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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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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铺人一大早起来发现,大街上多了许多衣不蔽体、蓬头垢面的流浪汉,有的显然是神经病患者,目光呆滞,趴在垃圾筒前捡烂菜叶吃,还有个女的,赤身裸体,全身黑乎乎的散发出一股恶臭,摇着两粒布袋似的奶子,在大街上大摇大摆地游走,吓得路人尖声怪叫,纷纷退避三舍。
     
       街上偶尔出现一二个流浪的神经病患者,并不稀奇,但一下子出现了这么多,像过节一样涌上街,显然很不正常。根据在路边摆通宵稀饭摊的老板反映,凌晨三四点的时候,马铺隔壁的大坪县方向来了一辆大卡车,停在桥头那边,不一会儿车调头走了,地面上就多了一堆人,这些脏兮兮的人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就过桥进了马铺县城。
     
       这种事以前发生过,据说是马铺发明的做法。县里要迎接什么检查评比了,或者什么达官贵人要来了,马铺县有关部门就把流落街头的疯子们推上车,偷偷地运到大坪县城附近,然后像卸货一样把他们全卸下来。但是很快,这个马铺拥有发明专利的做法,就被大坪县学会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早上七点半左右,丁新昌自驾车从“白宫”出来,到国税大厦前拉上了李金河,就从江滨路往兰陵大桥方向行驶,一路上看到了八、九个满街乱窜的疯子,还有一个头发长得像狮子的近乎裸体的疯子差点撞上了他的车,挥着拳头要砸车一样,嘴里哇哇叫着。李金河甚至有些害怕起来了,不停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丁新昌皱着眉头,放慢了车速,用手机打通了城管办邓主任的电话。“伟大的邓主任,你是在床上还是在办公室?”丁新昌的语气里带着很大的不满,“麻烦你到街上看看,马铺几条重要的街道,几乎被流浪的疯子占领了!”
     
       丁新昌的心情直到汽车离开马铺县境之后,才慢慢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今天他特地自驾车,带着李金河,要到东山岛去迎候李金河的堂哥李部长。据李金河说,李部长将会在今天早上8点从省里出发,带着老婆孩子来东山岛度假,这是一次私人行为,不惊动地方政府,不开公车,而让他老婆的小弟弟开私家车来,住两个晚上,星期天上午吃过早饭就返回。那天李金河告诉了丁新昌这一秘密消息,他想了许久,决定让李金河带他到东山岛来见李部长。李金河拍着胸脯说,没问题,一切都包在我身上。查了一下台历,这天正好是8月5日,上面小字写着“下午五点,同学会”。二十年一次同学会也是难得,可是与这种单独陪伴李部长度假的机会相比,就不算什么了,前者顶多算是一种生活情趣,而后者关联着仕途升迁,根本就不是一层面的事情,无法相提并论。不过,想了一下,他还是给顾明泉打了电话,让他把同学会日期推迟到下一周,他同意了,这就好,仕途上的事能搞定,同学会的事也没拉下,这叫鱼与熊掌得兼。
     
       李金河给他堂哥打了个电话,得知他们一行四人开着一辆宝马车,已经出了福州市区,快要上高速了。李金河把这当作一个好消息告诉丁新昌,丁新昌的心情变得非常愉快,不住地微笑点头。
     
       在马铺城里,一场驱赶流浪疯子的大战开始了。
     
       城管办邓主任会同民政局陈局长,开着一大一小两部车,带领五六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每个人手持半米左右长的竹片,一看到流浪的疯子就像赶猪一样,往大车的车斗上赶。这种原始的方式几乎没有遇到抵抗,这该归功于那些疯子都不是武疯子,他们有的已饿得像一团泥,有的看见生人逼近就发抖,自然乖乖就范。
     
       不一会儿,大车的车斗上已经装了八个疯子。
     
       在遇到第九个疯子时,终于出现了点波折,引起了围观现场的阵阵叫声,使交通一时堵塞,马铺人像看马戏一样争先恐后地围上来。那是个高大魁梧的疯子,大约有一米八五,长得虎背熊腰,可惜了那副身材。他穿了一条短裤,上身是一件破烂不堪的西装。当几个城管办的人抖着手中的竹片,要把他赶上车斗时,他突然像狼一样嚎叫一声,叭地摆出马步,两只拳头一高一低地握了起来,那架势就像李连杰一模一样。城管办的人惊慌地往后退,以为碰上武林高手了,围观的人也大惊小怪地乱叫。他那姿势摆得太好看了,太英武了,简直要让成龙望尘莫及,像雕塑一样一动也不动。城管办有个胆大的,就走上前几步,用竹片打了一下他的拳头,他还是没有反应,又打了他一下,他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像孩子耍赖一样地蹬着脚,边哭边说:“不要打我嘛,不要打我嘛……”在场的人哄堂大笑。邓主任尖厉地喊了一声:“起来,上车!”他就像犯人一样,乖乖地低下头,哆哆嗦嗦爬上了车斗。
     
