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教书先生(1)
这一年，已近60年代中期。
这一年，成都连续数日共有70万人走上街头，声讨美帝国主义侵犯越南民主共和国。
这一年，中央决定成立三线建设筹备小组，成都将作为三线建设的指挥中心。
这一年，在大饥荒时期停修的成昆铁路复工。该铁路北起成都，南至昆明。北与宝成、成渝铁路相连接，南与贵昆、南昆铁路相连接，全长1100公里。
这一年，成都飞机公司建成，其址位于西郊的黄田坝。成都从此成为中国研制和生产喷气式歼击机的重要基地。
这一年，中国的经济从三年“自然灾害”中缓慢复苏。穿着白衬衣、蓝长裤的学生们组成的民兵队伍，又开始在街头演练，准备参加气派的国庆游行了。
……
然而，这些事件在这一年里，都比不上一位“大操哥”莅临成都，更让成都全城动容。
讲到“操哥”，真是成都市井中特别有意思的一个名词。说不准它是褒义还是贬义，这要看从何人之口说出，又具体指向何人了。有人以为，穿着打扮敢标新立异的，敢打敢杀的，敢不听长辈话的，敢藐视学校或单位规矩的，敢拉帮结派的，敢在社会上混的，能笼络上一帮兄弟，唬得倒人的，都称得上操哥了。其实，这不是操哥，这只能叫“街娃”。
从古至今，称得上大操哥的，怕只有两类，一类能居庙堂之高，一类能处江湖之远。前一类人物如项羽刘邦，看到秦始皇出游，一个开口便是彼可取而待之，另一个则感叹大丈夫当如是也。随后，两人各自带领起家乡的一群兄弟伙操社会，硬是操出了楚汉相争的二分天下；再有刘关张桃园结义，虽然一开始被同时代姓曹名操的、真正的大操哥撵得到处跑，但最终，他们还是瞅空子操出了三足鼎立；而处江湖之远的后一类人物中，最有名气的，当属水浒聚义之108将。位居36天罡星的宋江柴进、武松李逵等，绝对是江湖上的大操哥，他们伙同位居地煞之列的72个操哥操妹些，让正统的朝廷都头大。不过，他们手下的喽啰们，虽然本质也是混江湖的，却绝对称不上操哥了。
操哥们发展到近代社会，也能与时俱进。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居然合二为一了。有如上海滩当年的大操哥黄金荣、杜月笙等人。政界商界，码干吃净；纵横四方、威风八面。绝对是后世操哥们学习的好榜样。而当年成都自诩为操哥的，还是以前的袍哥把式，多半在穷操。要么操得撇，要么操得烂，明明像根干豇豆，还鼓到要绷起。他们在即将来到成都的这位大操哥面前，只有黯然失色的份了。
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一条老街的一所中学里。
放学铃声刚刚响过，学生们三三两两走出教室，准备回家。毕业班的江晓滢却被数学老师点名留下了。她莫名其妙地跟着老师进办公室的时候，心里还在嘀咕：“干嘛把我留下来？我没犯什么错误呀！”
她不知道，数学老师今天在生气呢。到办公室后，数学老师先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在位置上坐了下来，他看见江晓滢站在一旁，一脸的茫然，心头就有些上火，开口向她问道：“我是教数学的，叶老师是教语文的，可为什么你在数学上碰到问题，不来问我，却偏要去问语文老师？
这一问，倒把江晓滢闹了个大红脸。想了一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不回答，不作声。数学老师见她这样儿，也没法子，说了一句以后有什么不懂的题目，可以问我！便虎着脸挥手叫她离去。江晓滢背转身后，眨眨眼，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快步走出办公室。她看见，几个要好的女同学还在校门口等着她一块儿走呢。于是她笑着跑到她们身边。女友们问她干嘛被老师留下？江晓滢也不好意思说，只顾拉着她们，一同离开。
江晓滢一直以来都是个听话的好学生。她父亲不幸在她上小学的时候去世，她和哥哥依靠着母亲每月微薄的工资长大。江晓滢长得挺秀气，鹅蛋脸、大眼睛。虽然家境贫寒，经常吃不饱饭，但在这个以穷为光荣的年代，倒也没感觉到有多难过。
