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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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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太黑,黑夜之中大方山如同一块无字碑,矗立在苍穹之下;也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从大地上凸起,来到这个世上。
     
       大方山公墓如同一个硕大无朋的露天观众席,座椅是清一色的麻石;也仿佛是天堂的倒影,天街的挪移。
     
       试问:无字碑为谁而立?大坟墓埋葬何人?即将为观众上演的节目是什么?天堂里有没有幸福?天街里有没有神仙?
     
       答案是什么?谁能告诉人?
     
       天地漆黑,北风呼啸,在无字碑之前、大坟墓之上,在只有一个观众的观众席前,一个可疑人成了正在上演的节目的主角。
     
       他是一个黑色的可疑人,与天地的颜色融为一体。他躬着背,背成一条直线;直线与地平线平行,与刺向苍冥无字碑垂直。
     
       可疑人不在广大无边的大戏台上演节目,却像某些喜欢煸情、互动的演员一样,连蹦带跳跑到观众席上来。
     
       可疑人来到观众席上之后,既不与观众握手,也不与观众互动,他如一只正在觅食的老鼠一样,躬着身子疾行。
     
       趋利避害,人之本能;做贼心虚,贼之心态。这个可疑人既有人的本能的一面,又有贼的狡猾的一面。怎讲啊?
     
       他在耿光荣身前身后逡巡,如同地球身边的卫星一般。他这样做就是趋利避害的表现。因为耿光荣手上提了一壶酒,喝了它之后可以使身子暖和,在奇寒之夜中不至于冻死。
     
       他在逡巡的同时,时时地表现出神经过敏的模样。一会儿吓得腿直撒,跑得老远;一会儿鬼鬼祟祟、躲躲闪闪、狐疑不前,生怕别人发现他似的。
     
       综合种种迹象,表明来者不善,他很可能就是一个盗墓贼。
     
       耿光荣今晚酒喝了不少,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确有几分醉意。他与这个可疑人周旋一段时间之后,不仅体力吃不消,而且弄得头昏脑帐想呕吐。于是,他索性与之摊牌,直截了当进行博弈。
     
       “狗日的盗墓贼,你为何还不下手啊?!‘捉奸捉双,捉贼捉脏’,老子正等你下手呢!”说罢,耿光荣举起手中的塑料酒壶向他狠狠地砸去。
     
       “昂!”那个可疑人并不答话,他只发出了这样一个音节。并且吓得腿直撒、屁直放,跑得远远的。
     
       “识相就好!人不知羞耻二字不如犬!希望老子的话不是对牛谈琴!”说罢,捡回酒壶的耿光荣席地而座,拧开酒壶继续喝酒。
     
       耿光荣喝了几口酒之后,那个黑影摸索着前进,最后离他的距离只有七八米远。达到此距离之后,他不敢再动。
     
       “你这一位老几什么意思啊?!想喝酒就来!请你来,你又不来!告诉你:死人还没有下葬,盗不起来墓!和我说说盗墓故事倒可以;写写盗墓小说也行!借纸、借笔、借油灯,我都肯,我不小气!”耿光荣想和他沟通沟通,成为朋友。
     
       那个黑影一言不发,呆呆地伏着。
     
       “请问你叫什么?!”耿光荣耐着性子和他说话,“是那个村子的?为什么年纪轻轻不学好,来这儿盗墓啊?!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还是好逸恶劳图快活,像我们村上的‘夜游神’一样啊?!”他试图感化面前这个误入歧途之人。
     
       那个黑影仍然一言不发,呆呆地、倔强地伏着。
     
       他既不肯离开这儿,走了让人觉得六根清净,又不肯上前陪耿光荣喝酒,显得傲慢无礼,他的这一种我行我素、目中无人的态度终于激怒了耿光荣。他横下心来,伺机出击。
     
       “抓贼啊!”耿光荣放下酒壶、敞开胸怀猛扑上去。
     
       “昂!昂!昂!”也许是弄痛了面前这个可疑人,他连叫三声。边叫边撒腿狂奔。
     
       “别让老子逮着!假如让老子逮着的话,老子一定将你送到派出所去!”说罢,由于剧烈运动,导致反胃,耿光荣忍不住张嘴大吐。吐了一大堆脏物之后,他不知不觉,竟然倒在地上睡着了。边呼呼大睡边讲梦话:“某人!明天——我——向——领导——汇报!狗日的东西!想造反啊!”
     
