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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骚动之谷(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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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落山不久,黄昏降临大地,桃原西南边的滕庄可能是地势偏低的缘故,仿佛更早地进入夜幕中。滕庄下面的那条深沟像一道黑色的帷幔,滕家二十多户人家就住在沟沿上,随着夜幕的来临已渐渐隐入与深沟一样的暗色里。七小爷带领胡成荣、柳夜仙一起向着那黑暗的地方走去,从人员组成来看,这完全是一支游说或谈判队伍。“出门观天象,只怕我们今天的路是要白跑了。”柳夜仙望着七小爷诡秘地说。“亏本的生意也得做。”七小爷及时地应答着神仙的话,“是不是你又长着夜眼看见啥东西了?”这话多少有些调侃的意思。
     
       “我是说人家能吐那个核儿吗?”柳夜仙一语中的。“不吐了,就让他噙着。”七小爷的话有些高深莫测。柳夜仙能说会道,请他来从中撮合发挥一个中间人或局外人的作用,一旦局面僵持起来,这样的人的作用发挥是非常关键的,七小爷可谓用心良苦。胡成荣默默地跟着行进,话语极少,他不太清楚七小爷带上他是否另有用意,难道他的事情已经败露,想到这里心中翻腾得很是厉害。在族人与情人间他曾反复地权衡过,到底哪个更重要,想这个问题时非常令人头痛,总难有成熟的结论出现,他有些困惑地走着,从心底里讲不希望把事情闹大,看来只有相机行事。正想着被柳夜仙的话打乱了方寸,他神秘兮兮的样子像鬼似的,只听见他说:“旱路通了走旱路,旱路不通走水路,事情成不成要看你向哪边倒。”柳夜仙边说边咧着嘴,眼睛直勾勾地盯上了胡成荣,语言既直露放肆又含糊其辞。
     
       “我哪有这个本事。”被柳夜仙逼急的胡成荣慌忙中说出一句解围的话来。“有那个本事就行了。”柳夜仙的话完全变成一种搞笑逗乐的样子,听起来很不正经。“都啥时候了还在胡谝传,赶快思谋着如何上场子。”七小爷一句警示性的话又将话锋引到正事上来。“方圆几十里你没有不认识的人,也没有不知道的事,你说这件事滕家肯不肯撒手,不撒手的话还有啥法子应对。”七小爷的话有种侥幸获胜的意思。“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自古以来争田地的事有哪件是随便了结的。”听到柳夜仙的话七小爷像被一盆凉水泼了下来半天不再吭声,他们很长一段时间就这样默默地行进着,只有脚步的声音低沉而又凌乱的在夜间传送着。
     
       谈判在滕二家举行,滕家一户来了一位当家人,大约有二十个,从人数上讲滕庄是占绝对优势的。谈判的地点又在滕庄,关于这一点,不论七小爷还是无量谷的其他几位谈判代表心中都非常清楚,天时地利人和,哪条他们都占不上。柳夜仙作为特邀代表主持今天的仪式,他开始发话:“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总该有个了结的办法,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大家虽说是两省的人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事情闹大了恐怕对谁都不好。”七小爷急忙接上话茬:“我们不是来闹事的,是想要回属于自己的土地。土地是先人们用银子换回来的,这些年你们种就种了我们啥话都不说。现在国家的政策有了变化,土地承包是啥意思,土地承包就是土地开始重新回到原先主人的手里,就是土地要认娘母了。”“老胡,话可不能这么说,就说土地开始认娘母也轮不到认你这个娘母子。这地已经换了好几个娘母子,你说认哪个才对?”滕三的话有些嘲讽的味道。“对,都啥年代的事了,还陈芝麻烂谷子的,土地归公后就没有娘母子了,要说有那也只能是公家,你们算是哪门子的娘家人。”滕庄人多势众开始七嘴八舌地吵闹起来,整个窑洞都沸腾了。无量谷的三位谈判代表被这沸腾的情绪所淹没,他们如同漂泊在大海中的一叶扁舟被挟裹其中随波逐流。
     
       一直默默倾听的滕二婆娘突然开了腔:“事情归事情,有话好好说,咱们把人家来说话的人围困住有啥用。”这婆娘的话一下子给陷入重围的无量谷谈判小组解了围。胡成荣偷看了一下子滕二婆娘,她面部的表情有些冲动,在这样一个兵刃相见、磨刀霍霍的时刻,她以一种侠肝义胆的气概为自己的情人解围,这情景的确感人。七小爷和柳夜仙心中暗自窃喜,事情正按照他们的意图顺利进行,当初挑选胡成荣来参加谈判,就是为了能在这种尴尬无奈的境地依靠对方的力量来解救他们,现在这个意图实现了。俗语说吃惯的嘴、跑惯的腿、耍惯的婆娘不言悔,看来还真有一定道理,七小爷考虑问题时能想到这一层,足见其深谋远虑。
     
