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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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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回到办公室里,庞婉青从抽屉里找到一条干净的毛巾,擦干了淋湿的头发。她把手机从挎包里取出来放在桌上,那只一度膨胀的挎包已经瘦身了,又变成一副纤秀的模样。她想,几分钟之后,“坏蛋”收到钱,就会发短信过来。
     
       这时她听到楼下有一阵汽车声,还有一些不寻常的响动,她好奇地走到走廊上,往下看见办公楼前停了两部车,一部是检察院的警车,几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面对大雨犹豫了一下,她看到有人推着朱高生往警车里走,那推搡的动作根本就不是把他当作电信公司的经理,而是当作一个罪犯。她心里咚咚跳了几下,难道这是真的吗?朱高生被检察院抓走了?
     
       许多办公室里都走出了人来,大家站在走廊上嘀咕着,有叹息的,有高兴的,也有麻木的。不一会儿,电信大楼的人就全都知道了,他们的经理朱高生被马铺纪检双规了,可能涉及的金额比较大,检察院都提前介入了。这一消息让庞婉青一整天心烦意乱,忧虑重重,甚至都把“坏蛋”忘到了一边。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干旱的马铺这下到处水淋淋的,大街小巷漫起了内涝水,深的地方都到了大人的膝盖。天像是漏了,没人补,所以仍旧不停地下着雨。马铺都快要被下沉了。
     
       罗汉城一大早趟水来到了汽车站,一打听,前往厦门的班车停开了,他的脸都快要气歪了。他跑到站长室门前,冲着站长说:“怎么停开了?路塌了还是淹了?”他很不满地说:“停开你也得发个公告呀,让我白跑到车站,你们的经营理念该改一改了!”站长无奈地摊了摊手,说:“台风来了,雨这么大啊。”罗汉城气咻咻地走到站台,那里停着许多停开的班车。他想,大事要被这该死的台风耽误了!前几天他通过电话向厦门一个老朋友定购了60个双肩包,那老朋友是做贸易的,那种双肩包虽然产自晋江石狮一带的乡镇企业,但上面连商标都写着英文,还订着一块标价39美金的纸牌,罗汉城向朋友定购只要39元人民币,说好今天去拿的,因为13日同学会就要召开了,他要在会上向每个同学老师赠送一个双肩包,他要告诉大家这就是他公司向国外出口的产品。那天他在家想打女儿没打成,心里一直盘旋着一个问题,戏到底要不要继续演下去?最后,他还是想通了,人生在继续,戏也得继续,假如突然中断了,人生就会变得一团糟,变得无所适从,再说,人生本来就是一出戏。
     
       罗汉城在站台上像思想家一样踱来踱去,决定先打的到漳州,然后再从漳州坐车到厦门,那里往厦门的快车十分钟就有一趟,不可能都停了。走到车站门口,正好一辆黄色的士驶过来,司机探头喊道:“漳州,漳州,马上走!”罗汉城招了一下手,也懒得打开手中的伞,就冒雨跑了过来,钻进了车里。
     
       大雨到上午十点多时停了下来,好像老天爷也累了,就停下来歇息了。水尖山上射出了一道阳光,让马铺人看了觉得稀罕。兰陵大桥的上空还出现了一架彩虹,把天空渲染得很有点诗情画意。
     
       但是“珊瑚”台风还没有登陆呢,这两天的大风大雨不过是他初试锋芒,他的厉害还在后头。漳州台、马铺台开始播送最新的台风消息:
     
       今年第10号热带风暴“珊瑚”,今天05时中心位于北纬18.4度,东经121.8度,也就是在台湾省恒春南偏东方约420公里的海面上,中心气压990百帕,近中心最大风力8级,风速20米\/秒,热带风暴中心正以每小时20公里左右的速度向西北偏西方向移动。预计未来热带风暴中心将继续向西北偏西方向移动,今天白天将穿过巴士海峡进入南海东北部海区。受热带风暴外围影响,崇武到东山沿海:东北风6级阵风7-8级,傍晚起逐渐增强……中午时分,马铺电视台附近的夜来香街窜出一个疯子,此人叫作郑新闽,早年是个乡镇干部,因强奸妇女未遂被判刑入狱,出来后就变得疯疯癫癫的。这两天,他一直听着电视上的台风紧急警报,听得全身像长了刺一样难受,就拿起家里的菜刀,窜到马铺电视台大楼的楼下,团团转了一圈,发现了图像传送光缆,举起菜刀猛砍,一边砍着一边打着号子:嘿哟哟!嘿哟哟——等到电视台门卫发现异常跑过来夺下郑新闽的菜刀时,几条光缆已经被砍断了,马铺小城的有线电视信号顿时中断。郑新闽拍着手,嘿嘿地咧嘴笑着。从大楼冲出几个工作人员,气急败坏地把郑新闽摁倒在地,一阵拳打脚踢。可是这个疯子,怎么打也不会觉得痛,仍旧嘿嘿地傻笑。
     
