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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故乡风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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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长辈们都叫起好来。
     
       眼前的情形,让许慧宜有些恍惚。她忆起了自己的新婚之夜。那日,叶怀谦也曾以一首诗表达了他对婚姻的寄望。看来叶家的子孙,倒继承了这传统。她看看怀中的叶成珂,又看看身旁的叶成煊,一股复杂的感觉,涌上心头。
     
       再说成都自民国成立以来,商业气息本已日渐形成。二战以来,受到影响。但战争停止后,各种民俗活动,又热热闹闹地恢复了。其中最著名的,还是青羊宫的花会。许慧宜的母亲许老夫人,特别疼爱叶成煊,平常带着外孙玩,教会了叶成煊许多老成都的童谣,其中一首,是关于花会的:
     
       青羊宫,真热闹,糖油果子三大炮。不要钱,不扯票,就是害怕包包掉,气得妈妈双脚跳。
     
       叶成煊学会后,跑到母亲跟前背给她听,逗得许慧宜直乐。
     
       每逢花会开始时,许母就会带着外孙坐了黄包车出去逛热闹。许家有长包的黄包车夫,所以这车与街上零散拉客的略有不同。除了装饰得比较漂亮外,客人座位下还有个摇板铃,由坐在上面的人控制,用脚一踩,铃声就会“嘀铃铃”的响起,提醒前方的路人避开,以免不小心撞到。
     
       叶成煊很喜欢跟着许母坐在黄包车上出去。在车上,他总爱东问西问,而从市中心到青羊宫,车夫抄近路,会穿过数条巷子,君平街、文庙街、琴台街、青羊肆街。许母就一一指着街景,慈祥地给叶成煊讲故事:
     
       “从前呀,有个人信奉道教的太上老君,很会算命,每天在街上给人看相维持生活,但他每天只挣100个铜板,挣够了,就收摊子不挣了。剩下的时间,回家关门读书。所以到后来,这个人就变得很有学问,很受人尊敬。因为这个人的名字叫严君平,后来的人们为了纪念他,就把他以前摆摊算命的地方叫做君平街了。而文庙街呢,是因为古代的时候,人们都会在城市里修庙纪念孔子。因为孔子教中国人学文化,所以孔子的庙都称为文庙。这条街呢,原先也有文庙,所以就叫文庙街了。人们住在这里,天天与孔圣人做伴,就会沾上文气。所以当官的、有钱的、有名的人,都愿意到这来住起。说到这儿,许母还会指着石室中学的校门对小外孙说,你以后,也要争取到这来上学呢。”
     
       过了文庙街,再拐进琴台街,许母接着给叶成煊讲故事:说这也出过一个名人,叫司马相如,很有学问,但是很穷,娶了一个媳妇卖酒度日,后来皇帝看中了司马相如的才学,让他当了大官,他就乘着四匹高头大马拉的大车回成都,好风光哦。后来,他乘马车进北门的桥就叫作驷马桥,他住的地方就叫作琴台街了。所以,你以后也要好好读书,才能光宗耀祖呢!
     
       叶成煊一路津津有味地听着外婆讲故事,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青羊肆街上。车到目的地,许母便会给他一大把零钱,让他散给蹲在路旁的乞丐,乞丐们都很规矩,老老实实蹲在路边,见有人施舍也不争抢,只是伸出手去,拿到钱后还会满怀感激地说声谢谢。
     
       青羊宫的花会保留了许多传统技艺、民间美食、戏曲乡乐等民俗百态,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叶成煊跟着祖母在人群中穿梭,喜不自胜。他会痴迷地看着那些捏泥人、倒糖人、剪纸人的,大人硬拖着也不肯走,一定要买到手才行。等到大人给他买了后,他又会嚷嚷着叫许母再给他买叶儿粑、三大炮、糖油果子。许母佯装生气,不给他买了,他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耍赖,自己不走,也不放外婆走。祖孙两人在街上扯来扯去,许母就念童谣羞羞他:
     
       扯锯、还锯,家婆门口有本戏,请外孙,来看戏,牛肉包子夹狗屁!
     
       往往说到最后三个字时,许母会拖长了声音,而这时,叶成煊也会破涕而笑,和着许母的声调大声地一块儿念出:“夹-狗-屁”!
     
