着泪光。后来她问过他原因，老师回答说：因为我想起了我的母亲，她曾经让我对屈原的名句倒背如流。
很快，江晓滢和老师处得非常熟络，江晓滢更发现，叶老师不但课讲得好，性格更是开朗豪迈，他从不摆老师的架子，和同学们相处愉快，说话既能娓娓道来，又非常幽默风趣。江晓滢这时又联想起最近发生的另一件事，竟情不自禁地一个人笑了起来。
今年，成都曾热闹过好几回，而最为轰动全城的，是柬埔寨的元首西哈努克亲王来访。说实话，那时候中国在国际上的朋友真不多。而成都地处内陆，又不属于对外开放城市，来成都的外国元首，绝无仅有，怎能不让成都人津津乐道？
课余时间，班上师生曾聊起这事。江晓滢曾想，自己要不是读高中了，说不定又会被选去参加欢迎仪式呢。可叶老师对这种活动的评价并不高，他说，也不知从啥时候开始，政府对中外国家领导人的迎来送往，总要组织一大批系红领巾的学生在领导们走过的红地毯两旁列队，一边挥舞着手里的道具，一边反复喊着口号：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而领导们则迈着小细步，慢悠悠地摇动手臂致意。临到队伍头了，再找个小孩弯下腰握个手，这一大一小两只手握在一块儿，总给人感觉不是那么回事儿。而且也不管小孩能否听懂，嘴里反正得叽咕上几句。从电影纪录片或画报上看到，也没声儿，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怎么看怎么像表演哑剧呢。
他这么一说，同学们就乐。前些年，新闻电影制片厂曾拍了一部《欢迎西哈努克亲王》的片子在中国上映，西哈努克的影像便逐渐在中国走红。那时节，他还是个小青年，却总能与中国人民万分敬仰的伟大领袖共同亮相，怎不羡慕死亿万普通中国老百姓！而那时的中国人都穿着中山装、老棉袄，西哈努克却穿西装、打领带，洋气得不得了，加之他的面孔与中国人也无多大区别，所以同学们就按自己的方言习惯，给西哈努克取了个绰号，称之为“国际操哥”。
这回，国际操哥操到了成都，可忙坏了地方官员们。
天府之国的首府，市容建设却不咋样，在进城的乡下人跟前可以吹嘘一下，在国际操哥面前，却怕丢了面子。所以接待问题，就真成了问题。好歹人家也是一国元首，人山人海、盛大欢迎的场面肯定是要的，可选在什么地点呢？人民南路建成不久，是市里最宽阔最漂亮的马路了，按理说欢迎仪式肯定要设在这里。可马路虽漂亮，两旁的房子却不行，太多破旧的老建筑，低矮灰暗，这怎么能体现出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呢？官员们绞尽脑汁，倒也想出了一个主意。干脆，在街道两旁修建起一面大约有十米高的墙体，安上门窗，伪装成临街的楼房。为了赶进度，对这面墙的要求也不高，只要在西哈努克经过之时不倒就可以了。
待“面子墙”建好后，人民南路两侧错落有致地点缀着百货大楼、新华书店、四川剧场、锦江宾馆以及整齐划一的“新楼房”等，加上正前方装饰一新的老皇城，成都总算没给社会主义丢份儿，能在亲王面前露把脸儿了。
所以说，国际操哥确实不同凡响，那是玩袍哥把式的土操哥难以望其项背的。西哈努克在成都操了三天，地方大员们一直不曾懈怠，尽心陪同，这哪是土操哥们能享受的待遇？连亲王也大为赞叹。迎接他到来的那一天，人民南路果真人山人海，许多人手拿一面吴哥国旗拼命摇晃，欢呼声震天响。而车里万众瞩目的西哈努克，面带笑容，深受感染，他频频向挤满两旁的群点头致意，人们也比划着各种手势向他致敬。谁知就这，在事后还留下话了。
江晓滢向来是这种活动的积极参与者。她那天和一帮同学们自发参加欢迎仪式去了，可人太多，还有警察维持秩序，她们连人民南路都没能到达。两天后，西哈努克在成都游览了一番，启程离去，一切才恢复正常。