       谈判在吵吵嚷嚷中不了了之,最终也没谈出个啥结果来,看来这根本就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或者说在这种问题上动用这种办法无异于隔靴挠痒。他们几个见没有啥结果就起身趁着夜色往回走,柳夜仙有些诡秘地说:“我说不行你看咋样,这是明摆着的事,哪能随便说说就解决问题。”“跑一趟也好,反正我们的路数走到了,以后再作出啥事来理不亏。”“以后还要做啥事?”柳夜仙疑惑不解地问。“做啥事?想做啥事就做啥事。”七小爷的语气异常坚定。柳夜仙有些好奇地盯着七小爷,随口说出一句“叶子还麻着呢”的话后就不再吭声了。
     
       胡成荣一声不吭地跟在后边,柳夜仙突然调转头神秘兮兮地对胡成荣说:“你今天算是立了头功。”“赶紧走路吧,夜猫子,晚上少闹鬼名堂吓唬人。”胡成荣企图制止他。“闹再大的名堂也吓唬不了你,你现在心里热得厉害,恐怕还烫手呢。”说完这话柳夜仙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幽静的夜晚很是张扬,笑声过后他们继续默不作声地走着。很奇怪,笑声一结束走路的脚步声又重新渲染起来,在空旷的夜晚里显得急促而又杂乱。他们走出滕庄经过一条平缓的长坡,在快要靠近桃原时顺势一拐,沿着一条长岭走了下来,随后进入那条窄狭幽暗的深谷。小溪水仍在汩汩地流淌着,这声音非常熟悉,他们又回到自己的土地上,一种非常踏实的感觉在脚下不断传递开来。
     
       夜变得诡秘诱人,黑夜中的一切仿佛都涂上某种不很真实的色彩。胡成荣对这条已跑熟了的小道了然于心,闭上眼睛都能知道到了啥地方,马上就要回到无量谷,他的心思仍在滕二婆娘身上,她不仅身体光滑柔软像鲇鱼一样能给他带来难以言说的身心愉悦,在关键时刻还能挺身而出呵护自己的情人,这点尤为动人。他越想越兴奋,觉得自己是幸福的,这趟路并没有白跑。在深谷里穿行了一段时间,他们能听到无量谷的狗叫声,知道马上就要回到村庄,柳夜仙突然问道:“这事咋弄呢?”“以后再说吧。”七小爷显然不愿多说一个字。“辛苦你跟我们跑了一趟。”七小爷说。“事没办成,路算是白跑了。”柳夜仙说。“也不能说是白跑,跑一趟就有一趟的说辞。”七小爷若有所思地说。柳夜仙没有完全听明白他的话,说着他们走进庄子分头向着各自的家中走去。后来的事情并没有弄出啥结果,滕五试着种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无量谷的人经常抽空去骚扰,骚扰的结果自然是双方都没有办法耕种,错过播种时机这地就荒了。见地里没有种上庄稼,无量谷的人暂时停止行动,事情就搁置下来。
     
       智取滕庄
     
       时光转眼即逝,不知不觉又到了一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滕庄人重新开始在这片有争议的土地上耕种。为防止无量谷人的突然袭击,他们吸取以往的经验,在耕种这片土地时全庄子的人都集中在附近劳作,这样一旦有人来犯,他们就可以快速集结力量予以坚决打击。奇怪的是在整个过程中连无量谷的一个人影都没见到,丝毫也听不到这方面的消息,这有些出乎意料。滕庄人没有遇到任何抵抗,让他们备战已久的心灵多少有些难以释然,他们私下议论着,无量谷人决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这些人向来以诡诈著称,他们这种按兵不动的策略给滕庄人心理造成的压力绝不比大兵压境的效果差。
     
       无量谷人奇迹般地停止一切抵制活动,惧怕与好奇让滕庄人开始自觉地注意起对方的动静来。苦无良策之际,滕二想到自己的老婆,他知道自己的老婆与无量谷的胡成荣有染,虽对这事心里特别反感但又得罪不起她,老婆眼中时常出现一种嫁错人的自负与高傲,就是桃原人固有的那种自负,这种心理优势也慢慢地让他接受了。所以对于老婆暗中偷情的事只好睁一眼闭一眼,他能想象出这种事一旦被戳破自己是难以控制局面的,与其鱼死网破还不如将就着,再说萝卜拔掉了坑却依然在,滕二就这样想着法子安慰自己。吃过晚饭后滕二若有所思地看了老婆一眼,滕二婆娘立马意识到他有话要说,在老婆的心目中滕二始终是跳不出如来佛掌心的孙猴子,他只要撅一下屁股她就知道他要屙什么东西了。
     