       许母每每都会乐得大笑,然后把孙子要买的东西,全部满足。之后,叶成煊安静了,许母会再去试试匠人们做的棕刷,编的竹器,扎的扫把,看着匠人们十指飞快地穿梭,啧啧赞叹。走得累了,就到搭棚唱戏的跟前坐下,看看变脸,还有吐火……
     
       隐伏于农耕文化遗风的种种手艺、玩意和小吃,一夜之间又全都鲜活地转过身来,汇集一堂。满眼望去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切身感受到的是热闹朴实的气氛。难怪陆游有诗赞叹:
     
       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
     
       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
     
       先前叶成锐与冯丽筠订亲之后,冯丽筠出国的日期亦定,需先至重庆坐船到上海,再从上海转乘邮轮横跨太平洋抵达美国西海岸。光路上的时间,就得花去数月。从成都出发时,她与叶成锐已经情根深种,难舍难分。叶成锐索性决定,送冯丽筠去重庆,二人在路上,还能多出几天时间相处,这真真可谓是费煞苦心了。
     
       叶成锐还建议,从乐山走水路去重庆,正好追寻着当年李太白的足迹,一览峨嵋山月,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冯丽筠听闻,非常高兴的答应了。本来冯先生还准备叫上司机,一同开车送冯丽筠去重庆的,见叶成锐要陪女儿乘船前去,自然也很放心,干脆自己就不去了,留给他二人多些单独相处的时间。
     
       择日,冯丽筠依依不舍的告别父亲,与叶成锐上路。二人坐船顺江而下,同行的旅人不少,但他们的手总是紧紧握着,有时下船吃饭,也不愿松开,心中再有千言万语,不如紧紧握着对方的手,感受这最真实的脉搏和体温。
     
       那时节,抗战虽然胜利,中国也是大伤元气。城市还好些,乡间则更显得民生凋蔽。一日船在中途停靠,二人上岸休息,见路边有一对乞讨母子,穿着极脏极破的衣服蹲在地上。那小孩一直在叫疼,脸色极其痛苦,他母亲看在眼里,却毫无办法,急得不停抹泪。冯丽筠走过去,没有丝毫嫌弃,蹲下身捧起男孩的脸蛋,柔声叫男孩张开嘴,伸出舌头让她看看。小男孩突见这么一位干净漂亮的大姐姐同他说话,不由得痴了,顺从的照冯丽筠的指示去做。
     
       冯丽筠仔细检查了下男孩的舌头,又用手按了按男孩的肚子,才对男孩的母亲说,不用担心,想是他因为饿极吃了过脏的食物,正好自己带得有药品,能够医治。说完,便叫叶成锐回船上帮她把行李包中的药拿过来。
     
       叶成锐一直站在丽筠身旁,见她吩咐,连忙回船拿来了药品,给小男孩服下。然后丽筠又将包里的点心取出几块,又将身上的两枚银元拿出,一同赠给男孩的母亲。
     
       叶成锐看着这一切,眼睛不由湿润了。待冯丽筠忙完起身,转头瞧见叶成锐的模样,忙问他是怎么了?叶成锐摇摇头不说话,拉着她跟那母子道别,回到船上。
     
       船开后,叶成锐还是不说话,冯丽筠略有些惊讶,正要再问,才听叶成锐说:“本来我心里一直还矛盾着,真不愿与你分开,只是不想耽误你的学业。毕竟我们刚刚订婚,又面临分离,说一点不后悔是骗人的,你此去的地方是遥远的大洋彼岸。想到此后数年,除了纸上的只言片语,再难见到你的音容笑貌,我的心中就不免一阵阵失落,谁不愿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我可不是什么无私的人,特别是在感情上。可在刚才,我更加意识到,医学的昌明对我们的国人有多么重要。你曾说过,为了我们在一起可以放弃留学。但你也爱你的专业,这也是你的梦想,你应该实现你的梦想,辛苦你了。我会等你,就像这些年你等我一样,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叶成锐由衷生出的这一番柔情道白,不由令冯丽筠脸上一红。客观的讲,学医的确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更何况西医在如今的中国尚处于启蒙阶段,对中国人来说那是一扇刚刚打开的宝库大门,里面充满了奇珍异宝,却也叫人眼花缭乱。她通过这几年的学习,不仅感受到西医的精妙之处,更是觉得现下的中国需要这样的技术,特别是经历这场战争,更增加了她对生命的敬畏。自己是少数的幸运儿,接触并进入了西医的殿堂,但要真正的掌握这门技术,在中国还没有这样的环境,需要到国外深造。如果没有碰上叶成锐倒也罢了,现在她又何曾舍得分离?叶成锐从战场归来不过数月,一想到自己近三年来所受的期盼与等待,自己又何尝想把这自己都不愿承受的痛加诸到叶成锐的身上?
     