       这街头一幕给围观的人们带来了很大的乐趣,犹如一场精彩的表演,让人感觉到小城生活的幽默和荒诞。
     
       阎顺利也是围观者之一,他甚至从三轮车上站起身,伸长脖子往里面看。所有的人在笑,他也笑了,但是人群渐渐散去,他再也笑不出来了。那个人高马大的疯子,他是怎么变成疯子呢?要是不变成疯子,他多像是一个运动员啊。这么想着,阎顺利心里就有点沉重了。尽管他压根就不认识那个疯子,而且不知道他来自何方,但还是感觉到很惋惜。他也是人家母亲所生的儿子,今天变成这样,难道是命中注定吗?惨。
     
       满载疯子的大车向前驶去,街市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阎顺利也踩起三轮车,沿街跑着,眼睛不时往两边看有没有人要搭车。
     
       他想起今天是8月5日,本来今天要开同学会的,但前几天又通知改期了。如果是今天开会,他已打算不去了,但现在推迟到了13日,他要重新考虑一下了。
     
       “哎,顺利。”阎顺利听到有人喊他,扭头一看,原来是江全福。
     
       江全福走出路边一间小店,爬上了三轮车,说:“到医院。”
     
       “我刚才看到你们城管办的人在抓疯子呢。”阎顺利兴高采烈地说。
     
       “哦,是吗?”江全福的反应有些平淡。他想,阎顺利可能不知道他出事了,虽说还算是城管办的人,但早已不管事了。
     
       阎顺利奋力地踩着车,说:“你到医院看病人吗?”
     
       “我老婆在住院,不过今天要出院了。”江全福说,语气里透着兴奋。
     
       “我们那同学会,你一定会去的吧?”
     
       “推迟了嘛,推到下周,我当然要去,同学会嘛,二十年了也不容易。”
     
       “是啊,二十年了,很快,那时二十岁,现在都奔四了。”
     
       “人生短暂,说的就是这回事嘛。”江全福很有感触地点着头。对他来说,这些天是自从判处缓刑以来最舒心的日子。老婆的住院从坏事变成了好事,由于他的悉心照料,丈母娘给了他好脸色,更重要的,至今仍旧在马铺官场有相当影响的老丈人,表示要重新考虑他的“出路”。阴霾已经散去,阳光打在他的脸上。
     
       江全福感觉到前途还是光明的,虽然自己鬼迷心窍,一时走了弯路,但是只要老丈人肯谅解他,肯为他说话出力,他仍然可以东山再起。他想,人家大人物是三起三落,我这才是一起一落呢。
     
       马铺人民医院到了,三轮车不能进门,阎顺利把车停在了门口。江全福跳下了车,掏出两块钱放在阎顺利手里,说:“下周同学会,我们再好好喝两杯。”
     
       “哎呀,这钱就不要了吧。”阎顺利说。
     
       “要要。”江全福说。
     
       “你看起来都不会老啊。”阎顺利看着江全福说。
     
       “哪里?我也是奔四了。”江全福比了一下手,转身走进医院。
     
       一连几天,马铺天气燠热得让人受不了,用马铺话说,“人肉油都给烤干了”。太阳刚刚升上水尖山,马铺小城就像是四处燃烧了,天空中金光闪烁,分明就是火舌在一伸一缩。没有风,偶尔有一丝风吹来,也是发烫的。街上行人很少,人们一大早就躲在空调房里,没有空调的人就把风扇开到最大,对着身子猛吹。
     
       天气一热,三轮车生意反而好了。因为走路成为一件苦事,不如花几块钱坐车。踩三轮车的一个个大汗淋漓,那汗水粘乎乎的,都不像是汗水,而是身体上烤出来的“油”。
     
       马铺人知道,这是要来台风的征兆。马铺是山区小城,但每年都会受到台风影响。台风之前,天气总是这样闷热,让人透不过气来,台风来了,好好地下一场暴雨,刮一阵狂风,可能会吹倒一些房子和树木,有的街区会涨水淹进家里,但台风过后,天气就凉爽了,人们的感觉就好多了。
     
       前些天,气象台预报“海棠”台风将严重影响马铺,害得马铺上下像备战一样一阵紧张,马铺电视台日夜滚动播报台风消息和政府通告,两部工具车绑着高音喇叭,穿梭于大街小巷,不停地广播马铺县委县政府的紧急通知,高杆农作物要加固,户外广告牌要加固,危房人员要撤离,甚至连防止窗台的花盆掉落伤人之类的细微之处,县委县政府都替马铺人民想到了,要求大家一定要“齐心协力,同心同德,奋起抵抗海棠台风”。
     
       可是,海棠台风没有到马铺来,他好像觉得马铺没什么好玩的,半路上掉了个头,往北边去了。马铺人看电视知道,海棠台风原来是跑到闽东的宁德去了,跑到浙江省去了,在那边兴风作浪,害死了不少人。
     
       虽然海棠台风没到马铺来,但马铺也下了一场雨,有人打比喻说,“就像几个小男孩从天上撒下了一泡尿”,地都没湿,天气依旧酷热难耐。
     
       这几天,马铺天气变本加厉地热,看来台风又要来了。
     
       上一次海棠台风的失约,让马铺人很不爽,好像一个精心准备、盛装打扮的姑娘兴冲冲地前往约会,而那个负心郎却不来了。马铺人都在盼望这个新的台风,希望他能把大家从火炉里拯救出来。
     
