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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辉映荒塬(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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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郎官的脸色沉了下来,倩倩的举止显然伤及他的面子,他用手指着她的额头,几乎同样怒吼着:“你想干啥?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哪有你在这里撒野的。”这句犹如钢针般深深地扎进倩倩的心中,她伤心地呜呜哭泣起来,知道自己走错了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报应。这个烧皮只知道自己的面子受了损,当众不问青红皂白地就开火了,他想用这种愚蠢的办法挽回自己丢失的面子,让大伙儿感到他的威严与力量。“算了,算了。”人们纷纷劝说起来,“不让耍就不耍了,新婚大喜的别伤了和气。”这位民办教师听到这些劝说倒是更加来劲了,只见他的脖子梗得特别厉害仍在不依不饶地数落着新娘子,那架势有些蛮横傲慢不近人情,新郎数落完后就出去了一直没有再回来。
     
       张扬的唢呐声已经停息,夜显得更加冷清,煤油灯的光亮隐隐地照亮房舍中的一切,床上一叠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绸缎被褥层次分明。倩倩依在被子旁冷清地坐着,眼前只有这孤零零的煤油灯陪伴。每过一阵油灯的火头里都会“扑”地蹦出一个火星来,在火星蹦出的瞬间灯火相应地摇曳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她仔细观察这煤油灯,跳出的火星也很有规律,它有一个孕育生成和爆发的完整过程。每当跳出一个火星后,灯芯的火头里就开始孕育下一个火星。起先火头里有细小的蘑菇状生成,它隐在火焰中间又红又亮但对灯光并未构成威胁,慢慢地蘑菇状的东西在增大,当它长到一定程度时灯光就开始变暗了,可以看到那种冠状的东西压迫灯芯火光的明显过程。它像冠状病毒也像癌细胞在扩张,灯芯受到自身生成的这种东西的影响压力陡然增大。这时也就到了该发生质变的时刻,随着轻微的一声响动,那个孕育成熟的又红又亮的小火球一下子弹跳了出来落到地上,随即变成一个小灰渣。至此一个过程就算完成,随即又重复下一个过程。
     
       倩倩坐在炕上仔细观察这灯火,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跳出了多少个这样的火星,她开始伤心地哭了起来,哭声不大但很感人。此刻夜已深沉,外面嘈杂的说话声脚步声全部消失,一轮圆月升至中天开始西斜,月光透过窗玻璃照进洞房里。今天是农历七月十五,月特别圆特别亮,一直非常迷惘的倩倩难有这样清净的时刻。明月让她想起很多,此刻没有新郎在场她并不感到孤独,倒是想象不出他在场时该如何度过这夜晚。在桃原感受到的月光与无量谷有所不同,她也分辨不出到底不同在什么地方,反正那种感受不一样。月光使灯光的影响力明显减弱,显然窗里窗外此刻都成了月光的世界。按照陈阴阳的说法,新婚之夜点燃的灯是不能随便熄灭的,得整整点上三天,即使白天也如此。油烧干了就得添油,就是不能让灯火熄灭,连偶尔不小心弄熄它都是不可以的。新婚的三天里如果灯火熄灭,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都预示着夫妻双方不能白头偕老,走到半道上就会有一个走不完人生之路而意外地死去,所以人们对这新婚夜晚的煤油灯火是相当看重的。
     
       倩倩没有心思再看跳出的火星,她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的天空。此刻皎洁的月光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面对月光思绪在快速翻飞,从来都没有现在这样敏捷清晰。想象远去的胡学成就像猜想天国里发生的事那样让人心中没谱,但有一点她非常肯定,假如现在与她共度洞房花烛夜的是胡学成,她保证他一生都会过得平安幸福,即使他们一辈子种田到老也不会存在什么危机,对这个她非常自信。她不知道自己为啥会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似乎想了个不该想的问题。人为什么一定要高攀呢,爬到自己都控制不了的地方,那不是自找苦吃是干啥。这个想法让她有些惘然,以至于好长时间都不能从这中间得以解脱。白天窗外那个小伙子将锣敲击得震天响似乎快要敲破,她能听出它的弦外之音,敲锣的正是钟鹞子的小儿子,他们同属一个庄子,对于她他确实心仪已久。看着自己暗恋的人被送上桃原,他就自告奋勇地前来打锣不挣主家一分钱,他的良苦用心难道自己还不明白吗?然而事情就是这样,它总在畸形发展,又有谁能遏止其蔓延的势头?此刻她独守空房,是否命该如此,注定要一个人度过这美妙的夜晚。不知怎么,现在她一点都不惧怕,这超出她的年龄界限也超出了常情。她在无望地等待着,要看这位夜不归宿的新郎究竟如何表现,看这个烧皮的桃原人还会耍出啥花招来。
     
