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骚动之谷(6)
“咕咕”，一只鸟在头顶上方的岩石上突然怪叫吓了他一大跳，这是一种很不吉祥的鸟叫声，听了会让人倒霉的，他有种不祥之感：可能要出事了。想到这里心中开始发毛起来，走路的脚步也变得不太稳当。这条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的小路给行走带来极大的困难，一会儿要沿着溪边湿地紧贴岩壁前进，一会儿又要跨过小溪到对面的岩壁旁。小溪曲曲折折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进入其中任凭你有再丰富的想象力也难以推测即将遇到的情形，经常在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时刻又迎来了柳暗花明的境地。这里白天也很难遇到行人，它是无量谷通向滕庄的捷径小道，它的奇妙在于，行进在这条小道上容易让人生发莫名的幻想与恐惧的念头，常有这样的担心出现在心头：转过壁弯后石崖下一只半蹲着的灰狼正对着你，它的面部如刀削般，两眼死命地盯着你，随时都在揣摩着你心里的变化做好一跃而起的袭击准备。
胡成荣走在这九曲十八弯的阎王小道上头皮阵阵发麻起来，脑海中出现许多奇异的幻觉，它们一幕接着一幕地出现。饿狼扑食的念头还没有消失，两个家族械斗的血腥场面就出现了，他大脑中幻化出一连串凄惨而又饮恨倒地的身影。有一阵子他感觉倒下的是自己，在苍天旋转白云打转即将毙命的瞬间两只硕乳铺天盖地似的挤压下来，那酡红的晕圈突然放大直逼口腔带有窒息般的威胁。这无疑就是滕二媳妇的硕乳，此刻它竟奇迹般地放大。四周的寂静加剧想象的扩张，胡成荣只觉得胸口发热头像憋了气的蒸笼，胀得非常厉害，恐惧使他加快向滕庄行进的速度。
走了好大一阵工夫后这条沟谷又分成两条，两谷中间出现一道尖嘴山梁，胡成荣开始绕着小道攀上这又高又陡的尖嘴山梁。这时光线似乎亮了些，坡度也渐渐地平缓起来，胡成荣意识到自己已经攀上高坡。在山岭间又走过一个个岔路口，胡成荣知道从这条长岭的阳坡斜插过去就是滕庄，而从背坡绕过去上了山梁就是桃原，他不假思索地斜插过阳坡向着滕庄走去。自从踏上通向滕庄的小道，胡成荣紧张的心情逐渐放松下来，他疾行在起伏不定的小道上，抬头望去，上方的桃原屹立在星光闪烁的天边，那塬畔仿佛刀切一样的平。他从桃原的坡根下滑过，桃原的地平线渐渐看不见了，表明他马上就要到达滕庄了。
滕庄的住户非常不集中，沿着斜坡一绺儿散开，滕二家靠近庄子的下边。胡成荣从滕庄住户垴畔上通过时，每到一户人家的上方都会有狗发出几声不很狂躁的叫声，一路走过去它们倒像是很有礼节地一站接一站地欢迎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在这种仪式快要结束时，他听到了滕二家那条老黄狗也例行公事地叫了起来，就顺势从小道拐了下去。滕二媳妇躺在炕上听到窑洞上方熟悉的脚步声就知道胡成荣来了，她翻身起床披着衣服走出窑洞。这是一个远离社会的偏僻小村，山区人与外界的联系很少，但他们的听力特别强，滕二媳妇能从多种声音中准确地辨别出胡成荣的脚步声，毫无疑问他在向着自己的家门靠近。她还隐隐约约地听出那种比往日略显急促的节奏来，心中即刻荡起一股莫名的恐慌，胡成荣会有啥事怎么这么晚了还急匆匆的往来赶。
非常奇怪，刚才还狂吠不止的老黄狗见胡成荣走进院子，就像遇见亲人似的一个劲地摇起尾巴，还用鼻头使劲地拱他的大腿，显出一副热情的样子，他被老黄狗护送着向滕二婆娘居住的窑洞走去，待接近窑洞时那扇木门突然开启随即又合拢，老黄狗被挡在门外，十分负责地守护在门前。胡成荣刚进门滕二婆娘就感觉出他的焦灼来，她急切地问：“咋啦？出啥事了？”经她这么一问，胡成荣悬着的心一下子回落下来。“没啥事。”他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出事怎么喘得这么厉害？”“想你想得厉害了。”“老不正经的。”说着她用拳头轻击一下胡成荣，这一拳正好碰到他的胯骨上，只听滕二婆娘轻声地哟了一下，随即说：“咋这么硌手。”“人老了，你还以为是小伙子呢，爬上两道坡气就上不来了。”这话又迎来她更加温柔的一拳，旋即他们就上到炕上。她迅速扔掉上衣钻进被窝，他有一阵短暂的迟疑。“快脱，像傻子一样愣着干啥。”听到这话就像听到命令的士兵一样，他三下五除二地脱掉所有的衣裤顺势钻了进去，接着就是一阵肌肤相亲的接触，它胜过任何挑逗性的言语，他们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感受着生命的快乐。滕二婆娘一对大奶子又挤压过来，瞬间他获得一种近乎窒息般的甜蜜与温柔，她是用自己那种特有的方式抚慰这个远道而来的人。