       耿光荣大吼大叫,那个可疑人可不在乎他的那一套。他小心试探几回见耿光荣醉得不醒人事之后,胆子便大得出奇。他跑到耿光荣身边一不做、二不休,将他的呕吐物呼呼拉拉吃得精光。吃光呕吐物之后,用舌头添地,与冰冷交换能量。
     
       当耿光荣半夜冻醒爬坐起来之后,他发现身边多了一个黑影。他正躬着身边睡在他的身边。他伸手摸了摸它,发现他是一个有毛皮的东西。似狐又似鬼。耿光荣着实吓得不轻,他掏出打火机打着火后一照,不禁哑然失笑。原来它是一个毛皮肮脏、瘦不拉几的大黑狗。它也醉了,并且醉得不轻。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想到你也有这种德性!不能吃,就少吃一点儿,干嘛非要拚死去吃呢?!幸亏你遇到了我,假如你遇到一个重利轻义、图财害命、贪得无厌的小人、坏人,那么你哭都来不及了!明天,也不知道你到了哪一家饭,上了不该上的台面;或者就在农村大灶上,被人煨了又煨,然后端上桌来,成为下酒好菜。还不快滚,睡在这儿等我杀你啊?!”耿光荣呵斥道。
     
       呵斥之后,大黑狗拚命挣扎,却爬不起来。看着它这一副作孽的模样,耿光荣哭笑不得。
     
       “还要我请你走,你才走?!”说罢,耿光荣照准它的屁股就是一脚。
     
       “昂!”大黑狗大叫一声之后,终于爬了起来。起来后撒腿就跑,逃进公墓上面的丛林之中。
     
       “狗最好和狗做朋友,猫最好和猫做朋友,老实人最好和老实人做朋友!谁交错了朋友,谁都没有好果子吃!”耿光荣冲着大黑狗的背影,又发出一番好为人师才能发出的语句。
     
       大黑狗逃跑之后,第二天晚上,平安无事。想不到只平安了一晚,第三天晚上,耿光荣就被两个不期而遇的矮墩墩、胖乎乎、黄兮兮的像“皇军”一样的身影弄得惶恐不安、焦头烂额、身心疲惫。
     
       当晚依然是天地漆黑,北风呼啸;耿光荣依然是一手裹紧大衣一手提一塑料酒壶;这两个像“皇军”一样的身影依然像某些喜欢煸情、互动的演员一样,来到观众席上。
     
       与前晚不同之处是:天空中阴霾如铅一般沉重,也如巨型大伞一般低垂;耿光荣有了与大黑狗周旋的经验,不再是彻头彻尾的傻子;那两个像“皇军”一样的人似乎受了伤,好像是一对伤兵员,他们行走的速度极慢。有时前进之后还倒退几步,有时干脆停下不动。因此,他们不是连蹦带跳跑到观众席上来。
     
       乍见到这两个像“皇军”一样的身影之时,耿光荣大吃一惊。大惊之后,心里直纳闷:日本鬼子不是投降回国了么,怎么又来了?!难道是他们阴魂不散,来这儿向他索命报仇,或者耀武扬威。
     
       两个像“皇军”一样的身影手挽手、肩并肩,像那个大黑狗一样躬着背。背成一条直线,直线与地平线平行,与刺向苍冥无字碑垂直。
     
       “太君!不关我事,那时我还小呢,你们回国时我才七八岁!”耿光荣急忙向他们解释。
     
       两个像“皇军”一样的身影一言不发,他们呆呆地、倔强地伏着。
     
       “你们两个是人是鬼?!”耿光荣借着酒劲,发泄起心中的不满。“是人请你们喝酒,是鬼为你们烧纸,你们说话啊?!”
     
       那两个像“皇军”一样的身影依然是一言不发,依然呆呆地、倔强地伏着。
     
       也许他们不是‘皇军’,而是两个躬着身子等待机会的盗墓贼。想到这儿,耿光荣胸火中烧。
     
       “你们人不做做鬼!”耿光荣愤怒地大吼一声之后,举起塑料酒壶就朝他们砸去。
     
       “昂!昂!”那两个矮墩墩、胖乎乎、黄兮兮的像“皇军”一样的身影几乎同时发出了这个音节。叫过之后,挪挪擦擦、慢慢腾腾、期期艾艾或前或后或左或右前进、后退、横行、斜走。
     
       叫声像大黑狗,行走又不像,他们是什么东西啊?!
     