江晓滢所在的中学，是一所很普通的中学，师资水平一般。可江晓滢的学习却很努力，是班里少数几个有希望考上大学的学生。高一下半学期，她们班新来了一位姓叶的语文老师，很年轻。叶老师的课教得非常好，又没什么架子，很受学生们爱戴。有一次，江晓滢的一篇作文写得不错，受到了叶老师的表扬，并当作范文在全班朗读。事后，叶老师问她：
“有一年国庆节的时候，你是不是被选为少先队员代表去人民南路主席台上给首长献花了？”
江晓滢很诧异，说：“是呀，您怎么知道？”
叶老师笑了笑，说：“我当然知道，你是不是还有个哥哥？早先全市大搞拆除城墙的时候，你和你哥是不是也都去参加劳动了？你们兄妹俩的感情很好吧！”
江晓滢简直惊呆了。她使劲儿看着叶老师，确定他在来她们学校当老师前，她从未见过他后，才奇怪地问道：“这些事儿您怎么会知道？您是认识我妈还是我哥呢？”
谁知叶老师哈哈大笑，说：“你们家里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
江晓滢急了，说：“老师您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的吧，难道你以前见过我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叶老师这才乐着告诉她，那年拆除城墙他也参加了。那时，他曾看见过一对正上中小学的兄妹俩合吃一份简单的午餐，很受感动。那个小女生的模样，他记忆犹新。后来国庆节的时候，他又在人民公园看到过这个女学生。当时他还在想，这个学生的家庭，一定是根正苗红呢。
江晓滢简直不敢相信，竟然是这样的原因！她脸一红，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了。不过这以后，她在心里面感到，与叶老师亲近了许多。此后，学习上有什么疑难，她便爱向叶老师请教。一次数学单元测验后，有一道高分几何题，她答不出来，听数学老师讲解过后，仍然稀里糊涂的。可巧碰上叶老师，他拿过卷子看了看，跟她讲了一遍答题要点，竟让江晓滢一下明白了。她崇拜地看着叶老师，心想他虽然是教语文的，可没想到数学题也能解得这么好。
上到高三，为加强毕业班的教学，他们班换了一位资深的数学老师。可江晓滢向叶老师请教问题都成了习惯，碰上难题，她不去问数学老师，还是爱找叶老师。谁知这竟引起了新老师的不快。但江晓滢也没在意。放学路上，她不由回想起叶老师开始教她们语文课后的好多事情来。
她记得，叶老师刚来学校的时候，就有小道消息说，叶老师大学没读毕业，是靠了熟人介绍才能进学校教书的，只是临时的编制，不算正式教师。所以同学们开始都有点瞧不上他。但没过多久，大家便纷纷对他刮目相看，因为他的课，讲得太有意思了。好比这学期的课文，不久前学到斯大林写的《什么是列宁主义》这一篇。斯大林说：“列宁主义是帝国主义和无产阶级革命时代的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不仅复活了马克思主义，而且更进一步，在资本主义和无产阶级阶级斗争的新条件下向前发展了马克思主义。”
讲老实话，这个论述，实在有点儿绕得慌，同学们读着，没一个不晕。这主义来主义去的，一会儿复活，一会儿又向前发展，它到底是个啥主义？还是叶老师解释得有意思，他说“这主义，其实就是个主意。人生下来，只要会思考，就会打主意。但一般人只是打些个小主意，比如说晚饭吃啥？明天出门穿什么衣服？这得拿个主意；再比如说，你们要考大学了，准备报考哪所学校？也得拿个主意；考不上又怎么办呢？还得拿个主意。不过这些都是给自己打主意。要是这主意打大了，打到了全世界全人类的头上，这主意就成了主义。马克思是个人，他研究剩余价值，研究明白了后，就开始打主意，想要世界上的无产者都能明白他研究出的道理。这主意打得不小，所以就有了马克思主义。列宁呢，比马克思出生得晚。他学会打主意的时候，资产阶级发展得更强大了，和无产阶级更对立了。所以列宁也开始琢磨着怎么对付资产阶级。精打细算后，他抓住时机，在新的历史时期把马克思那一套在俄国成功运用。这主意着实打得也不小，所以也成了主义，这就是列宁主义。”
听他这么一讲，同学们乐得直笑。这列宁主义，也顺便记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