场面一开始就有些不对头，他根本不像平时那样老练沉稳，既跌宕起伏又绵延不绝，完全一副主宰者的样子，在刚刚进入高潮之际顷刻间就停顿下来。滕二婆娘刚刚来了兴趣，却见他率先退出战斗躺在旁边直喘粗气，便疑惑地问道：“就这么结束了？啥事把你吓成这个样子？”她疑惑中明显显现出鄙夷的神情。“你知道个屁！”胡成荣瞬间像只被激怒的狮子一样凶猛地咆哮起来，显然她的话刺到他的痛处，她惊奇地注意到他胸部的起伏变化。“要出人命了。”他云遮雾绕地说了一句就不再吱声。“你说啥？”刚才还在隔岸观火的女人一下子被这句话弄蒙了。“快说，啥事？遮遮掩掩的一点都不痛快。”说着一骨碌翻起身趴在他的身旁，热乎乎的嘴唇凑到他的耳边悄声问道：“谁快出人命了？”“谁都有可能。”这话更让她不着边际。“鸡巴上挂镰刀越耍越悬了，有屁快放吧，你吓唬谁呢！”她一下子露出黄脸女人强悍的本性来，刚才的温柔荡然无存。面对她急风暴雨似的进击，胡成荣开始说出胡氏家族准备抢占耕地的事。没等他说完，她就火冒三丈地开了腔：“就凭你们兄弟那几头蒜也想来闹事，回到娘肚子里重做一次看行不行。”她的藐视与傲慢的态度瞬间达到极致，“胡家先人手里就没出一个能行的人，后人还能怎样？”
这句话显然激怒了平躺着的胡成荣，他一个鹞子翻身将她撂在一边：“烂熊越说越来劲了。”此刻他的家族荣誉感明显升腾起来。“你说啥？黑天半夜的你跑来弄啥呢？是瞎了狗眼才来弄烂熊。”说着同样一个鹞子翻身又骑到胡成荣身上。此刻他能明显感觉出滕二婆娘受到的委屈。“没有，刚才我说急了。”胡成荣意识到说错了话急忙开始道歉。“你放屁，我是怎么烂的你心里还不清楚，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你们这些狗男人我算是看透了，没一个好熊。”她依然不依不饶地揪着他不放，显然他的话对她伤害不浅。胡成荣则不停地哄劝着，并一个劲儿地唾骂起自己的不是。她听到这些道歉的话后从他的身上下来依偎在他怀中，一下子变得娇怜可人，仿佛还出现泣泣啜啜的声音。胡成荣又是一阵更加温存的呵护，让滕二婆娘重新进入天堂般的快乐中。
滕庄人很快就知道无量谷的胡家人准备夺回土地的事，他们开始加紧备战。“无量谷来一个打倒一个，来两个打倒一双，绝对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滕三很快就放出话来，表现出誓死捍卫土地的决心。他是有意在桃原上说这番话的，桃原是个是非集散地，那么多的闲聊瞎谝、搬弄是非者正愁着没有新的新闻发布时，滕三在这里放话就等于是召开新闻发布会，那意思就是要让桃原人将这个信息快速传递给无量谷的胡家。
“滕三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桃原传下来的消息着实让无量谷人吃了一惊，他们惊讶正在拟议中的计划还没有完全成熟就被泄露出去，莫非出了内奸，胡家人纷纷猜测着并一个个地排查起来。与此同时他们也加快了行动节奏，准备提前发动对滕庄的攻击，一场争斗不可避免地来临了。滕庄人得知无量谷人要来争夺土地的消息后加紧备战，他们同时还做了最坏的打算，万一与胡家人冲突起来该怎么办。在他们的讨论还没有结果时无量谷人就开始了行动。
天刚蒙蒙亮，胡家七小爷就纠集了十几号人从无量谷出发急匆匆地奔向滕庄，他们一路上话语不多，沿着那条拐岔沟以最快的速度行进着。七小爷行进在队伍的前头，他虽年过花甲，仍健步如飞，有他撑头那些心中没底的小伙子心里仿佛踏实了许多。走了很长一段路快要到达邻省的地界时，七小爷非常谨慎地说，我们要见机行事，尽量不要伤人，就是发生冲撞也要避免出现致命的伤害，大家要一同出去一同回来。作为一名组织者，他意识到自己此刻肩负的责任。早起的人开始在山梁上套牲畜耕地，有滕庄的也有桃原的，他们虽跨省份但都如此一致地遵循着农作规律做到不违农时。胡家人行动非常迅速，尽量避开熟人直达目的地，从桃原坡根下经过时滕庄已清晰可见，他们向着滕庄那道山梁背洼直奔而去。勤劳的滕五套着一对骡子在这片有争议的农田里耕作已有半个时辰，这块洼地地头很长、坡度很小，显得很是宽阔，牲畜行走一个来回需要好大一阵工夫，半个时辰里也仅走了几个来回，犁翻的土地散发着泥土味道，显然墒情很好。这就是胡家要争夺的那片土地，现在分给滕五耕种，滕五一如既往地进行春播活动。