       汪洁丽看着电视突然变成一片雪花,再按另一频道,还是雪花。她心想,台风这么厉害啊,把电视差转台都刮倒了吧。
     
       卫东药店里没有顾客,下了两天的雨了,很多服装店鞋店都关门了,但是汪洁丽说,我们的药店不能关门。她对程卫东说,下雨天人们同样需要吃药。
     
       “没电视了,台风太大了。”汪洁丽说,她发现程卫东若有所思的样子,警觉地问:“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程卫东说。
     
       “对了,那个同学会改在明天召开,谁挑的日子呀?台风来了,我看是开不成了,也好,开不成也好。”汪洁丽说。
     
       “我觉得能开成。”
     
       “你说什么?你再大声点。”
     
       “我觉得能开成。”程卫东提高了声音说。
     
       “怎么?你想去不成?”汪洁丽斜着眼睛看了程卫东一眼。
     
       “我想去,二十年了,多不容易。”程卫东叹了一声。
     
       “你不能去。”汪洁丽板起了脸。
     
       “我、我也是同学一员,我、我怎么不能去参加同学会?”程卫东突然勇敢地发问。
     
       “我说你不能去,你就不能去。”汪洁丽狠狠地跺了一下脚。地上水腻腻的,跺脚的声音格外响亮。
     
       程卫东心里冷笑一声,说我就是要去,偏去给你看,气死你。
     
       马铺有线电视信号突然中断时,书记县长正带一干人在县委大会议室一边看电视一边安排工作。那里摆着三台电视机,分别播放着省、市、县的台风消息。
     
       电视屏幕突然变成雪花片片,书记县长气得直想骂人。这时,马铺电视台急电,电视传送光缆被人破坏。书记县长下令迅速抢修,并下令公安局长迅速出击,将破坏者绳之以法。谭志南带领县委办几个人,连忙启用应急的电视接收天线,电视上又有了新的台风消息。书记还在气头上,说:“这抗台风的紧要关头,把电视光缆砍断,真他妈的不想活了,给我从严惩处!”
     
       县长开始向在场的科局长、乡镇长布置任务,再三强调各单位24小时值班,必有一名主要领导带班,各辖区尽量避免死人。县长说要是出什么差错,上头不放过我,我也不放过你们!谭志南一听心里就凉了,县委办是全县抗台的指挥中枢,书记肯定要亲自坐镇的,他免不了要连续24小时、甚至48小时、72小时值班和带班。那天他接到丈母娘电话,无端受到一通指责,说他没有诚意向秀云认错,他很生气,说难道我要向她跪下求饶不成?他气鼓鼓就把电话挂了,冒雨跑到苏丹红家里。苏丹红似乎觉察到他的情绪不大稳定,就问他是不是碰到什么事了?他微微一笑,说没什么,什么也没什么。苏丹红默默地看着他,他一把把她拉进怀里,贴在自己的胸前,他说台风这么大,你怕不怕?我晚上来陪你。苏丹红小鸟依人地偎在他的怀里,用手摩挲着他的脸,故发嗲声地说,你要来呀,你不来我睡不好觉。尽管苏丹红是一处迷人的奇异的风景,让他流连忘返,但他还是要离开的,回到家里那熟悉的麻木的环境,然而谭志南感觉到,王秀云不让他回去,关闭了他回去的通道,他只好继续在苏丹红这里逗留。
     
       可是该死的台风来了,他晚上不能在苏丹红那里登高潜水尝风景了,只能绑在办公室和珊瑚台风周旋。
     
       44、风雨兼程
     
       台风到来的消息让顾明泉有些震惊,有些生气,好像台风要来之前,应该先跟他商量一下,但是居然没商量的,就来了,从11日开始,马铺全县风雨交加。
     
       雨下得他心烦,风刮得他不安。同学会的各项工作已经准备就绪,只等13日正式召开、胜利召开、隆重召开。谁知道这珊瑚台风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撞上这个日子?他翻看了一下台历,不由倒抽一口气,这8月13日两边注着“宜”和“忌”:宜祭祀、嫁娶、移徙、修造,忌出行。台风来了,出行不便,老皇历老早算出来了,所以——忌,天不助我也。
     
       可是同学会就这样泡汤了吗?还是再一次改期?
     
       顾明泉在办公室来回踱了几圈,很快有了两个想法。一,同学会不能不开,二十年了,而且也筹备了这么久,就像一颗青春豆,都已经熟透了,不能不把它挤掉;二,同学会也不改期,虽然有风有雨,但用车把大家接来,度假村这边安稳如山,没有任何安全隐患,而且因为是台风天气,没有别的客人,正好方便同学们尽情地狂欢和撒野,再说,风雨见真情嘛,同学们冒着台风来参加同学会,更显得同学情深,更富有纪念意义,更让人难于忘怀。
     
       这么一想,台风的到来,反而提升了同学会的格调和境界。换个角度来说,这台风来得多少及时,多么恰到好处,天助我也!
     