而去凑过热闹的同学们回校后还在议论，搞不懂为啥西哈努克和中国领导人的关系会这么亲密，才使得地方大员们如此紧张受累？他们向叶老师请教，叶老师竟也毫不含糊，同样娓娓道来：
“西哈努克名字中的‘西哈’二字，据说在他们国家的语言中，是狮子的意思。他从小接受法国的教育。因为印度支那半岛从19世纪60年代后就成为了法国的殖民地。在他18岁的时候，他被法国的贝当元帅看中，选做了柬埔寨的国王。
知道贝当元帅是谁吗？他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以寡敌众，指挥了史称为‘凡尓登绞肉机’的战役，顶住德国进攻而一举成名的法国元帅。但他却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当中投降了纳粹德国，做了傀儡政府的总理。所以说呢，英雄是时事造就的，英雄未必能永远是英雄。换个时间空间，英雄也许就成了恶棍。
西哈努克虽然被选为国王，却不愿意当傀儡，这点倒比看中他的贝当老头儿强。当法国在越南战败后，他也趁机迫使法国承认了柬埔寨的完全独立。然后，他宣布柬埔寨为中立国，不肯加入美国阵营包围中国，所以在万隆会议上与周总理一见如故，热烈拥抱。周总理说，我们一定要交好西哈努克这位小朋友呢。然后，他又来到中国，见到了毛主席。主席也很喜欢这个小国家的年轻元首，对他敢于抵抗美国的利诱赞赏有加，愿意对他提供政治支持和经济援助。因此他才和我们国家的领导人亲密无间，才能在我们这儿操得转了。
听他讲完后，同学们才搞懂，纷纷称赞叶老师真有水平。谁知这位叶老师却是个经不起表扬的，同学们一夸，他就飘飘然了，抡开架式又说道：“那天你们都去参加欢迎仪式了？看到亲王了吗？”
同学们摇头，说人太多，没挤进去，没看见。
叶老师说：“那真遗憾，我那天倒挤进去看见了亲王。他挺和蔼可亲的。不过欢迎他的人里面，有些就不地道了。我看见有个家伙竟然朝亲王竖起了中指！而亲王也看见了呢。”
比中指的意思，中国人都懂。同学们来了兴趣：“亲王也看见了？这还了得，这家伙想干嘛呢？找死呀。”
叶老师说：“可不是么，我就问他什么意思？原来这小子肚子饿了，想回家。人这么多，堵在那回不去，心头有火，乱发泄呢。”
同学们说：“那被西哈努克看见，不糟了么？”
叶老师笑道：“据说亲王问陪同他的翻译，有人朝他竖中指呢，这什么意思？翻译没看见是谁，听他这么一问，吓了一跳。心想这要照直了讲，还不得让亲王大怒啊，搞不好引起国际纠纷，整个成都做出的努力不都白费了么？再说这甩中指的人也没处抓啊！所以翻译干脆解释说，这是一种表示非常友好的手势。亲王听了后，十分高兴，翻译才悄悄松了口气。
亲王在成都游览参观览后，非常满意。临走那天，当地的军政大员们都去机场送行，本来气氛很融洽，可亲王登上飞机后，却反身在机舱门口停下来，拼命朝送行人员竖起了中指拇！这可把送行人员吓了一跳，全愣住了。心想：糟了，看来亲王对成都之行不满意，这可怎么办啊？顿时个个汗流浃背。还好那个翻译也在送行之列，赶紧站出来说没事没事，然后讲清原因，送行人员才如释重负。
但送行人员愣住时，亲王也在上面发愣呢。按理说，他向他们甩中指告别，他们也应该向他回礼致意才对，怎么他们一个个都没反应呢？这可太失礼了。
好一会儿，亲王终看见这帮人喜笑颜开的一齐向他竖起了中指，并且是高举着双手的中指加倍致意的。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转过身，跨进机舱。”
听他摆悬龙门阵的男同学们全都哈哈大笑，乐不可支。女同学们也乐，却不禁有些脸红。江晓滢知道叶老师在胡吹，因为叶老师前些天还亲口告诉过她，他那天根本连门都没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