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大战过后，耿光荣与马新芝曾经共同拥有、耕种的自留地里一片狼籍。哪里还有完整的、富有生机的芝麻、棉花、包芦、萝卜、扁蒲啊，连正值上市季节的豇豆、扁豆的完整的形身、生机也不复存在。山芋藤子、花生叶子、土豆茎儿被大战的人群踩得稀巴烂。一些植物残存的杆儿、藤儿——苋菜的、毛豆的、黄瓜的，以及一些正在生长还未全部成熟的植物的杆儿、藤儿——芦梭的、丝瓜的、葡萄的，也都遭了殃，遇到了劫难。没有生机的或摧或折，具有生命的生机不再。
     
     　　满地一塌糊涂、一片狼籍，劳动成果荡然无存，这些，耿光荣并不心疼，失去它们自已舍得。唯一让他心疼、难过与舍不得是马新芝离开了自已。她的子女们一定要把带她走，不走不行，他没有任何办法将她留下。双方子女大打出手，产生了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做上人的也不好强拗子女们的性子，让他们服从自已，于是，两个人只好分开。
     
     　　马新芝离开耿光荣之后，这些自留地以及自已承包的土地都被他“摔了”。他心如枯井，身体慵懒，地也懒得下，田也懒得种。整日头晕晕的、心慌慌的，唯有睡着后才得到暂时的、不彻底的解脱。因此，自从马新芝走后，他一天中的主要事情是睡觉。睡醒后就学“夜游神”，不劳而获，到子女家中找吃的。他是有羞耻心的，他不愿意像“夜游神”那样四处开花、普遍撒网，他只搞他子女家的食物。他搞子女们的食物时昂首挺胸、理直气壮，不像“夜游神”那样鬼鬼窃窃、抖抖呵呵。也不需要胡言乱语，说一些脏话、怪话。他之所以在搞子女们的食物时敢昂首挺胸、理直气壮，是因为他认为子女赶走马新芝等于欠下了他一笔巨债。此外，他是当老子的人，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赡养他是他们的天职。
     
     　　转眼间一年就过去了。经过一年的消化、吸收、还原、恢复，耿光荣的苍老的心“认赌服输了”。他不再计较命运的乱作为，也不再对自已损害自怨自艾。他像村上其他老人一样，靠打打小麻将、抽抽烟、喝喝茶、吹吹牛皮度日。平凡的、安静的、寂寞的、枯燥的、无奈的日子又回到他身边。后来，承载这样的日子的地点发生了变化，他们寄人篱下的日子结束后——拆迁之后，耿家老小、五户人家都在县城附近没有拆迁的村子里租房过渡——搬到了新的小区，住进了农民拆迁安置房。
     
     　　一大家子人来到新的小区，住进了新的房子之后，必然面临着新的生活。这是一种有别于过去的生活的生活，有人准备好了，有人还在适应之中。
     
     　　耿光荣的儿女们分到的房子加起来一共十五套。耿直林四套，耿直路四套，耿直铁三套，耿直银四套。拆迁人头费、搬家费、过渡费、装璜赔偿款等款项四人加起来有一百多万。尽管儿女们在拆迁中斩获颇多，但是这些都与耿光荣毫不相干。他没有弄到一个墙旮旯，也没有搞到一毛钱。他的所有的财产就是他身上的那一副皮囊，以及包裹在皮囊之上的几件行头。外加他与子孙们的血缘关糸。如果子孙们承认他们之间的血缘感情，那么这一份感情就有价值；如果子孙们不承认他们之间的血缘感情，那么这一份感情就一文不值。原本属于他的老宅被他的三个儿子一分为三彻底地瓜分了。瓜分确实给他们各人带来了好处，拆迁时，他们每人多得了一套房子。
     
     　　虽然耿光荣名义上没有一套属于自已的房子，但是他实际上拥有在三个儿子家的居住权。搬进新的小区之后，他就过上了“拉牛”的生活。何为“拉牛”的生活？即轮流在儿子家居住、生活，一般是一个月换一家。也就是说，在新的小区中，耿光荣的平凡的、安静的、寂寞的、枯燥的、无奈的日子是通过“拉牛”的方式渡过的。拉来拉去，居无定所，后来，耿光荣嫌烦，他就赖在耿直铁不走了。他之所以要赖在耿直铁不走，是因为他认为三儿子夫妇忠厚、善良、老实，和他的强悍、狡猾、虚假的其他二个儿子不一样。此外，他们的儿子耿平康与他非常投缘，经常护着他不让别人欺负他，也是他不肯离开这儿的原因。“一窝猴子本姓孙”，这是耿光荣经常拿来夸奖好孙子的话。
     
     　　耿光荣与三儿子一家在一起生活，他们的命运便休戚相关，可谓绑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