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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考大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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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蛋还是个小红点儿,从远处走近,白桃盯住那个红点,看着它变大,再变大,直到看清楚毛蛋的肩和脸,她闭上眼,装出昏昏大睡的模样。锄头哐当一声撂地,毛蛋叉开两条粗腿,支在白桃头前。白桃看到他两条腿上,有青筋,有绒毛,他拿汗巾在青筋绒毛上擦了擦,说:我的小乖,睡在大太阳底下,不遮不盖,也不怕晒昏过去?毛蛋走到水塘边,捧水洗了头脸,坐回到白桃脸前。白桃侧脸望去,他颈头一样粗细,后背宽厚,像面墙,迎亮看,边沿上有圈绒毛,绒毛柔软透亮。脊沟里,有一串汗珠,爬进短裤的松紧带里。有一只小甲虫爬上他的小腰,大模大样,将军一样。
     
       白桃尖着指头按住它,一拧,小甲虫粉碎,渗出一股黑水。
     
       毛蛋扭身甩掉她手,憨笑一声问:你醒了?找我有事?白桃支起上身子,脸对他后背说:我要上大学。毛蛋回过头,两眼睁得牛蛋大。白桃撅起小红嘴唇,两只凤眼眯眯上弯,背过脸说:只许城里人上大学,乡下人不配呀?毛蛋盯住她后脑勺,一根白头毛浮动在热气里,骨白,冰亮。他磨过身子,两手捧住她的后脑勺说:别动,有一根白头毛。白桃说:这是“文革”后招的第一批大学生,从工农兵中选拔,叫工农兵学员。毛蛋说:别动,我拽下来给你看。白桃说:我们大队有一个名额。毛蛋说:这根头毛是个鬼灵精,我指头粗,捏不住。白桃哎哟一声,转过脸,抓住他手:疼死我了。俩人手拉手,一愣,毛蛋推开她手。白桃说:全大队十多个知青,一个名额,哪里能轮到我。那小夏,连着三年,全公社表扬,公主坟的小王,他妈是上海二院外科护士长,去年汪主任老婆胆里长石头,去上海开刀,全靠他妈帮忙。
     
       还有胡小莉,早就借调到公社供销社,她舅舅是县文工团团长,外号叫九头鸟、磨动天、一城人头半城熟,她自然有后台。小李爸爸是个老红军,县委书记也要让他三分。白桃又说:不过,艺术院校单独招生,不占普通大学名额,这是一条近路。毛蛋苦着脸说:谁不想走近路?白桃说:哑巴吃饺子,嘴里说不出,我心里有数。音体美术院校,除了走后门,还要凭真本事。大队推荐,公社政审,县里复审,文化考试与普通大学一样,还要专业考试。你想想这几个人里,谁有我的嗓子好?谁会唱京戏、四洲、花鼓、杨柳调?谁演过李铁梅,谁上过省报?毛蛋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全公社几百个知青,总有比你强的。白桃拗过头,含恨带气说:你为啥专泼我冷水?不比咋能知道?毛蛋问:大队不推荐你,你和谁比去?白桃翻了脸,一股狠劲横在眉眼之间,她说:你是死人?不能叫你大大推荐我吗?毛蛋像截木桩,任她说,任她推搡。白桃说:你大大跺跺脚,花凋也会抖一抖。你是根独苗,你要月亮,你大大也会上天摘给你的。公社发下来的表格,全在你大大手里,看你的本事了。毛蛋吭哧一会说:这事不比一般,只怕他不肯依我。白桃逼近他,仰起头,眯觑起凤眼,小嘴一撅,太阳底下,两唇透红如玉,眉眼间也是妖艳。她小叫说:毛蛋哥——你真不帮我?
     