       月已西斜,夜静得连一声犬吠的声音都难以听到,倩倩依在被子旁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所有的想法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归于冥寂的状态之中。“吱呀”一声门开了,新郎官走了进来。他踉踉跄跄地走到床边,一副醉醺醺的样子手指着倩倩,嘴里含混不清地骂着:“老子就是要耍……不耍不如死了……算了……”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腾”地一声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顷刻鼾声即起,那种鼻歙受阻的声音仿佛要将这新房掀翻似的。月亮西斜的幅度很大,明显到了下半夜,倩倩再也没有睡着,就这样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地斜依着。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一声长长的鸡鸣,紧接着村子里的鸡鸣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院子里有走动的脚步声,那些帮忙的人天不亮就开始张罗起来,村子里偶尔传来的狗叫声,标明新的一天又来临了。今天是三天婚礼的最后一天,中午吃过席后娘家送亲的人就该走了,十里八乡参加婚礼的人也该散伙了,她正胡思乱想着,吹鼓手试了试唢呐又开始了吹奏。伴随唢呐的吹奏声,那种张扬的锣声、镲子声同时响起,钟鹞子的小儿子又使劲地击打着铜锣与镲子,那种粗犷急促的声音震得窗户纸嗡嗡作响,打碎了凌晨许多人仍在继续的梦想。倩倩的心中开始一阵紧似一阵的起伏收缩,她感到自己正被别人胁迫向着一个陌生的境地快速奔去,有种不可抗拒、大势所趋的没落之感强烈地震撼着心灵,心中顿时出现一丝酸楚的滋味,长久地弥漫着不肯离去。
     
       爱情陷阱
     
       自从游过黄山后,胡学成与林桦的关系完全公开化,他们开始形影不离地进进出出,在班级里很是显眼。日子过得真快,再过一个学期就要毕业分配了,大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移到毕业时工作岗位的选择上。对于系里每年都有留校任教的名额大家非常看重,它牵动着许多人的心。
     
       杨光是班里的团支部书记,他是中文系主任的儿子,有了这层特殊关系他总是自觉不自觉地表现出一种优越感来。陈滟是一位来自天津的姑娘,这位女子天生就带有某种妖冶的东西,凭借自身聪慧靓丽的资质,总能把它发挥到极致的地步。近些日子她热烈而大胆地靠近杨光,在公共场合时常能看到他们的身影。陈滟的表现总让人联想到20世纪20年代上海的交际花频繁穿梭的情景。她一头短发处理得非常前卫,那轮廓仿佛剪纸一般简洁明快清晰,而两耳旁弯曲得像镰刀一样的含羞式发式,让人的思维有种难以附着的窘迫。她经常是一身紧身连衣裙,这种裙子最能凸显身体的优越感,它凹凸不平,非常自然地配合身体的起伏变化,共同构成一幅舒展与重叠相互交融的奇异组合。
     
       杨光带陈滟出入公共场合,陈滟感到自己的身价也攀升起来。趁大家的注意力转向他们时,她还时不时地轻轻依偎一下杨光,让所有在场的人看着眼馋。在一片凉风习习的林间,他们亲抚一番后,她突然松开紧紧拥抱的杨光两眼娇滴滴地看着他,把在心中酝酿已久的话终于吐露出来:“哎,下学期就要毕业了,你没想过毕业后到哪里去?”“这不还早着呢,着啥急?”杨光不紧不慢地说。“你当然不用着急,有你老爸撑着。”“你毕业后想到哪里去?”杨光不经意间问到要害处。陈滟见杨光深入核心地带,就不假思索地说:“我想留校任教,我喜欢学校的生活。向你老爸求个情吧,成全我这点美事。”“这个吗,容我再想一想。”杨光说话时绕了个弯。“不要卖关子了,有话就直说吧。”陈滟盯得很紧。“这样吧,明天此时此刻此地,我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好不好?”杨光笑嘻嘻地,话中带有某种神秘的韵味。“说好了?”“那还用说。”
     
       第二天傍晚,天黑下来时他们几乎同时来到这里。“有结果了吗?”陈滟一见面就直入主题。“着啥急呢?”杨光仍旧那种欲擒故纵的说话方法。看陈滟有种不解的样子,杨光又说:“这事好说,不过有个先决条件,还需要你去积极配合。”
     
       “还有先决条件?”
     