       冯丽筠既感动又高兴,自己没有看错,眼前这个男子不仅爱自己,更是理解自己,这样能并肩走下去的伴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她没有言语,只是把身体偎依在了对方怀中。
     
       不一日,二人来到重庆。因时间紧迫,他们来不及逛逛市容,冯丽筠便订了次日的船票。最后分别的时间终是要来临了。
     
       雾都重庆的清晨,还依稀弥漫在一片轻烟白雾之中,朝天门码头已是熙熙攘攘,一派热闹景象。叶成锐和冯丽筠在这忙碌涌动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因为在这人潮之中,唯有他们是一动不动的。
     
       开船前几分钟,她和叶成锐还面对面,静静的望着彼此。他们都想好好的多看看对方,想把对方刻到记忆深处,印在心灵深处。
     
       听着江岸上一阵阵传来的汽笛声,叶成锐实在控制不住,眼眶竟然红了,这是在战场上面临着枪林弹雨都不曾有过的事啊!他怕在冯丽筠面前失态,便不去看她,只是抬头将目光望向远方,同时握紧了她的手,然后声音有些颤抖,却充满了深情的说道:
     
       “我突然领悟到,人生是千变万化的,所以人与人之间才会有了缘分的说法。相聚和离别本是人生中的两大常态,人们或因为某种契机而相识,也会因为某种缘由而惜别。但无论是相识还是相别,岁月已经留给了我们一段难以忘怀的时光。难以忘怀,是因为我们付出了爱。花开有时,花落有时。岁月如歌,岁月如诗。懂得了爱,就懂得在生活的背后,揣测着人世间的喜忧,让性情变得豁达,让思念变得浓厚。哪怕道别的感受,会在眼里飘闪出淡淡的离愁。”
     
       这番话,说得冯丽筠心里咯噔一下,说是甜蜜吧,又有些心酸。那一瞬间,她真想同他说,她哪儿也不去了,就和他这么相依相偎,厮守到老。但她终是没有开口,她怕他笑她太过孩子气。还好,他们分开的时间不会太长,刚好双方都可以完成各自的学业。所以冯丽筠挽紧了叶成锐的胳膊,含着笑说:
     
       “你等我回来,到时候,我想你再同我去实现一个小小的心愿。”
     
       叶成锐忙问是什么?冯丽筠并不回答,只是再次深情的望他一眼,将一张印着兰花的书笺放到叶成锐手中,转身上船。
     
       白雾开始散去,朝霞的光芒越来越耀眼,映红了天边。搭乘着冯丽筠的轮船一声长鸣过后,缓缓离开码头。冯丽筠挤到船头向叶成锐拼命挥手。尽管已看不清冯丽筠的面容,但叶成锐能感觉到心爱的姑娘一定因为分别而哭泣了。因为此刻,也有两滴滚烫的泪珠在他的脸上滑落。
     
       船渐行渐远,渐渐驶出港口,先是看不见船上的人,然后连船也快看不见了,叶成锐还是笔直的站在那里,站得双腿渐渐麻木,渐渐地没了知觉。轮船消失在山岭中的那一瞬间,他才低头,翻看起手上的书笺,冯丽筠那绢秀的字体一行行印入眼帘:
     
       未见君子,芳心离离。从军远征,乱我心曲。令谁知之,夙夜无已。言念在耳,温润如玉。
     
       即见君子,云何不喜?并坐鼓瑟,今夕何夕!落花无言,人淡如菊。百年归后,化蝶双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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