胡家的这伙人远远的就看见有人在犁地，就悄悄地藏匿在地边旮旯里等待着滕五靠近地边。渐渐的能听到牲口的行走声和土地被犁翻的声音，等牲口刚刚接近地边时他们一下子蹿了上来，受到惊吓的牲畜一下子跳出墒沟向前猛跑起来。老实的滕五被突如其来的事件惊呆了，在慌乱中扶着犁急忙制止受惊的牲口，只见他用力将犁头按压进土地里，想用加重负担的办法将快速跑动的牲畜牵制住。这时被犁翻的黄土高高扬起，瞬间在这片土地上出现了不规则的被犁翻的图案。
经过滕五全力以赴的努力，牲口终于停了下来，这时快速跑来的胡家人将牲畜连同滕五一起包围在中央。滕五还在惊诧之际他们就七手八脚地卸套绳，卸掉套绳后朝骡子屁股狠抽一鞭，受惊的骡子箭一般地向着滕庄奔去。只见滕五傻愣愣地站着并不停地喘着粗气，看来他已是十二分的紧张。“回去告诉你们当家的，就说这地到了该归还的时候，以后不要再种了，如果执意想闹事的话就走着瞧吧，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的。”七小爷厉言训斥着，没见过世面的滕五的精神迅速向着崩溃的边缘滑去。“走，我们回家！”大伙儿在七小爷的率领下迅速撤离现场，回家的路上大家欢声笑语，洋溢着胜利者的喜悦，并在不停地嘲笑滕五的丑态，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就成功了。只有七小爷神情严肃，他说：“事情远没这么简单，今天算是捅了马蜂窝，麻烦的事还在后头呢，大家不要高兴得太早了。”他这一句话就把大家正在兴头中的谈话堵了回去。
滕庄人闻讯后很快聚集在一起，滕三的情绪异常激烈，他问滕五：“无量谷来了多少人？”“十几个人。”“谁撑头？”“胡家七老汉。”“我就知道是那个老杂毛，现在睡得又想起来了，明天你照常犁田，我倒要看看他们咋弄回这片地。”滕三气哼哼地说着。“要是他们再来拦挡咋办？”滕五还是有些不放心。“你只管干你的事，其他的事就不要再管了。”滕三的态度非常坚决。接着就是一阵杂乱的议论，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什么话的都有，场面被哄抬得异常火暴。“我们决不能把人丢在背洼里。”“再来胡骚情的话就打这些狗日的。”“准备些狗屎水，将闹事的人按倒每人灌上一瓶让受活着。”有人开始朝邪路上引，主意一出立马就得到一些人的赞同。“不要胡来，我们要先礼后兵，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滕家的掌门人滕秃子发话了，他虽然头秃但心地并不坏，此刻他大脑异常冷静。
第二天凌晨滕五照例出现在那片有争议的土地上，他套上牲畜没多大工夫无量谷的人就出现在眼前，与第一天的情形一样，这伙人一出现就开始卸套绳。这时滕庄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前面身强力壮的几个小伙子速度非常快，已经与无量谷的人交上火了，后面一大堆人密密麻麻地蜂拥过来。“套上绳索，开犁！我看哪个胆大的再敢拦挡。”滕三的火气非常大。“挡住！这田犁不成。”七小爷的态度也非常果断。他们争执的焦点是继续犁地还是停止犁地，就这样僵持着，人越聚越多，无量谷的人不知不觉间就被滕庄的群众围在中间，尽管犁地已被制止，但敌众我寡人数相差悬殊的劣势却显而易见。争吵声越来越大，场面颇为混乱，无量谷的人引经据典证明这地先前就属于自己，滕庄人则坚持土地归公后哪有什么先前后来的事。“是你先人的土地就让你的先人来说，你们来门儿都没有。”滕庄人多势众，明显出现不讲道理的冷嘲热讽来。“你这叫放屁呢，根本就不是在说话。”听到这蛮不讲理的话，无量谷的小伙子不甘示弱突然冒了一句。这句话犹如点燃了导火索，一下子引来滕庄三四个小伙子的围攻，他们手指着那小伙子的鼻子，滋事的意图非常明显，危机迫在眉睫一触即发。七小爷慌忙出语：“我们不能骂人，有话慢慢说。”他态度骤变许多。他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道理，急忙拉住滕光头说：“这里不是说事的场合，你找上几个人晚上咱们坐下来说。”滕光头略一思考就大声宣布：“大家回吧，有话晚上再说。”他的话显然有种以退为进不肯服输的味道。围着的人一下子松动下来，有人在散开时嘴里还嘟嘟囔囔地咒骂着，十分不情愿地走开，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瞬间就得以化解。