       毛蛋心跳咯噔停一下,儿时情景又缩回眼前,这几年来的冷淡,眨眼间烟消云散。他后退一步,望着一边说:咋不想帮你,你要我掏心给你看吗?白桃知道他吃软不吃硬,怕小不怕大,她尽量撒娇卖乖,仿着儿时模样,格格笑起来。毛蛋问:你笑说啥?白桃说:你奶奶说,我四岁时得重病,我妈去你家借钱,你妈不肯借,我妈把你拉到一边说,小白桃要是病死了,你就没有媳妇了。你又哭又闹,一天不吃不喝,你妈犟不过你,只好把钱送到我家里。毛蛋的脸火烧起来,心里有一个皮球,一蹦一跳,滚到远处。他说:我奶奶说,是我前世欠你的,这世来还的。白桃抢过话头:你奶奶也说,这世我欠你,下世我还要还你,有欠有还,生生世世接连不断。你奶奶还说,我前世是个狐狸精,你是个白面书生,我去你书房纠缠,害你没考上状元……毛蛋想起他奶奶,低头说:不要再提我奶奶了,一提,我心里就发酸。白桃转过话题说:你先问你大大,明天这时候,我在这里等你消息。你妈恨我,我不敢去你家找你。毛蛋支吾:我试试,昨天他去公社开会,也许今天不回来。白桃说:后天这时候,后天不行,大后天,大大后天……我天天这时候来这里等你。毛蛋说:就算大队推荐你,公社那一关,你又咋通过?白桃扬起头说:走一步,算一步,人到绝处必有路。毛蛋一拍额头:对,汪主任会帮你的,你唱李铁梅那阵子,他和刘加林都捧你。白桃冷下脸,俩人之间霎时隔了一个冬天。毛蛋说:其实,我不信那些闲言碎语,那时你走红,大家都捧你,你没有心思搭理我,我不怪你。白桃心虚理亏,反倒嘴硬:你这人小心眼,总是翻那些陈年老账。毛蛋说:好,我不提那茬了。走家吃饭吧,午后锄南湖那块绿豆地。
     
       白桃说:你帮我看着人,我去水塘擦把汗。毛蛋东张西望,小声说:你放心,放眼十里,连个鬼影也没有。白桃脱下长褂子,露出一件纱布汗背心,两粒乳头一惊翘起来,红樱桃一样鲜艳可口。她把辫子盘在脑后。朝水塘走去,身上像装了弹簧,一走一弹,一弹一颤。毛蛋头脸涨大,脖颈两边青筋暴跳,身上的红头痱子惊炸起来。他低下头,他气她,也气自己。她自小会撒娇,会讨好,从没见过这么轻贱。他身不由己,心里越气,下体越是热情,气到极处,干脆竖起来。他急忙侧过身,拿毛巾遮住羞处,像丢了魂,走了神,愣在水塘边上。白桃躺到水里,头发散开,身子像丝带漂浮在水上。她觉得华美浪漫,像电影小说诗歌一幅水彩画……
     
       她冲塘边招手说:毛蛋哥,你也下来洗洗吧?毛蛋掉头就走,越走越快,像跑也像飘。到了远处,他通体膨胀,像只热气球,除了热气,心里空空荡荡。
     
       白桃等了两天,毛蛋没下地,也没来南湖水塘边与她会面。她再也等不下去,硬着头皮,走进了毛蛋家院门。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一张表格摔到脸上。毛蛋妈阴着脸,挡在院门,压低嗓门说:不知哪个贱人使了妖术,把我家毛蛋迷得灵魂出窍。我把话丢在前面,毛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烧二两热油,专浇那贱人的臊窟窿,我看她还敢犯贱!
     
       白桃蹿上一步,就要出手,心里一声大喝:小不忍,则乱大谋!她愣一会,拣起表格,从头到尾看一遍,递到毛蛋妈手里,说:表婶,表格上没有大队公章不能算数。毛蛋妈竖起两眼,身子前倾,手指头戳到白桃的脸蛋上。本来是虚晃,做做样子,没想到戳到了白桃的脸上,指尖上又凉又滑,嘴也跟着软下来:公章在会计那里,我带你找他去。白桃闪开毛蛋妈,两手紧攥在一起,心里连连扇她两巴掌,脸上露出微笑,问:大队长可愿意推荐我?毛蛋妈说:他巴不得你明天就走掉,走了,走了,一走百了,没人勾引我家毛蛋,秋天我们就能娶回个正经闺女。白桃心里怦怦直抖,嘴上说得平平静静:大队长愿意推荐我?不过,这事私底下办不得,大队长知道该咋办,我去问问他。毛蛋妈将身子堵住门:你这人得寸进尺,给你鼻子,你又要脸!为了这张表,毛蛋寻死觅活,他大大气得牙疼头疼,几天不能吃喝,你还要折腾啥?白桃说:表婶,我哪有资格与你们折腾!我只是想进去看看大队长。毛蛋妈冷笑说:你这人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毛蛋为你连性命都能豁出去,你只知道去看大队长!白桃说:俗话说,虎毒不吃儿,你与大队长只有这一根独苗,打骂也是做做样子,哪里真的委屈他。毛蛋妈骂了句“臊丫头”,嘴打了个嘟噜,话头急忙转了个大弯:他大,你醒了……这表格……
     
