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辉映荒塬(11)
“你跳楼了？”当胡成荣听到儿子的话后，犹如平地突然响起一声炸雷般惊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双目圆睁，那里面充满红红的血丝，头上的板寸头发仿佛全部竖了起来。“对，当时跳下去时正好落到树枝上缓冲了一下，要不然可能就没命了。”胡学成仍然平静地说着。胡成荣的头开始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那双粗大的布满老趼的手也不自觉地跟着抖动，人止不住地痉挛起来，只见他嘴唇抖动着，想说什么却颤抖得一句话都说不出话来。胡学成见此情景心中非常难过，便劝慰自己的父亲：“事情都过去了，用不着再去担心。”“你咋能做出这样糊涂的事？”胡成荣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当时可能是气极了。”“就为了那个高个子女人？”胡学成见父亲刨根问底地追问起来，就止住他的话，“事情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就别再问了。”“有啥说不清楚的，她都把你害成这样了你还向着她说话。”停顿了一下，他说：“等她下次再来时我要问个究竟。”“爹，你不要再掺和这事了，我心里已经够乱的了。”胡学成坚定地表明自己的态度，胡成荣听后一言不发，呆若木鸡似的坐着情绪异常低落。
傍晚时分，林桦又提着一大包东西走进病房。胡成荣一见到这个女人，心中的愤怒就止不住地往上涌，他脸色陡然变得铁青，腮帮子的肌肉仿佛都在簌簌抖动。胡学成双眼紧紧地盯着自己的父亲，示意他不要这样，胡成荣强忍内心的痛苦不时地看上她一眼，那眼光里充满愤恨与陌生交织的光芒。林桦敏锐地感觉到胡学成父亲的情绪变化，她怀着一种愧疚的心情，等待着他的指责甚至谩骂，但胡成荣强忍自己的情绪并没有发作出来。此后的一个礼拜，她每天都按时送来东西，桌上已被食品、补品、饮料摆满，她悉心照料胡学成的举动慢慢融化着胡成荣心中久结的坚冰。胡成荣暗自纳闷，这么善良体贴的女人怎么会使自己的儿子跳楼呢，他越想越糊涂，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到底怎么了。这个难解的谜一直憋在心头，让他心中甚是难受。
两个礼拜后胡学成出院了，在学校继续疗养。胡成荣则准备回家，在临别之际他嘱咐自己的儿子不要再做傻事了，咋能跟自己过不去，家里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你，你出了事情会让大家都不好过的。胡学成宽慰着自己的父亲，放心吧，不会再出这样的事了，父子二人就这样惜别。
西行的火车风驰电掣般驶去，胡成荣在回家的途中心里甚是凌乱始终理不出个头绪，好好的娃咋会出这种邪事，突然他眼前一亮把注意力集中到麻黄岭新增添的坟上，狗日的钟鹞子看着胡家的祖坟上冒了青烟就眼睛发红了，把他已经死去多年的鸡巴老人迁到那里，这不，没过几年好端端的儿子就出事了。想到这里，他恨不能立马飞回去刨开那坟墓，将尸骨投掷荒野使其日晒雨淋让世人唾骂。他的牙齿胡乱地磕碰起来，要与钟鹞子决一死战，让他家破人亡永世不得翻身。胡成荣的想法越来越恶毒，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凶残的光，就这样在仇恨与愤怒中向着无量谷返回。
胡成荣回到家中，家里人关切地询问胡学成的情况，他一口咬定说娃得病做了手术，现在已经出院在学校疗养，他老伴则一个劲地说只要娃没事就好。胡成荣从北京回来的消息迅速在四周传开，有的人专门跑来打听胡学成的事，胡成荣仍旧重复着那句话，娃得病做了手术现在已经出院。也有人突然会问娃到底得了啥病，老胡听后摇摇头，说内里出了问题他也说不清。娃生病了，这出自胡成荣口中的消息，总没有胡学成被暗杀被逮捕的消息传得快，它仿佛太一般化没有多少新闻价值，引不起人们足够的兴趣。总有人喜欢听有关逮捕与暗杀的传闻，然后虚拟一个完整生动的情节，很少有人关心事实的真相到底如何，他们总是喜欢听愿意听的东西，只要能激发自己的好奇心。胡成荣并未把众人的议论放在心上，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对钟鹞子进行严厉报复，让他自食其果。
天色暗淡下来，胡成荣悄悄地来到柳夜仙家。柳夜仙正斜依在炕上抽烟，见胡成荣来到家中，马上预感到他有求于己，且多半是神鬼方面的事情，这种职业性的敏感是他多年练就的看家本领。他急忙将胡成荣让到炕上，拿出旱烟盒让他抽烟。见老胡神色凝重，柳夜仙睁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说：“啥风把你给吹来了。”“老弟，不瞒你说我是来求你的。”胡成荣开门见山地说了起来，“我娃考上大学，钟鹞子的眼睛都急红了，就把他死去多年的父母迁到我老人坟墓上面的山梁上。这下倒好，没过几年时间我娃就得病了，而且病得很厉害，差点儿要了娃的性命。你说好好的人，咋会得一种连医院也说不清的怪病，这事让我心里一直不畅快。钟鹞子迁坟时我问过陈阴阳，他说不妨事的，事情偏偏这么快就出现了，你说现在有啥禳治的方法没有，我真的担心还会出啥怪事。”