       就这么定了!顾明泉很高兴,下意识地揉了两下脖子,在大班椅坐了下来,准备打几个电话告诉大家,同学会不再改期,明天13日照常召开,风雨无阻。
     
       第一个电话打给丁新昌,这几乎是无意识的,一按就按出了他的名字。丁新昌很快接起了电话,电话里传出了四周围哗哗的雨声,还有一些人在说话。丁新昌大声地说:“我在浦头镇检查抗台工作啊!晚上我都得蹲在这里。对了,明天同学会还开吗?我是去不了了。”
     
       顾明泉知道,现在的官好当,一般是动动嘴就行了,但像这种自然灾害到来之际,他们就是装样子也得呆在第一线。看来,丁新昌是绝对来不了的。本来8月5日的同学会都为他改期了,就是要他来,可是改期之后,他仍旧来不了,也许这是天意吧,无论如何,不可能再因为他而推迟了,即使他是中央委员甚至联合国秘书长也不行。这同学会是我出的钱,我说了算!
     
       顾明泉说:“你来不了,可惜。”
     
       丁新昌说:“台风好大啊,要注意安全。”
     
       顾明泉说:“会注意的,没事。”
     
       第二个电话打给刘锦标老师,他在电话里显得优柔寡断,一直重复地说,台风这么大啊。他说,台风这么大,牟老师和匡老师可能不想去。顾明泉说,没关系,我九点半派一部车到教师小区楼下接你们。
     
       第三个电话打给谭志南,占线。
     
       第四个电话想打给申红蕾,但想想不用打了,她在市立医院看护生病的父亲,打给她也没用,便打给了王永泽,让他转告一些常来往的同学,明天同学会风雨无阻,如期召开,按邀请函上说的,9点有部大巴在解放广场接送大家前往度假村。顾明泉说:“你再让这些同学打电话通知他玩得好的同学,这样一五一十传递下去,争取每个同学都通知到。”
     
       刚刚筹划同学会时,刘老师、丁新昌、谭志南还有申红蕾都把他当作了同学会会长,有时还正经地叫他顾会长,虽然他一向不喜欢“长”之类的头衔,但这个会长他还是默认了。现在,他这个光杆会长,没有了谭志南和申红蕾这两只左右手,只能临时起用王永泽。会长是不可能亲自打电话一一通知每个会员的。
     
       吃过午饭,顾明泉的电话骤然猛增,都是同学们来电询问,同学会是不是真的要如期召开?
     
       是的,是的,是的,风雨无阻!顾明泉毫不犹豫地语气明确地回答。有时他还加上一句:难道这点风雨就能击退我们二十年的同学情谊吗?显得文诌诌的,富有一种天真的激情。
     
       8月12日晚上,风雨时大时小,由于被疯子砍断的电视光缆还没有修复,马铺全城的电视机全都放假休息了。许多靠电视渡时间的人,只好早早上床睡觉。
     
       那些不爱看电视而爱上街的人,因为外面的风雨飘泼,也只能关在家里,要是有电脑的话,就上上网,没有的话也只能早早睡觉了。
     
       裴慧洁十多年来都是早睡的,这天晚上更是早早就上了床,但是睡了会儿,她又爬起床,走到客厅对老公说:“你明天八点半要载我到解放广场啊。”老公在客厅看一张旧报纸,说:“我知道了,我一定载你去。”裴慧洁像孩子一样得到保证,又回到床上睡觉了。
     
       下午她特地打电话给顾明泉,得知同学会不再改期了,明天如期召开,她就想,就是下刀子也要去。二十年了,二十年没见到同学,见一次是一次,她还能见几次啊?老公有些不解,这么大的台风,同学会也要开?裴慧洁活学活用了刚才顾明泉电话里的一句话:难道这点风雨就能击退我们二十年的同学情谊吗?老公爽直地说,没问题,我送你到广场坐车!
     
       这个晚上,裴慧洁睡得很不好,经常从睡梦中醒来,以为时间到了,该起床了,可是房屋外面一片雨声,到处是黑乎乎的一片,她只好又躺下来睡觉。
     
       同样睡不好的还有程卫东,他一直翻来覆去的,脑子里转着许多同学的影像。
     
       汪洁丽倒是睡得很香,因为睡觉前她爬到了程卫东身上,经过一番不懈的努力,基本上算是满足了。但是程卫东不停的翻身,还是把她弄醒了。她睡眼惺忪的,伸手在他的背上捏了一把,嘟哝着说:“哎,要不要让人睡啊?讲点道德。”程卫东哼了一声,干脆爬下床,趿着拖鞋啪哒啪哒走向卫生间。他拉了泡尿,把客厅的电灯全打开,一个人坐了下来,一边烧水一边准备泡茶,乒乒乓乓,故意弄出许多声响。
     
       8月13日天刚蒙蒙亮,风雨都停了。裴慧洁起床做饭,她看了一下时间,刚刚6点40分。要是没有台风,这时候的天已经很亮了。但现在,灰蒙蒙的天空只现出一丝亮色。如果台风改变路径,天空就可能放晴了,而且下了几天的大雨,再也不像前些天那么炎热,正是同学们欢聚一堂的大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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