       大队长做月子女人一样,头扎羊肚白毛巾,两手按着太阳穴,哼哼唧唧走出东厢房。白桃噗嗤一笑说:你还真给气着了?毛蛋妈说:亏你笑得出口……大队长一挥手,从毛蛋妈手里夺过表格,喝退他女人,领白桃走进客堂,坐到台前,哼唧两声,说一句:你坐下,今天全当我不是大队长,咱爷俩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他接着哼,接着说:上面发下两张表,普通大学的一张,是指定给小夏的。音乐艺术体育学校的一张,说是要大队推荐,大队部三个干部,哪一个不看我眼色行事,不顺着我的心思说话?什么推荐,就是我一人说了算。可是我为难呀,你俩争这一张表格,我给谁?按大道理,他是正统下放知识青年,家里又没有政治问题。他从小就吹喇叭,北京上海的大戏台上也吹过,还有奖状做凭证,这表格应该给他。按私理,他身子弱,三天两头病,天生就不是干农活的材料,在这里苦熬,只是活受罪。再说,他留下来,队里贴粮贴柴,还得要贴医药费,我们贴不起呀。
     
       白桃盯着大队长,心里刀割一样,脸煞白,眼滚热。她说:你嫌小夏碍事,让她走,这我懂。为啥帮小吴?她走了,我二姐咋办?
     
       大队长叹气说:一龙生九子,九子不相同,你哪里懂得你二姐。
     
       我怎么不懂?她为小吴能贴命,毛蛋为我,不也是一样了?
     
       大队长偏过脸,头疼加重,大声哼哼,停住话题。白桃等他哼哼过去,低声问:大叔可是怕我进大学就会看不上你家毛蛋……
     
       大队长忙摇头摆手,忙哼唧两声说:毛蛋糊涂,我不糊涂。我家庙小,哪里搁得下你这个大菩萨。
     
       大叔,你只看透我一层,还有一层你没看透。我这人啥不怕,就怕真心。
     
       大队长噗嗤一笑说:你别蒙我,你走不走都一样,你就是被打进十八层地狱,也不要我家毛蛋跟你去垫背的。
     
       白桃也一笑,身心一松,换了个方式说:表婶天天咒我,恨我恨到了骨头,我就是喜欢毛蛋,她也不让毛蛋娶我的。
     
       你表婶恨你看不上毛蛋,又吊他胃口,勾引他心思活动。
     
       谁能管住人家的心思?他心里先就有,我不勾,它也在那里。
     
       哪个男人心里不藏了一大堆女人,俗说话,母狗不翘腚,公狗哪敢上。
     
       表叔,你越说越离谱了!表婶不是托媒去大枝子家提亲了吗?
     
       那丫头不错,本分又好看,这事还得你成全了。
     
       我哪有那么大本事。
     
       只要你让毛蛋死心,大枝子三天之内就能进我家门。
     
       是交易?
     
       别,路归路,桥归桥,两码子事情赶巧一起说出来,不等于就是交易。
     
       白桃站起来,拉出要走不走的架式,说:表叔,你帮小吴自有帮小吴的好处,帮我自有帮我的好处。我知道你眼光长远,小吴那点好处,我今日拿不出,今生总能拿得出吧?
     
       不就是一块上海表吗。
     
       大队长脸一变,火冒三丈说:在你这丫头眼里,就没一桩事情不要算计!经济上,我栽过一个筋斗,你还想让我再栽一回吗?上面三令五申,纠正走后门不正之风,我会为了一块手表,再去蹲两年大狱呀?大队长不再哼哼,不再理白桃,两只小凤眼微闭起来。
     
       白桃走掉无趣,留下来也无趣,她僵在台旁,叹气说:这样吧,你把难题踢到公社,让他们裁决。小吴毕竟是我姐夫,我不愿意让他,也不愿意坑他,俩人听天由命,公平竞争。
     
       大队长拿食指抚了抚两边的太阳穴,睁开小凤眼问:你的意思是两个都报上去?你让我想想,也许我只能这样做了。
     
       表叔,你对表婶说,有情后补,有恩后报,我会叫毛蛋死心的。
     
       背后看,一大团青草下面,只见两截细腿,一对小脚。
     
       脚上有泥有水,腿上的裤管一高一低。二丫头走得急,脚步零碎,后脚时常踢到前脚后跟上。白桃跑上前,迎面看,二丫头勾着头,身子陷进草筐正中,像孔雀开屏。白桃两手托住天芳的筐底,叫了声二姐:你快生了,不能再干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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