柳夜仙静静地听着胡成荣的诉说，显出一副老练沉稳的样子，其实胡成荣刚一开口他就知道是啥事情了。胡成荣说完话他煞有介事地说：“你咋能听信陈阴阳的话，如果没影响的话钟鹞子迁坟弄啥呢。陈阴阳是个大鬼头，鬼能说出人的话那才真的怪咧。”柳夜仙一开口对准陈阴阳就是一阵猛烈攻击。胡成荣显得心事重重，他看着柳夜仙再次问道：“有啥禳治的法子没有？”“最好的法子就是将埋在麻黄岭上的新坟迁走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我估摸着钟鹞子肯定不会同意这么干的。钟鹞子是啥人呢，在农业社里赖皮耍惯了，他绝对不会给你让道的。”柳夜仙认真地分析局势。
“那该怎么办？”胡成荣有些着急地问。“办法肯定有，明的不行就来暗的，这样就不会惊动钟鹞子照样能起到作用。”“你快说，有啥好办法。”“你想想看，这条山岭上的脉气原先是你家老人占着，娃才金榜题名到了京城。现在钟鹞子将他父母的坟迁到这里，它的穴位看得非常准，埋下以后就把这道山岭上本该属于你们胡家的脉气占取了。它占取脉气，你家剩下的就只有倒霉的分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采用一种更凶狠的手段，以毒攻毒镇住钟鹞子家的坟使它占不住脉气，让这山岭间的脉气重归于你家。”说完这话柳夜仙双手一合，做了个将啥东西突然扔到地上的动作。
“你是说下镇？”“对！你晚上趁人不注意时，将山岭下边小河里的驴卵子石头抱上一块，到钟鹞子先人的坟场，绕坟冢左转三圈右转三圈，然后将石头深埋在坟冢的上边，这样就彻底镇住了它。石头越大越好，石头大了威力自然就大。”柳夜仙话刚说完，胡成荣眼前突然一亮有种茅塞顿开之感，他非常感激柳夜仙的点拨，随手掏出二十多元钱递给柳夜仙。柳夜仙推辞不收钱，说：“朋友间帮忙是应该的，我怎么好意思收你的钱。”胡成荣执意不肯，将钱递给柳夜仙说：“看啥事呢，这种事我不出钱就是心不诚，你无论如何也得收下，你不收我心里过意不去。”柳夜仙在半推半就中收下了钱。胡成荣起身告辞，柳夜仙下地将他送到大门外，胡成荣瞬间隐入漆黑的夜幕里，柳夜仙关门上闩脱衣睡去。
第二天晚上估摸半夜时分，胡成荣吸完最后一锅烟，放下烟锅拿了一把铁锨黑摸着走出家门。他来到小河边，找到白天看准的一块大石头，非常吃力地将石头弄在背上，向着钟鹞子父母的坟场走去。面前是很陡的山坡，胡成荣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这是一块足有三四十千克的大石头，它越背越沉，胡成荣佝偻着腰，爬行在陡坡上，以至于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很大代价。压得实在走不动了，他就借着一个小土坎歇息一下，一想到这么重的石块活人都压得受不了何况死人，他就陡然平添一股神奇的力量，背着大石块继续向山坡爬去。
大约半个小时后他终于爬上陡坡，前面还有一段缓坡地带，爬完陡坡再走缓坡感觉明显轻松了许多，不到一个小时他终于到达钟鹞子父母的坟场。进入坟场，他按照柳夜仙的说法背着大石头绕坟冢左转三圈又倒过来右转三圈后，“腾”的一声将大石头撂到坟冢的上方，稍微歇息片刻便开始挖坑。坟场除表面一层薄薄的植被外下面的黄土则十分疏松，他三下五除二就挖出一个半人深的坑，一用力将大石块“扑通”一声推下坑里然后快速掩埋。埋完石块后他脑子里突然闪出念头，这挖动的黄土痕迹容易被那些放羊的闲人发觉，为防止万一他就到距离坟墓较远的地方取来一些干燥的土，撒在刚刚填埋的地方。黑夜中他也搞不清到底遮掩的效果怎样，这个工作做了一阵估计差不多就开始离开这里。
临行前他站在坟场边看着黑夜中若隐若现的坟墓，内心升腾起一股报复成功的快意。狗日的让你再往这里挤，想害老子，老子要让你从此不得安宁。胡成荣在心中不停地唾骂，他自己也搞不清骂的是活人还是死人，不管活人、死人他就是要让姓钟的知道他的厉害。他扛着铁锨开始往回走，又重复着刚才经历缓坡陡坡的过程，也许是不再负重爬坡，也许是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总之回家的路上他感觉特别轻松，这种轻松舒心的感觉很长时间都没有再遇见，它如此刻骨铭心。走着走着，他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很怪的问题：这镇下去以后钟家到底会出现什么灾难，是人死还是财散？想这个问题时，如此渺茫模糊难以廓清，这是老天爷想的事情，哪是肉体凡胎的人可以随便知晓的，总之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等着老天爷去裁定吧。胡成荣的心态变得异乎寻常的平静，正想着就走进了自家的院子，进窑洞后见老婆熟睡着就悄悄地脱衣躺下。一夜无梦，第二天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胡成荣照例开始他平铺直叙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