       确定不了,耿光荣越想越害怕。莫非他们之中一个是僵尸,一个是僵尸的俘虏。这个僵尸的俘虏正在向僵尸提供能够增强功力的精气呢。或者,他们两个都是僵尸,结伴而行,联手行动。
     
       “我是已经六十九岁的老人,精气已衰,没有多少利用价值,你们放过我吧!假如你们放过我之后,我就给你们上香、烧纸钱!”耿光荣向他们求情、许诺。
     
       那两个像“皇军”一样的身影停下后依然是一言不发,依然呆呆地、倔强地伏着。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后来耿光荣被他们撩得发毛,焦躁万分,
     
       忍不住便吼叫起来。
     
       那两个像“皇军”一样的身影闻言,有所变化。他们喘起气来,声音挺响。
     
       “也许他们是一对叫花子!”耿光荣转念一想,觉得应该这方面考虑考虑。
     
       “叫花子,你们冷了吧?!你们大喘气可不是因为天气热吧?!守墓老汉耿光荣赏你们一壶酒,你们开怀痛饮,一醉方休吧!”说罢,耿光荣将手中的塑料酒壶扔给他们。
     
       “昂!昂!”那两个矮墩墩、胖乎乎、黄兮兮的像“皇军”一样的身影又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他们边叫边像以前一样挪挪擦擦、慢慢腾腾、期期艾艾或前或后或左或右前进、后退、横行、斜走。
     
       他们见到酒壶却不接,上杆子不是买卖,耿光荣索性装睡,看一看他们像干什么。
     
       他们一直一言不发,经常呆呆地、倔强地伏着,偶尔移动一下。仔细倾听,他们两张嘴均发出了不轻不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紧张急促。
     
       他们迟迟不肯下手,耿光荣等到后来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他的忍耐毕竟是有限度的,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
     
       于是,他就索性将面前的这一对矮墩墩、胖乎乎、黄兮兮的像“皇军”一样的身影当做两个死而复活的日本鬼子,他们到公墓来准没有安好心眼儿。不是搞破坏,就是污辱人;不是盗墓,就是整蛊。
     
       为了捍卫中国人的尊严,为了忠于看墓人的职责,耿光荣毅然决然地欲采取断然的措施,臣服、制伏这两个日本鬼子。俘虏他们之后,将他们交给政府处理。
     
       拿定主意之后,耿光荣心一横、牙一咬,然后脱下身上的这一件半新不旧的军棉大衣。大衣脱下后,他将之平铺在地上。完成这个动作之后,他拧开酒壶盖掀倒酒壶往大衣上倒酒。仔仔细细地倒,来来回回地倒,直到倒光酒壶中的酒。
     
       倒好酒之后,他不顾身上寒冷、心里疼痛,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张开双臂,扯开大衣,义无反顾地扑向那两个日本鬼子。
     
       耿光荣冲到他们面前后,将大衣罩在了他们身上,然后一往无悔地点着了自已唯一的心爱的军棉大衣。军棉大衣着火之后,那两个日本鬼子各人发出一声“昂昂”的惨叫之后,分头逃窜。一眨眼的功夫,便窜进了公墓之上的高山密林之中。
     
       借着火光,耿光荣终于看清了他们的嘴脸,原来它们是一对正在联合、交配的大黄狗。
     
       弄清楚它们的身份之后,耿光荣懊悔不已。后悔不该烧了自已唯一的心爱的军棉大衣。后悔之后是深深地责备自已为何如此鲁莽。只要打着打火机照一照,一切便昭然若揭,何必多此一举呢。
     
       每一个都是善于寻找心理平衡的大师,责备过自已之后,耿光荣开始为自已找理由,为自已辩解。
     
       “见鬼了,世上哪里有狗冬天交配的道理啊?!它们那么在春天中交配,那么在秋天里交配,从来没见到在冬天交配的狗儿!它们违反常规瞎来,使我上当受骗,责任不能全怪我啊!不能怪我,也能不怪它们,要怪就怪日本人!全上了日本人当了!日本人真狡猾!”耿光荣笑着自言自语。也算是对自已的错误行为进行一番自嘲吧。
     
       后来,耿光荣回到县城买棉大衣,碰到留短发、方长脸型、唇上只有几根稀疏、柔细的胡须的茅屋村的老村长、现社区主任茅友才,向他说起此事。茅友才是这样解释的,算是回答他。
     
       “如今这个年头,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你说的这一件事情属于‘狗咬人’一类性质,不能算做新闻喽!”茅友才神采奕奕
     
       ,极其自信。
     
       “怎么不能算新闻啊?!我是第一次看到,以前从未听说过!”耿光荣弄不明白,便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假如这一对反季节发情的黄狗用了印度神油之后才乱交的,这才叫新闻;假如它们因为饱暖思淫欲才乱交的,这就不叫新闻!只准你人类知羞不知足,不准它们知羞不知足啊?!一切都在变化!人要活到老,学到老,这样才能跟上形势啊!”茅友才拍了拍耿光荣的肩膀后,耐心地对他说道。
     
       “哦!”耿光荣无法反驳他的观念,只能全盘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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