       “我事先申明,这不是要挟你,想要成全此事你必须进行必要的配合。”
     
       “我配合什么?”陈滟越来越糊涂。
     
       “你得想法把胡学成搞到手。”杨光盯着她,一板一眼地说。
     
       “你有没有搞错,我干吗搞他?”陈滟如坠雾里更加糊涂。
     
       “我没有搞错,是事情必须如此。”杨光开始讲起事情的来龙去脉。他非常谨慎地说你可能不知道吧,林桦是高干子女,他爸爸的官衔很大,这事学校一直保密着,希望你听到以后也不要乱说。她和黄土高原来的那个陕北娃胡学成打得火热,听说最近她曾到系里说情,希望留他在系里任教。你想想看你怎么是他的对手,系里留下任教的最多一两个,要是他留下了那你不就晾在干滩上了。所以要弄到这个位置就必须挤走他,挤走他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切断他们的关系,而要切断他们的关系你就必须参与这场游戏之中,剩下的就看你的戏怎么演了。杨光的话听起来逻辑严密,那种无可辩驳的推理似乎具有很强的说服力。
     
       “那样做行吗?”陈滟说这话时有些疑虑。“这没什么行不行的。倘若他真的喜欢林桦,那你就自认倒霉,留校任教肯定没你的份。如果他对她并不那么真心,那留校任教不就等于让他白白地捡了个大便宜。你就权当是重新考验他一下,看他们到底有多少真情。”杨光的一席话说的陈滟简直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容我想想吧。”陈滟说了一句与杨光的语气完全一样的话。“没什么可想的。你就想着如何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让他中箭落马,俯首称臣就是。”杨光十分轻易地说着,把这事当做玩游戏一样随意。他不容置疑的态度也深深地感染了这位交际花,她真的开始朝这方面考虑了。
     
       第二天上课时,陈滟有意朝胡学成看去,只见他和林桦坐在一张课桌旁,显得非常平静沉稳,没有别人惯常的那种坠入情网中的躁动不安,仿佛一对年深月久的老夫妻,听任时光静静地流淌,连一丝激越的表现都没有。一连三天陈滟都在悄悄地留意这对恋人的动向,凭直觉她断定他们还没有进入实质性的阶段。杨光策划的行动她马上就要全面实施,在这个关键时刻她突然想到了一句很雅致的话——白玫瑰在行动。它很有诗意,好像是一部电影的名字,她马上就会成为那个匆匆急行的白玫瑰,想到这里一丝欣慰的东西快速从她心中掠过。
     
       第四天傍晚时分,陈滟在宿舍楼前的亭子里转悠着。亭子四周是一片毛茸茸的草坪,草坪旁一棵又一棵高大粗壮的杨树遮天蔽日,温热的季风把海洋中温润的水汽徐徐送到这个恬静的校园里,连这轻轻晃动的树叶都感受到世界的美妙,它们有一阵没一阵地响动一下,然后静静地守望起来。陈滟脑子正飘忽不定的时候,胡学成从宿舍楼里走了出来。她看得很清他没有背书包,慢悠悠地朝这边走了过来仿佛也在闲游乱逛。陈滟一阵窃喜,有种天赐良机的喜悦强烈地鼓荡着她,让她开始顺当地实现起自己的计划来。她漫无目标地走着,一抬头,竟然和胡学成碰了个照面。“是你?”胡学成有些惊异地望着陈滟。
     
       “是我。你没有认错人。”陈滟半开玩笑地说。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他随口这样说。
     
       “不是一个人,还能有几个。”她略显伤感的样子。
     
       胡学成明显感到眼前这位丽人心中散发出的某种幽怨,它淡淡的却非常感人,一瞬间他心中涌起一种强烈的怜香惜玉的感觉。陈滟敏锐地捕捉到胡学成的心理变化,就突然换成一种欢快的语气,“哎,今天晚上就牺牲你一点大好时光,陪我在这里转一转,行吗?我不会占你的便宜的。”胡学成“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他说:“你就不怕我占你便宜。”陈滟咧着嘴笑了笑,一双大眼睛直盯着胡学成看,灯光下这双媚眼放射出某种难以言说的勾人光芒。他们并肩穿行在林子里,在她的这种企羡掺杂着风情的目光中胡学成更加自信起来,浑身的每个细胞都充满活力。他双手不由得后背起来胸脯挺得很直,一种规行矩步四平八稳向前行进的标准姿态出现在眼前,不时地还向身旁这位丽人看上一眼,说上一两句搞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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