       陈炳星早上七点钟就被热醒了。他从床上爬起来,全身汗水湿透了,像是从烂泥地里滚过来似的。他一看是空调关了,而窗户还紧闭着,一定是老婆起床时把空调关了。这个咸涩的客子婆!他心里骂了一声,跳下床找到了遥控器,打开空调,一下就调到20度。这几天,他下半身的隐疾已基本痊愈,“七匹马”又重新开张。没有人发现他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劫数,甚至连他老婆阿春也不知道,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这回像是死里逃生。想起来,他不得不庆幸自己那天做出了一个英明的决断,到大坪县人民医院泌尿科去看病,医生开药单时问他名字,他居然急中生智,把马铺县委书记的名字说成自己的名字。打了一针之后,感觉那地方也不那么痒痛了,想起刚才顺口把自己的姓名改成和马铺县委书记一样,他就觉得有些得意,心情也变好了。
     
       晚上七点,陈炳星带领老婆和两个帮工,摆好了大排档,天空还没黑下来,一片瓦蓝地闪亮。陈炳星对老婆说:“台风要来了。”
     
       他伸出手在空中扇了扇,没有风,只扇起一股热气。他接着说:“台风真是要来了。明天你不要备太多的料了。”
     
       老婆抬头看了看天,一脸发傻。
     
       来了几伙客人,接连炒了几盘菜,陈炳星闲了下来,就坐在椅子里抽烟。这时,一辆白色的小车缓缓驶来,停在了陈炳星面前两三米的地方。车窗徐徐放下,露出黄进步的一张笑脸。
     
       “炳星啊,生意好啊。”黄进步说。
     
       陈炳星起身走了过来,说:“是你呀,大老板。”
     
       他取出一根烟递给黄进步,黄进步摆摆手说:“今天吸多了,不吸了。过几天就同学会了,你可一定要来参加啊。”
     
       陈炳星笑笑说:“参加就参加吧,反正你是打鼓的,我是骗吃的。”
     
       黄进步一本正经地说:“怎么能这样说?都是同学嘛,同学都是平等的。对了,我准备以同学会名义给母校捐赠5台电脑,价值3万元。”
     
       “你是大老板,捐50台电脑也不算多啊。”陈炳星调侃地说。他对黄进步一直没什么好感,心里猜测,他准备捐赠的5台电脑别是他公司用过的旧货。
     
       黄进步挥了一下手,升起车窗,开着车向前跑了。
     
       马铺人期待的台风终于要来了。8月11日下午,福建省气象台发布了黄色台风信号,从省台、到市台、到马铺台,全都中断了正常的节目播出,不停地广播着“台风紧急警报”:
     
       台风紧急警报,台风紧急警报,今年第10号强热带风暴珊瑚,即将全面影响我省。省防汛抗旱指挥部要求:出海船只及时回港避风,海上渔排及时加固,老弱妇幼人员按预案转移。据了解,第10号强热带风暴“珊瑚”,今天16时中心位于北纬19.5度,东经119.7度,就是在汕头东南方约530公里的巴士海峡上,近中心最大风速25米/秒,风力10级。中心气压985百帕,7级风圈半径320公里,10级风圈半径50公里。风暴中心以每小时15公里左右的速度向西北偏西方向移动,未来将向西北方向移动,逐渐向闽南到粤东一带沿海靠近,并可能于13日中午到夜里在福建崇武到广东深圳之间沿海登陆。
     
       一场大雨从天空中倾泻而下,暴晒得快要开裂的水泥地板,唰地蒸腾起一股热汽。所有马铺人都呼了一口气,要是马铺也有诗人的话,恐怕就会做诗吟诵:
     
       好雨来得正是时候啊。
     
       密密麻麻的雨,像万千条线从天上直落而下,雨声越来越响,洪亮如钟,在马铺上空激荡。
     
       庞婉青把小金库里最后的20万现金,全部装在她的挎包里,把包都挤得严重变形了。这顾不上了,只要能装得下就好。她背起挎包,走到办公楼下,一阵雨飘泼而来,打湿了她脚上的凉鞋。她撑开雨伞,顶着风雨走进了雨中。
     
       风吹弯了路边的树,雨斜斜地打在庞婉青身上。她不得不微倾着身子,慢慢地往前走,两只手紧紧地抓住伞柄。有好几次,风把伞面都吹卷了起来,似乎要把她整个人都吹走了。
     
       从电信大楼到中行储蓄所大约只有五百米,庞婉青冒着风雨,至少走了十分钟。一脚跨进储蓄所的玻璃门,她的牛仔裤膝盖以下部份全都打湿了,肩膀两边也湿了,头发里也滴出水来,但她顾不上这些,只是松了口气,就拿了一张存单过来准备填写,还没写,手臂上滴下的雨水就把存单弄湿了。这时,她只好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面巾纸,擦了脸又擦了手,一包纸一下就擦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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