       “有话就说出来,别吞吞吐吐的,哪像个男人。”她首先开腔了。“事倒没啥。”滕二显得有些腼腆,出现一副难为情的样子。“有屁快放,我最反感这种扭扭捏捏的人,杀头不过碗大的疤,有啥了不起。”滕二婆娘豪气十足,把滕二一下子逼到了非说不可的地步。“无量谷的那些龟儿子去年闹腾得特别凶,现在怎么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他们到底在搞啥鬼名堂……”没等滕二把话说完她就搭上了腔,“噢,原来你在操这个心,我说啥时候你把我放到眼里了,看样子我还有点用场。”这话听起来没啥却让滕二的心中甚是难过,瞬间产生让猪八戒倒打一耙的不自在感觉,她能说会道还适时地激将滕二。“我就说说而已。”滕二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你倒挺鬼的,说溜就溜了,还真看不出。”滕二婆娘接着说道:“这事不难,不过三天我就会把情况摸得一清二楚,看看那些龟儿子突然缩了起来到底想要干啥,这么点熊事情也把你愁成这样。”滕二看了婆娘一眼,深信她答应过的事没有办不到的。不知是否得到宽慰的缘故,滕二有些无奈地笑了。
     
       听说滕庄人把那片有争议的土地又播种上的消息,无量谷的胡氏家族一时忙乱起来。大家见面时的第一句话就是相互转告这个令人不快的消息,愤慨过后纷纷表示出决不退让的决心,但在如何回击上大家意见庞杂,有的主张来硬的,组织全庄子所有青壮年携带武器准备决一死战;有的人则坚决反对这样做,认为就是那片土地丢了也不能去冒这个险,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人们吵吵嚷嚷地始终形不成一致意见,于是前去问七小爷。七小爷得知这个消息比他们都要早一些,他一直保持着沉默,对于大家的问询及建议不置可否。作为一个当家人他的意见具有绝对的权威性,他不能出尔反尔,在没有绝对把握时他是不能轻易表态的。
     
       早晨的天气阴沉沉的,两边的高山像两道屏障将沟谷紧裹其中,乌云压得特别低,像给这山涧沟谷覆盖上一层厚厚的棉被。无量谷深藏谷中,犹如没入被重重包围的底部,早晨的天空本该放亮,但由于这山这云也变得晦暗不明。七小爷躲在窑洞里憋得慌就跑出院子,望着阴云隆隆的天空,沉思片刻就急速向院子外面走去。七奶奶很早就起床了,开始里里外外地打扫起来。她发现站在院子里的老戆头有些不太对劲,就边干活边细心端详,猜测他在为啥事忧心。刚一转身,发现他已走出院子向着旁边上山的小路走去,她情急之下喊了一声:“喂,干啥去?”听到她的话他头也没回一下,仍旧迈着焦急的步子走去。这种无动于衷充耳不闻的冷漠显然激怒了这个忙碌的女人,她边向猪食槽倒食边有些愤恨地说:“走得还不快,要是再快些一下子踒死到哪个黑窟窿里就算烧了高香。”说这话时她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待骂完这句恶毒的话后她就不再吭声了。
     
       七小爷爬上山坡出现在山梁上,天依然阴沉沉的,但到底视野开阔了许多。一望无际的阴云伸向天际,他心里感到一阵轻松,老待在无量谷这地方,总让他产生一种类似蜗牛蛰居锅底的感觉,现在郁结在心中的憋闷无遮无拦地释放出来。他稍微停顿了一会儿,让由于爬坡带来的气喘平复一下,就头顶铅云向着隘鹞峁走去。去隘鹞峁,这是苦思冥想了半个月后一个突然的思维结果。他自己也不认为这是个高明之举,但它不失为一个权宜之计,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一个用后肯定会管用的办法。他把这个想法一直深埋在心中,连自己的老婆都没有告诉。他在脑海中翻腾着这是一步险招,不到万不得已时他不会这样,现在已被逼到了绝路上,否则的话他是不会用这险招的。
     
       隘鹞峁地势非常独特,远远望去像个巨型的蒸馍矗立在桃原西南方紧邻滕庄的地方。隘鹞峁的山顶特别圆,四周环绕坡度很陡的土地,坡根下面又是一圈平坦的台地,而台地再往外被几条沟壑分割开,使这座山突兀孤立,与众不同。山上有十几户人家全部姓郜,其他郜姓人家朴实憨厚,唯独这三兄弟是个例外。这一地三省的地方流传着许多有关郜家三兄弟的故事,那些或真或假的故事给隘鹞峁三兄弟赋予了一层传奇的色彩。大约一个小时后隘鹞峁清晰可见,这让七小爷心中突发一种莫名的冲动,这冲动说不上是兴奋还是惧怕,因为越接近这地方,一种落草为寇、与狼共舞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地袭上心头。
     
       隘鹞峁的郜家三兄弟头天晚上并不在家,他们去桃原赌博,参加赌博的还有滕庄的王侉子。赌博是在桃原塬畔上一个废弃的窑洞里进行的,除十几个人赌钱,还有许多旁观者。他们席地而坐,地上横着一条棍,棍两头两盏煤油灯冒着黑烟。赌资分别搭放在棍的两侧,郜大做庄家,坐在中间摇骰子。他突然猛摇几下后眼睛紧盯着四周的人,意思让大家开始赌钱。正在踌躇之际,王侉子挤到众人的前面与郜大较起劲来。他的筹码越来越大,超出所带赌资的极限,又极其冒险地高叫了许多。叫卖中郜大的眼中放射着凶残的光,而王侉子声音已变调,听起来有些像狐狸在哀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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